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捧秋凉
琼州的任何一个商贸集镇,都不可能脱离大梁太上皇的掌控,他已然有了无数种方法可以离开这里。
然后呢?一个已经被昭告身死的太上皇,就算离了这里,又有何处可去?
男人沉默着,坐在门边的木轮椅上,像是寒玉一般的美人图。
片刻后,一阵风来,房檐上的一片雪花被垂落,轻落在江枕玉眉间。
似乎有几句抱怨顺着雪花飘在耳边。
“不能长时间吹风!得了风寒又要重新养病,好不容易最近看起来健康了些,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江枕玉眨了眨眼。
轻薄的眼纱之下,他眉目低垂。
他于是抬起手,扯住门口的厚帘子,准备关上这遮挡的帘子,把自己藏进墙屋之内。
然而他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就听院外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缓慢而有力,似乎正在逐渐靠近。
江枕玉的动作停住了。
他本就耳力极佳,经历过近两月的盲人生活,此刻更是敏锐地几乎能通过脚步声判别身份。
村里的人他见过不少,来给他送过衣服的沈裁缝,承担村里砍柴工作的几个青壮年,来给应青炀送过吃食的几位婶子……
但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能和此刻耳边的声音重叠。
大概是阴差阳错,也可能是故意为之,他没有和来人见过。
思索间,一道苍老的男声由远至近,“这些时日,那小子多亏有你照拂,长进不小。”
江枕玉的手回落到轮椅扶手上。
男人长发松散,白色轻纱遮掩,面容犹带病色,却仍无法压住玉琢似的俊美,他端坐在轮椅上,脊背挺拔如松柏。
“夫子过誉了,是他本就聪慧。”
*
年节前的物资采购是村里的固定行程,从前都是新年前十天就置办完一些必备的物品,今年略微晚了些。
没办法,这场雪灾之下,最遭殃的还是琼州,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村里提前探过路,也是没办法才把采买的日子拖得这么晚。
应青炀原本也不在随行人员的队列里,一是他身份不宜去人群太密集的地方,二是这臭小子乱花银子,姜太傅因为身子骨不好不能奔波,一开始真没准备放他出去撒欢。
只能说这是一场姜太傅临时起意的交易,而结果双方都还算满意。
应青炀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路跑向村口,远远看到那辆眼熟的驴车,立刻抬手挥了挥。
驾车的是季成风,嘴里还叼着个干枯的草叶,“不用着急,路滑当心摔着。”
应青炀显然不是个听话的主,不但加快了脚步,距离拉近之后还一脚踩到车辙边缘,动作轻巧地跃到车上,“风叔,咱们快去快回,争取不用一天就赶回来。”
季成风一挑眉,“你当这驴车是千里马呢?哪能这么快?”
嘴上虽然这样数落着,但他还是抬手便扯了下缰绳,姜太傅的宝贝毛驴便慢悠悠地挪开了步子。
临走之前,季成风向村里小路的方向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向应青炀的小院走去。
他抬手将手边的一小包干粮扔给应青炀,借着这个动作瞥了小殿下一眼,只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欣喜,其余的半点也无。
季成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姜太傅还是这么老奸巨猾,把小殿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是,应青炀年纪还小,心思也单纯,怎么能想到姜太傅还有后招。
起码在季成风眼里,姜太傅对这位来历不明的人始终抱有警惕心。
风叔眼里单纯无害的小白兔,此刻正在拆那袋干粮,并且偷偷拿出了一小部分蜜饯,趁着风叔没有注意到他,赶紧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他那里就快没有存货了,得赶紧补一点。
随后美滋滋地坐在那里数自己从姜太傅那里拿来的钱袋。
顺便偷偷把某个自己从砖缝里拿出来的小金库也拿出来数了数,灰色的布料里装着一点形状古怪的碎银子,像是从什么摆件上硬敲下来的。
数完之后往怀里又藏了藏。
季成风也对外来人有些戒心,他有意试探,便开口问道:“殿下,我记得集镇也有驿馆,那人没说要带点消息出去?这山外的人,不可能一个亲眷都没有吧?”
这个话题他们还真的聊过,所以应青炀答得十分坦荡:“他说自己已经没有亲朋,进了山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和他当初设想的没什么差别,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恰巧被他救了。
也不知道江枕玉是因为什么妥协的,会不会是因为觉得和他同住的日子也不赖,所以不想死了?
