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又又有人揣测是翰林院学士夏潋趁宁诩身体不佳时妄自夺权,毕竟先前宁诩不在宫中,就是夏潋主持朝廷中的一应事由,谁人又不知他曾只是后宫中一小小良君,如今才得势入朝,焉知其人是不是狼子野心?
还有人说……
宫内宫外诸多猜测,宁诩虽心知肚明,但也并未特意想方设法驱退这些谣言。
……毕竟真相比谣言还吓人多了。
随着腹中胎儿月份渐长,明乐宫内剩下的那批宫人也被遣散出去,只留下宋公公和他带的一个哑巴小徒弟,还有段晏假扮成的“近身侍卫”。
如此一来,宫中更是人心惶惶,眼见着夏潋每日出入明乐主殿,谣言又有着往夏潋挟君要权的方向而去。
而当宁诩把要出宫的风声放出后,朝廷里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夏潋自然是默不作声地顶住了压力,让宁诩意外的是,那向来懦弱畏事的太医院史御医,竟也能在被群臣围攻之下面不改色地扯谎,编造了一套陛下圣体需休养,要出宫放松几个月才能转好的谎话,同时还给众臣看了脉案本,任凭何人来都寻不出差错。
朝中闹了几天,宁诩才在御书房宣见了六部的尚书,借由书案遮挡住腹部,远远地与各个神情惊疑不定的尚书们谈了一下午。
宁诩现下虽腰腹笨重,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多少肉,披上披风后倚进圈椅里,再往唇上涂点粉,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反复确认过宁诩不似是被人所害马上就要一命呜呼后,这些老臣才放下半颗心,剩下半颗则是担忧宁诩贸然出宫有风险,结果还没等开口劝,就见宁诩摆摆手道:
“朕困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众臣子:“……”
离开时,吏部尚书忿忿道:“必是陛下近来宠幸的那侍卫妖言惑人,要叫陛下带着他出宫游玩!”
其他尚书纷纷点头,大叹:“好色,好色啊!”
昏庸好色的宁诩这天晚上连夜把文书奏折等物装进了马车,只待寅时一到便可从小门出宫。
而今日朝臣们刚刚见过宁诩,想来最近半月都不会有太大动静,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宣布陛下出宫游玩,就可将明面上的时间缩短。
宋公公已经带着人准备了许多日,眼下终于要送宁诩和段晏离开,不舍至极地抹着眼泪:“陛下,就不能带上老奴吗?”
宁诩安慰他道:“此去之地离京四百余里,时日太久,宫中还需你宋公公协助打理。何况,不是有敛秋随朕一起出行吗?她做事素来稳妥,公公大可安心,史御医也在队伍中。”
夏潋站在另一侧,见宁诩和宋公公说完了话,才上前来,看了宁诩一会儿,才轻声叹道:“这次离别,颇似陛下几月前出宫之景。”
那日燕军入城,宁诩匆匆离京,仓促慌乱的心绪仿佛还能回忆起,一晃眼,又站在了这条熟悉的宫道上。
段晏正在与敛秋逐个确认马车上携带的行囊有无错漏,宁诩回头瞅了一眼,就看见青年在夜色下认真的侧脸,蹙着眉像是在面对行军图一般严肃。
“虽是情形相似,”宁诩转过身,沉静道:“但今时今日,心境毕竟不同以往了。”
夏潋望着他,目光温柔:“只要是陛下能想自己想做的,臣就替陛下高兴。”
“朝廷上的事有臣为陛下守着,望陛下早日平安归来。”
宁诩眨了眨眸,眼里也有几分泛酸,他何其有幸,能结识到夏潋这样的朋友。
见段晏看似并未注意这边,宁诩放轻了嗓音:“小青,朕亏欠你许多。”
夏潋摇摇头,笑了:“陛下,臣已在短短几月内从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擢升至从六品修撰,放在以往,这是状元郎才有的待遇。臣能在陛下身边辅佐,施展胸中抱负,陛下何来亏欠臣的地方?”
