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不存在的
原本他也没指望这些人会同意,这些事得慢慢来,他很明白一下子做出那么多的改变,教中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但他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他想快些离开,所做的一起其实只是在给下一位光明圣主指一个方向。
大光明殿里,楚晏静静坐在金座上。
整座山上最尊贵的神殿,不是能随便来的地方,为表对神明的尊重,来这里的人必须先沐浴熏香,换上珍贵礼服。所以他也穿得很讲究,还戴上了另一顶圣主金冠。与受礼那日的相比,这一顶金冠要简约轻便许多,少了些庄严,多了些灵动。
但这样的金冠于楚晏而言还是太过沉重,金冠会压制住他的整个躯体,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上枷锁。
楚晏一直望着大殿门口,他在等一个人。他等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大殿门口很快就出现了穆尼的身影。
穆尼一脸的阴郁,进殿之后便径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行礼道:“拜见光明圣主。”
“穆尼……”楚晏缓缓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楚晏受礼成为光明圣主之后,穆尼便不再是他的侍卫,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成日里围着他转。以前穆尼每天都藏匿在他的影子里,他需要就出来,不需要了就消失,好像除了听从他的命令,就什么都不会了。
对穆尼,楚晏一直心里有愧,这份愧疚有关于萨那迦,有关于光明圣主的继承者,有关于穆尼这些年来像影子一样的生活。虽然错不在他,不在紧那罗,甚至也不在萨那迦,他们中间根本没有人有错。
但他还是觉得有所亏欠,他认为是时候“还”回去了。
穆尼并不知他心里想了多少,一路上听到的某些话让他无比担忧。他没有去注意楚晏的神情,先开了口问:“洛萨,你究竟在做什么……教中长老一个个都气得要疯了!”
望着穆尼的神色,楚晏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穆尼,你知道我在圣城里看到了什么吗……我们的光明生于黑暗,我们的信仰生于谎言……关于大光明神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人为了争权夺利而编造的谎言。这本就是一个延续了千年的骗局,不值得我为它付出一切。”
穆尼沉默半晌,眼神慢慢冷了下去:“你已经不信神了。”
“这一切不过是另一群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为什么要信?”楚晏微微一笑,继而抬手扯下了头上金冠。
穆尼大骇:“你做什么!”
话音未竟,那个在教众心里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金冠,被楚晏丢落在地。
他的力道不重,只是随手一丢,仿佛只是抖落了身上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这种东西,甚至都不值得他用力摔下。
金冠落地,声音震得穆尼头晕目眩。
楚晏叹口气:“穆尼,我要走了。”
穆尼完全僵住,半晌后才道:“你说什么?”
“我要走了,穆尼。”楚晏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这无比熟悉的宫殿,“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若不愿……莫里不是一直想争这个位置么,他也可以。”
“你怎么可以走!”穆尼不可置信地道,“洛萨,你是光明圣主,你是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你想让整个神教变得四分五裂吗!”
楚晏摇头:“不会的,有你在,就不会。”
穆尼一愣,强行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低低道:“洛萨!”
“还有一件事……有关忿怒相诀的记载,你一定要完全销毁。”楚晏顿了顿,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一度想将这个谎言完全撕碎。可我又看到了山下牧民,这么冷的雪天,他们却冒着风雪一步步走到山上朝圣。沙漠里这样苦,若不是有着那光明来世的传说,很多人心里都会少了一份安然。我们教义,千百年前是欺骗的工具,千百年后好像已经不是了,它至少是给苦难者的安慰。所以我不想做得那么极端,我只想将那些还残存着的黑暗去除……穆尼,我并不是在亵渎神明,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像你我的父亲一样,因为这个骗局而丧命。”
为了这种邪功,为了所谓的神明的力量,机关算尽,反目成仇……他们两人各自的父亲,最后都留在了茫茫黄沙之下。
穆尼明白了他这样做所求为何。
两人心念相通之后,楚晏弯起嘴角,轻轻道:“交给你了。”
而后他便要朝外走去。
“洛萨!”穆尼连忙叫住他,眼眶都发了红,他还试图做最后的挽留,“你是神教的光明,所有人都是为你而生,你不能走!”
这一次轮到楚晏沉默了。
穆尼对他的感情,他一直明白。
穆尼敬仰他,崇拜他,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完全是将他当作了心里唯一的神。穆尼曾经为了心中的神,将刀刺进至亲的身体里……可惜他并不是神。
“穆尼,你为的不是我。”许久之后,楚晏笑了笑,“你为的,是你所相信的神明。你比任何人都要虔诚……但你不是为我而生的,所有人都不是。你应该为你自己……你可以成为神教的光明,任何人都可以。”
穆尼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完全凝固。
楚晏回过身,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也许这世上是有神的,你相信着那个完美、伟大、代表着光明的神,那就请你……让他真的变成光明的象征,让他真的能解救世间苦厄,让以前美丽的假象变成真正的光明。”
穆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可我已经不相信那些故事了,我无法让这个教派成为那个伟大的模样。”楚晏重新迈步,朝殿外走去,“穆尼,我走了。”
他踏着这条光明大道走进来过,如今又踏着它走了出去。
穆尼心中的神之子,从此消失了。
而楚晏走出殿门,将手朝着在等待他的柳静水递了过去。
“走吧。”楚晏感觉到那只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不禁弯了眼眸。
过了很久,穆尼才慢慢从地上捡起了金冠,雪山上的冷风早已将金冠吹得冰凉。这个大殿里仿佛就只有他一人进来过。
从西至东,飞雪连绵不绝,到了那个山水温软的地方,雪就慢慢化成了雨。
碧峭十二峰的冬季十分温柔,没有寒风,没有大雪,花草没有完全残败,树木也没有完全枯萎。山间还是一片青翠,只是这色泽要比春夏之时稍稍浅些。
隐山书院里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回了家,这座山愈发冷清了起来。
而在柳静水的小院里,乒乒乓乓的响声接连不断,惊得树上的几只鸟都尖叫着飞了起来。
在此之前,的确有人在这庭院里比过武。可比武的那两个人都已经停下了,现在出现的这惨不忍闻之声并非是兵器碰撞所发出的,而是琴声,还是流深琴的琴声。
流深琴是柳静水耗费了两年心血才斫成的好琴,虽不是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这九德兼优的仙品,却也是诸德皆有的珍品了,发出的断然不该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声音。
但楚晏让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一通乱拨之下,流深琴发出的声音宛如鬼哭狼嚎,直吓得柳静水都险些没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