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他微妙地顿了一刻,才继续道:“臣的意思是……段侍君食用的糕点中并无发现毒物,腹痛或许是肠胃不调的原因,至于咳血,则是段侍君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懂了,但不敢说话。
只有吕疏月睁大眼,立即去摇宁诩的手,大声道:“陛下,你看你看,他果然是装的!”
众人:“……”
宁诩忍不住侧了下身,对小黄说:“低声些。”
难道很光彩吗?
吕疏月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嘀咕道:“可是陛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嘛……”
宁诩匆匆安抚完小黄,又看向夏潋:“劳烦夏公子替朕送一送几位吧,夜深露重,诸位大人辛苦了。”
御医们忙道:“臣等本分而已,陛下言重了。”
宋公公在旁边,又赶紧问:“那陛下您——”
“朕去见一见段侍君,”宁诩语气平静道:“很快就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什么,目送宁诩往竹意堂正殿走去。
*
宁诩迈进殿门,反手把门掩上。
坐在不远处的青年听见动静,抬头朝他看过来。
今夜的宁诩瞧上去与往常不同,或许是神色比平常更冷,淡红的唇抿着,原本色泽柔和的眸子也淬了不满,一张雪白的面容紧绷,看起来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段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宁诩,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又要骗朕?”宁诩率先开口,盯着他问。
青年咳了一声,说话间,苍白的薄唇上沾了点血渍,嗓音淡淡:“想嫁祸给吕疏月,让他无法和陛下一同出行。”
宁诩反问:“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只要御医过来一查,便可真相大白,你何必自取其辱。”
段晏却像是丝毫不觉愧疚,直视着宁诩,道:“臣如囚鸟一般被困于此处,自然是能用什么办法搅乱陛下好事,就用什么办法,即使再拙劣又如何。”
宁诩默然片刻,突然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段晏。”
段晏愣了一下,垂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宁诩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道:“你伤马公公一事,朕并未治你的罪。马公公废了一条胳膊,他虽作恶多端,但在宫中,一切应由宫规处置,你私自伤人,已让许多人不满。”
没等青年说话,宁诩又说:
“还有,御书房遇贼一案,如今虽未有定论,但也有了不少线索。”
他与段晏对视,缓缓道:“而各种各样的线索都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即使没有确切证据,朕也不能轻易相信你。”
“但就算朕怀疑你,”宁诩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也没有把你丢进刑部大狱里,没有屈打成招,没有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让你在竹意堂闭门谢客,等一个结果出来。”
“朕从未仅仅把你当做‘段侍君’,你是燕国的七皇子,留在宫中是你自己愿意,并非朕刻意强求。”
段晏垂下长睫,掩去了眸中神色。
“而你所做的——”宁诩想了想,才道:“屡次诓骗朕来竹意堂看你,莫名其妙与人争风吃醋,出手伤及宫人……还可能与内贼有干系。”
“段晏,”宁诩说:“朕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段晏心道。
的确,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若论纯粹地想窃取昭国机密,或是逃离这皇宫,好像也不需要做那么多额外的事情。
更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方设法吸引宁诩的注意。
明明低调地藏匿于宫中某个角落,不为任何人瞩目,才是最好的途径。
然而过了这么久,他也想明白了。
不止是为了回到燕国,更是为了——
“臣不是已经告诉过陛下了吗?”青年语气是难能一见的温柔,道:“臣钟情陛下,所以才会为博得陛下欢心而做许多出格之事。”
“陛下又问一遍,是不相信臣的这番话?”
宁诩怔了一下,颇有些难以置信。
他当然以为段晏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两人口角间一时愤怒说出的气话。
“你……”
段晏忽然又开口,还站起了身,不解反问:“陛下不喜欢臣吗?既然不喜欢,为何愿意与臣共赴巫山云雨,在榻上又全然没有不情愿之色?”
宁诩脑中绷着的一根弦摇摇欲断,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咬牙反驳道:“你是朕的侍君,朕宠幸自己的后宫,有、有什么需要不情愿的?!”
段晏听了这话,喉间发紧,也懒得想什么了,不管不顾道:
“好……好,那臣留在陛下身边,迟早将那些什么小青小黄小绿小紫的杀个干净,让陛下把牌子翻烂也只能来宠幸臣,这样可好?”