宁诩抿了下唇,说:“那不一样,小青。若论君臣,朕不必言亏欠二字。但若身为友人,你的确帮助了朕太多。”
夏潋怔住了,好半天才低声道:“陛下,您是天子,怎能将臣比作友人……”
远处的敛秋唤了一声:“陛下,可以启程了。”
宁诩应了,回眸看见夏潋不知所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语气轻松道:“朕既是天子,那还不是朕想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朕的朋友。如果你不想担此名号,当然也可当做朕是随口一言。”
语毕,他朝夏潋挥挥手,说:“朕出发了!”
夏潋怔忪了半晌,才点点头,出声道:“陛下,保重。”
挥别了夏潋、宋公公等人,宁诩才坐上马车。
忽而想起这趟出宫,忘记和吕疏月说一声,要是他哪日偷偷跑进宫中想看望“小宝”,恐怕要大失所望,甚至掉眼泪了。
宁诩正琢磨着这些事,突然见轿帘一掀,是段晏弯身坐了进来。
马车轻轻一晃,开始平稳地行驶出宫。
“他们都回去了。”青年淡淡道:“宋公公方才问我,是否要知会吕尚书府上的吕小公子一声,我叫他看着办便是。”
宁诩唔了一声,高兴道:“好,那便不怕小……疏月担心了。”
记起先前段晏百般强调不许再提小黄小青二字,宁诩的目光飘了一下,别开眼,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马车内的小铜香炉看。
刚才和夏潋诉那么一长段衷肠,段晏应该没留意到吧?毕竟那时他连视线都未曾往这边瞧一眼——
“今夜时间匆促,”青年忽然漫不经心般开了口:“没能给陛下留够与‘友人’互诉离别情谊的时间,是臣失职了。下次陛下早些提醒,臣必定领着众人退避三舍,给陛下腾出安静的空间。”
宁诩:“…………”
段晏伸手掀开小铜炉的盖,放了几段温香进去,不紧不慢道:“毕竟身为陛下的‘佞宠’,臣这个侍卫若不机灵些、懂事些,怎能长久地勾住陛下的心,宠爱不衰呢?”
青年一挑眉,看着宁诩,哼笑了声,还问:“陛下——您说对吗?”
第53章
根据何余给的地图, 那神医住在东北方的一座深山里。
而今已至盛夏,比起当初何老板的队伍在大雪严寒中赶路,进程不知道快了多少, 于是几百里的路程, 七八日就走完了。
接着便是进山寻人,这段山路不好走, 因此除了身体不便的宁诩, 其余人都下了马车, 走在外边。
夏日蝉鸣声连绵不断,宁诩坐在马车中,因为过于闷热, 两旁遮挡窗子的帘布都被掀起, 能透过窗子瞧见外面翠绿的山林景色。
微风徐徐, 宁诩倚在窗子旁, 一手持着卷话本, 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落在远处的林子里。
自进了山后,宁诩的话明显少了许多, 颇有两分沉默。
到了晌午时分, 队伍停了下来,挑了块空地生火做饭。
宁诩仍旧坐在马车上, 恹恹的似乎没什么下来闲逛的兴趣。
正在他独自坐在车厢里发呆时,忽见轿帘被人一掀, 段晏的身影进来。
为了方便行动,青年穿着一身浅竹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与从前用燕国皇帝的身份留在昭宫中、时常穿着黑金色的宽大衣袍时相比, 少了些沉稳肃整,更多了几分随意自在,倒真像是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侍卫了。
“马车内闷热,陛下怎么不出去乘凉?”段晏看着他问。
宁诩摇了摇头,没说话。
段晏又坐近些许,轻握住宁诩的手,放低了嗓音:“陛下今日是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史御医过来瞧瞧?”
“没有,”宁诩顿了顿,才说:“不是……小宝很乖。”
这几日也算是奔波劳碌,但宁诩的确是半分不自在也没有感受到,甚至还能提起精神来看宫里送来的文书。
只不过……
段晏注视着他的眼睛,柔和地问:“陛下是在害怕吗?”
宁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不管曾经做过多少心理建设,随着离那神医的居住越近,宁诩就越发紧张不安。
先前虽也想象过如何剖腹生产的场景,但那时都还觉得时日尚久,不必过早担忧。而现在进了山里,眼看着离目的地渐渐接近,即将直面的恐惧和担忧,倏然就变得尤为清晰起来。
一会儿担心那神医已经不在此处,一会儿担心对方不愿接收他这个“孕夫”,接着又担心万一剖腹手术中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办……再者,则是害怕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生出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毕竟他以男子之身怀孕已是十分怪诞之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健康成长到出世吗?
