作者:张青烈
然后再重新燃起。
“……怎么了?”林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看见自己的雌君最后一大清早就在盯着某个角落发呆,不由用手指点了点艾斯特的额头,“你醒的很早。”
说出这句话纯属本能,曾经还没有从杀手身份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林德每天都在昼夜颠倒。
虽然他也尝试过改正,但这种作息毕竟持续了八九年,尽管之后不会再有外力让他每日都要昼伏夜出,但毕竟是生命当中很重要的阶段,残留下来的影响,到现在也难以磨灭。
林德顺着艾斯特失神的方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只能又垂下眼皮,把目光放在了艾斯特的眼睛上。
不知道是监狱光源造成的视觉错误,还是单纯的臆想错觉,艾斯特黯淡的眼瞳似乎比原来能够多聚一点光了。
除去褪色的紫金底色,有阳光折射在里面的时候,就像某种灰色的琉璃宝珠。
这让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十分喜爱这双眼睛的林德,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一些怀疑。
他以为自己总是要更喜欢那双流光溢彩的紫金色眼睛的,但为什么,即使是现在这种灰不隆咚的样子,也能让他这么心生喜爱……
怎么看,都依旧格外讨人喜欢。
可惜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细细探究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一夜已经过去,也就意味着离远征更近了一步了。
时间不太多,他也该替他的雌虫,去找一位合格的医生了。
林德出入监狱如无人之境,也就意味着,今天有位医生雌虫要遭殃了。
清晨露水重,湿度偏高,污染度轻。
罗格特穿上莱昂中心医院的工作服,哼着怀旧曲目,正给自己办公室窗台上的几盆小花喷洒关爱的清水。
正要转过身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抵住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锐器。
这锋利略带侵略的感觉,让罗格特带着慈爱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年轻时也是做过军雌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军医了——现在即使不低头去看,也能感觉出来,这至少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容易藏匿,也能取命于无形。
更要命的是,因为身后的那位阁下靠得太近,浅淡的信息素时不时飘到他的鼻尖,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信息素逸散在空气当中,别的雌虫不一定能发觉,但他一个常年跟雄虫打交道的医生,一下子就辨别出来,后面这位挟持着他的阁下,一定是一位雄虫。
意识到这个事实,罗格特心都凉了半截,他颤颤巍巍地开口,试图挽回这位阁下的理智:“阁下,您是缺钱吗?”
“帝星对雄虫的福利待遇一向不错,等级再低的雄虫也会受到贵客的待遇,如果您等级稍高,甚至还有可能会加官进爵;就算您不满意,凭借雄虫的身份,也一定会有无数雌虫愿意奉上他们的财产,您实在是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来获取一些什么,您说是吗……”
话未说完,后面那位阁下却手腕微转,把那尖锐的东西收了回去,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院长,我只是想请你走一趟,去看个病人。”
话虽这么说,罗格特院长依旧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才敢慢慢转过身来。
看到眼前这位阁下的面容,罗格特整只雌虫都不好了——
已经荣升为副院长的罗格特先生就算是梦到虫神也不曾想到,自己还能有被雄虫挟持的一天。
而且这只雄虫并不是别人,偏偏是促进他官职晋升的大功臣,那位全星系也只找得出一位的S级雄虫,林德冕下。
“冕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啊?”
罗格特院长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跟那天雄保会会长的五官走势有异曲同工之妙,“您如果生病,恐怕就算想叫来全帝星的医生为您诊治,虫帝都会同意,这,这又是为什么要跟我这只老雌虫开这种玩笑……?”
林德瞥了他一眼,淡淡“啊”了一声:“……因为不是给我看。”
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手指灵活,动作熟稔,简直要把这锋利无比的东西转出花来,刃尖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闪出寒光。
他状似无意地把刀刃指向罗格特,“其实不算开玩笑,只是提前威胁院长您一下,以免您哪天不小心就拿这种小事叨扰虫帝陛下的清静,我和陛下,可能都会不太高兴。”
这就是雄虫明晃晃的威胁了。
罗格特:……
罗格特哪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先顾好眼前,毕竟只是看个病而已,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正这么想着,林德便说了:“院长,我想让你给一只因为精神力暴乱而失明的雌虫,看看他的眼睛。”
因为精神力暴乱失明。
雌虫。
还能让林德阁下愿意亲自来“请”医生的。
……就差指名道姓是为艾斯特少将看了。
罗格特沉默了一下,在尽量不惹怒雄虫的基础上,斟酌了一下词句:“但是如果我现在无法见到那位雌虫,冕下,或许我帮不到你……”
林德挑了下眉:“谁说你见不到了?”
当夜,在林德阁下的帮助下,罗格特先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进入了北部的监狱。
闹出的动静稍微有些大,不像是林德悄无声息的风格,一直在安静等待的艾斯特仔细听了听其中骂人的声音,猜测着:“罗格特主任?”
从黑袋子里狼狈爬出的罗格特:“……是我,少将。”
艾斯特顿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您愿意来。”
罗格特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完全不想再次复习一遍刚才的经历:“少将,我带了微型仪器,我们还是先检查您的眼睛吧。”
至于感谢他的到来这种事……
罗格特下意识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神色淡淡的雄虫。
虫神在上,为了不折寿,还是别感谢了吧!