宁诩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青年:“……你是个疯子。”
段晏竟然还点了点头,认同道:“臣本就是疯子,陛下惹上臣,是倒了大霉了,臣这辈子都会缠着陛下不放的。”
宁诩:“…………”
“段晏,”宁诩后退一步,看着青年,开口说:“朕讨厌你。”
段晏神色一僵,困惑地望着宁诩。
宁诩脊背抵着殿门,松了下咬得酸软的后牙槽,垂下眸,狠心道:“你满心算计、满口谎言,朕讨厌你!”
“……是么?”
听见这话,段晏立即吵不动了,眼圈泛起红意,嗓音也有点哑:“那陛下想要如何惩治臣的数次言行无状?”
宁诩转过身,一手打开殿门,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道:“你今天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如你所愿,数罪并罚吧。”
段晏看着宁诩背对着他走出正殿,抬手叫来宋公公,而后语气忿忿下令:
“传朕旨意,段侍君无视宫规伤人,兼犯有欺君之罪,着剥除侍君位份,送去北三殿安置。”
宋公公闻言,大吃一惊。
北三殿,那可是历来囚禁犯错妃嫔的冷宫啊!
自古送过去的妃嫔,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地投了井……
宋公公忙几步追上宁诩,低声问:“陛下,北三殿是冷宫……”
宁诩目视前方,重重点头:“就是冷宫!来人,把这姓段的打入冷宫!”
宋公公:“……”
不远处听见旨意的吕疏月也呆住了,他告状归告状,却没想到段晏会被罚得那么重。
竹意堂的宫人更是全部傻了,段晏一朝失势,他们都成了无主的奴才,不会被发配去最下等的那些宫房中吧!
思及此处,有不少宫人已经掩面而泣。
好在送了御医回来的夏潋也听见了,稍稍一愣就回过神,问宁诩:“竹意堂的宫人如何处置?”
宁诩一直没回头地走到院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疲色:
“……内务司安排吧,让敛秋妥善处理,别随意打发他们。还有,给北三殿外增派些侍卫巡逻,有任何异动都及时禀报至御书房。”
夏潋颔首,跟着宁诩一起出竹意堂前,忽然忍不住回过身,往正殿的方向看了看。
——自从宁诩从里面出来,殿内就像是根本没有人似的,寂静得异乎寻常。
唯有立在殿门附近的那个身影,腰背挺直,如同已经成了一块石头,连分毫动作都没有,就那样久久地僵站着。
一直到望着宁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竹意堂的宫人开始被遣散,连殿内的物件都被开始往外搬的时候,段晏才动了动。
四肢百骸都像是凝了冰,青年踉跄着退了半步,长叹一口气。
叹完后,段晏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无奈地笑了出声。
为了能回到燕国,他好像……把宁诩越推越远了。
搬东西的宫人停下动作,互相看了看,有些惊惧。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疯了吗?
段晏被血沫呛到咳了几声,又转身去取了放在殿内一角的竹剑。
那竹剑已经被马太监的血染得发黑,宫人们见了,纷纷恐慌地避让,生怕段晏狂性大发,将他们通通砍死。
然而段晏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用剑支撑着身体,往殿外走去。
他浑身都发热,像是有怒火在烧心,只想将竹剑狠狠劈在林中,来缓解那股怨气。
宁诩不喜欢他。
宁诩亲口承认了,根本不喜欢他,还把他打入冷宫。
冷宫多好,防守松懈,从那边逃离皇宫,想必要比竹意堂容易多了,正合他意。
而他也很快就可以如期实施计划,与宫外的探子们碰上头,回到燕国。
今日他故意为之,而现下一切发展皆如他所愿,这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
太好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段晏漫无目的地拿剑劈了两下竹子,心想,自己怎么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青年攥紧竹剑,脸上突然一凉。
他愣了一下,抬起眸,看着面前有细碎的白色飘过,才意识到,原来……又下雪了啊。
段晏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点,朝上摊开手掌,见那点点雪花落进掌心中,霎时被温热融成了水迹。
……没关系,青年忽然又想。
他会再次回来的,用另一种方式,以另一种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上,重新见到那个人。
不是屈辱的质子,不是滑稽可笑的段侍君,不会有困于两国仇恨之间的针锋相对,不再充斥着迫不得已与枉费心机的欺骗、难过和谎言。
宁诩讨厌他,也没关系,他不会让宁诩一辈子都讨厌他。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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