若因为宁诩自己是男人的缘故,孩子一出世就缺胳膊断腿眼瞎耳盲的,又或者干脆长得像个怪物,到这世间来受千万般磋磨,那还不如当初就狠下心喝了那碗落胎药……
况且剖腹在这个年代始终是个大手术,今时不同于何余生产那个时候的冬日,现下烈日炎炎,万一伤口感染难以治疗,可怎办才好?
越是着急,就越有更多的问题涌入心中,宁诩昨夜几乎是辗转难眠,愁得眼圈发红,直至后面段晏醒来,拥着哄着他说了半天话,才缓缓放松下来,睡了一两个时辰。
宁诩将自己的担忧都说给段晏听,青年很仔细地听完了,伸手给宁诩别了别蹭到颊边的乱发,开口道:“陛下所言,我这几日也有想到。”
“史御医,和我从燕国带来的几位大夫都诊过脉,孩子健康应是没有大碍。”
段晏嗓音温和,抚平了宁诩焦躁的心绪:“就算有什么小问题,以燕、昭两国之力,怎愁寻不来解决办法?何余的孩子,不就十分健康活泼么?甚至已经会出声叫‘爹爹’了。”
“剖腹伤口缝合一事,也不必过于担忧。”青年又道:“队伍里那几位燕国大夫中,有两位是我特意寻了有多年随军行医经验的老大夫。”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说是在肚子切一道口子,就是胳膊被砍断、心侧被捅穿也是常有的。”
许是不想让宁诩听太多血腥的经历,段晏轻描淡写带过了这一段话,最后说:“那两位军医曾随我父皇、燕国的丞相、甚至随着我多次出征,医治经验丰富,素有‘活菩萨’之称,有他们在,也还有史御医在,有那神医在,想必没有问题。”
宁诩深吸了一口气,因着这番安慰的话,果真心内安定不少。
对,要不然就当是被歹人砍了一刀……想来想去还有那么几分冷幽默在……
段晏又把手轻轻覆上宁诩的腹部,里边的小家伙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微微动弹了两下。
宁诩见青年无比专心致志的神色,忍不住也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孩子长什么样么?迫不及待要见到这个小家伙吗?
段晏似在出神,好一会儿才抬起黑眸,神情有点怔忪,低声道:“我在想,若能叫那神医往我的肚子上,也划上那么一刀就好了。”
宁诩:“…………”
宁诩:“啊?”
段晏回过神来,抿了下唇,摇摇头,说:“不论如何,你遭受这些苦楚,过错都在于我,若不是……这样的疼痛和伤痕,本该我来承受。”
“对不起。”青年垂下眸,眼神黯然:“现下看着你心内难受,我却无能为力。”
宁诩默了默,才道:“你要是也划上一刀躺榻上了,谁来照料朕的起居?”
段晏闻言,忍不住扬了下唇角,说:“好,那臣便先认真服侍好陛下,等陛下康复无恙,再琢磨切腹一事。”
宁诩震撼,忙道:“等等,你、你不必如此,这个孩子是机缘巧合有的,朕并不因此而要你等价来交换什么……何况,”
他顿了顿,又说:“燕、昭两国的事情……若非你愿意退让,如今也没有这样和平的局面。”
当初燕国战败,段晏被献为质,可谓是受百般侮辱。燕国境内有多少义愤填膺的声音,宁诩也不难想象,段晏带军入了京城后,竟未直接称帝,已是忍让至极。
这些事,饶是段晏平日并不拿出来谈论,宁诩也不可能全然忘记。
听见宁诩的话,青年怔了怔,却摇头道:“那不一样的,陛下。”
“就如你同夏潋所说的话一般,在燕、昭两国之间,我自认的确未曾亏欠过昭国。但你我二人之间,却不该以国与国的恩怨来混淆。”
宁诩垂着的长睫轻颤了颤,手指蜷缩进掌心,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答段晏这番话,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
“我们既互相爱慕,”他咳了声,正色道:“那就别计较这么多东西了,眼下平安度过这两个月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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