第80章
要说罗格特主任升为院长之后, 大多数事情都便利了许多。
就像这台精密又小巧的检测仪器,本来是为雄虫准备的,但它其实也可以为雌虫做检查, 不仅可以检查五官,甚至也能对翅翼进行简单的扫描与检测。
浅淡的紫蓝光线反复交替扫过雌虫的双眼, 巴掌大的屏幕上, 数据不断跳动,直至停留在一串精确的数据上,最终形成了一份简易的检查报告。
罗格特主任上下翻动屏幕,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沉重而严肃地得出了结论:“艾斯特少将的眼睛恐怕……”
随着他语气的停顿, 林德目光微凝, 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您直说就好。”
罗格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连忙移开视线,简直恨不得躲到艾斯特少将身后去:“……恐怕很快就能好。”
林德重新垂下眼, 身上隐隐逸散出的危险之意这才消失:“既然,很快就能好,那为什么没有任何要恢复的迹象?”
罗格特院长本来也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 现在看到结果, 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几分难以言说。
他用词十分官方和小心地向雄虫解释道:“这其实是属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是身体问题上的堆叠:首先, 少将的精神暴乱并非只有这一次, 而是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其次,无论是在暴乱期的前、中、后哪个阶段,都没有获得正确的安抚,也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说到最后一个原因,罗格特院长又悄悄瞟了一眼林德阁下的神色, “最重要的是,体内留存的雄虫信息素太少,无法从根源上长期维持对雌虫紊乱精神力的自我修复与疏理。”
罗格特院长说得这么复杂,但其实简而言之,就是雄虫疼爱的次数不够。
为什么精神暴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
因为没有获得雄虫的信息素。
为什么失控的三个阶段都没有获得正确的安抚?
因为雄虫没有在对应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给予雌虫信息素。
为什么体内留存的雄虫信息素太少?
因为雄虫没有经常疼爱自己的雌虫,在床上的时间太少,信息素的留存自然也就不够。
说来说去,就是那一个问题。
所以为什么失明这么久,明明早该好了,结果还是没好?
罗格特院长年纪大了,对着两个小年轻说不出口,只能讲得无比复杂,各种明示暗示,要不是艾斯特少将现在还看不见,就差对着他拼命眨眼,传递“让他以后抓住机会就赶紧勾引雄主”的信号了。
天可怜见,虫族的医生们不仅要操心病虫身体的损耗程度,有时还要充当情感导师,调节家庭纠纷,最后甚至还要关心雄虫雌虫在床上的那些事。
艾斯特少将早已不是年少时那般温柔迟钝的雌虫了,他经历过很多事,这种程度的暗示,只是稍稍听见开头,就已经明白了罗格特院长复杂弯曲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林德问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声,艾斯特不知道这只年轻的雄虫是否听懂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但他已经习惯性预料到最坏的结果,纵使已经阅尽千帆,也不愿意再让别的雌虫看笑话。
于是他只是体面地露出一点客气的笑意,朝罗格特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谢谢您,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林德挑唇一笑,拎起了那个黑黢黢的大布袋子。
他跟着自家雌虫一起看向院长的方向,姿态那叫一个轻松散漫:“需不需要我送您回去?”
现在看见那个布袋子就头晕脑花的罗格特先生下意识连连摇头,身体无比抗拒,满脸堆着假笑:“不,不用了……之前辛苦冕下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请‘过来,如今,如今我自己想办法,应该也能离开……”
“您自己?”林德这时候的语气堪称礼貌,“您自己也可以回得去吗?”
罗格特:……
他还真回不去。
别说罗格特院长如今已经虫到中年,体力大不如前,就算是还在为了不惹雄主的厌烦还在维持身材,那也到底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
更何况,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现在让他靠他自己一只虫出去,恐怕不等典狱长发现,他自己就能把自己走丢了。
于是,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有这种糟糕经历的罗格特院长勉强笑着回答“那就辛苦冕下”,又把来时那糟心的路程,重新体验了第二遍。
颠簸回到自己的医院,罗格特院长忽然感觉林德冕下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毕竟他这趟经历,就算放到星网上的烂俗小说里,恐怕都没有雌虫会相信。
对于院长的这些评价,林德一无所知。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虽然隐隐听懂了其中的一些字眼,但事关艾斯特,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前,他总是不敢随意就去做什么莽撞的决定。
于是刚刚他又再三向罗格特院长确认了诊疗方法,罗格特院长被他直白的问法弄得面红耳赤,但不管怎样,最终得出的结论,的确就是他听懂的那样。
这么一来二去,林德翻墙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很多。
夜间风大,把他的黑发吹得有些凌乱,林德按住后颈上方乱跑的发尾,在从高窗上跳下来之前,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一些。
想让雌虫复明的唯一方式,是上床,是做.爱。
这种治疗方式太过奇怪,要是放到蓝星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在这里,却真实存在。
这种荒谬的设置背后,林德这个曾经的旁观者也忽然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些阵痛,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自二次觉醒那场幻境过后,林德心里的确生出了许多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想法,这些念头就像藏在身体里会流动的影子,时不时冒出来,不断蚕食着理智。
它温柔地鼓励那些疯狂而残忍的欲望,任由它们在心中扎根生长,在这种时候,林德淡漠驽钝的情感却总让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它们在雨里长得枝桠繁茂,直到每一根经脉都在土里扎了很深的根。
然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不久之前的新婚之夜是个温柔缠绵的夜晚,但他还是没有得到雌虫完全的信任。
蒙上雌虫的那双眼睛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对林德来说,是因为他在如野兽般入侵领地的时候,还不敢看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