应青炀边想边傻笑出声。
季成风看着情形,便知道从小殿下嘴里问不出什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季成风边驾车边叮嘱道:“这次你就跟着去玩,太傅说了给你的钱都可以用,但不能买些没用处的东西。”
临行前,姜太傅千叮咛万嘱咐,要让随行的人控制住应青炀胡乱撒钱的手,不能让荷包里的血汗钱随随便便流进奸商的口袋。
否则的话,转眼间就能看到应青炀买了一堆垃圾回来。
有时候是破旧的毛笔,半个碎裂的砚台,有时候是折断的一柄匕首,有时候是断了骨的折扇。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应青炀不会买的。
应青炀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口是心非:“我也没有什么东西特别想要,只是想去成衣铺看看。”
季成风头一次在小殿下口中听到这么听话乖巧的要求,一时间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确实该置办件新衣服,老沈到底是半路出家的裁缝,衣服也就是勉强能穿……我就说殿下懂事,太傅还不相信。没事,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点私房钱。以后出山谋大事也是一样,省不得。”
“哎!谢谢风叔。”应青炀笑眯眯地应了,自动屏蔽了结尾那句。
荒村的位置太过偏僻,和附近最近的商贸集镇之间也有一段距离,饶是季成风已经十分熟悉山路,两人路上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出来的时候是清晨,到了之后已经接近晌午。
季成风负责去采办一些年节用品,应青炀被干脆地放养了。
实际上整个村子里也就姜太傅看他和看犯人一样,其他长辈对孩子还是十分溺爱的。
不过应青炀说的要去成衣铺也是真的。
新年将至,哪怕是琼州这种偏僻的地界,年节的气氛也格外热烈,各个店铺张灯结彩,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吸引几个客人进来。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雪灾刚刚褪去,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
应青炀本来没有那么怕冷,在驴车上晃悠了一上午,这回儿也忍不住搓了搓手,缩着肩膀窜进了成衣铺。
成衣铺门可罗雀,毕竟这边还是村镇偏多,人们都习惯自己缝制衣装,能到这里光顾的大多都是往来的商人,想将琼州特有的衣饰运到中原地区贩卖。
可惜年节底下,往来的行商也没有多少,成衣铺前台的小姑娘裹着厚棉袄,手里拿着汤婆子正在打瞌睡。
应青炀的脚步声将她惊醒,人都没看清嘴里就冒出一连串的推销:“小郎君,有什么需要的,上面挂着的成衣都可以看看,如果是需要定制的话,年节前是赶不上了。”
应青炀虽然穿得不想富庶人家,但长相和那挺拔的身姿,还是让半梦半醒中的小姑娘看出了潜在的商机。
“你这有没有白色的男式成衣?”应青炀随口问了一句,眼睛已经在上方挂着的成衣堆里逡巡。
琳琅满目的衣饰,基本都是琼州乃至关外地界的特有服饰,应青炀见过中原地区来的行商,能分辨出一些微妙的不同。
而且琼州地区的特点就是服饰非常鲜艳,大概是民风热情淳朴的缘故,服饰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特征。
眼睛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应青炀便有些失望,这个成衣铺里并没有他想要的款式,甚至连颜色都对不上。
偶尔有几件青色的,料子带纱,上边的刺绣还是青色的梅花,不但让人觉得不是很保暖,还带着点轻浮感。
小姑娘手脚十分麻利地拿起杆子,撤下了第一排的衣服,下面浅色系的成衣接连露出来。
“白色的在这边,咱们这地脚风沙大,一年半载也没人来买这种颜色的,所以都放起来了,客官看看。”
应青炀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哪一件,白色的锦袍,上面浮着亮银色的刺绣,花样应该是松竹,长袍加上银色的腰封,从裁剪到制式看着就不属于琼州地界。
怪不得被放在角落里。
原谅应青炀见识浅薄,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地区的服饰,只是觉得十分风雅,就是文人雅士应该穿的。
“那件。”应青炀指了指,随后粗略估计了一下尺寸,觉得大差不差,于是便开口询问:“要多少银钱?”
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他会选择这件衣服,“这是之前从中原行商那里收来的,成本很高,因为不是琼州这边的风格,一直无人问津。”
而且衣服做得有些偏长,寻常男子都穿不合身,会滞销也是理所当然。
“客官您想要的话,只要成本价就可以带走。”小姑娘一脸肉痛,好像吃了大亏,嘴里一点不含糊地报出价格:“只要七两银子。”
应青炀听得心里一凉。
这个价格多少有些超预算了,如果买了料子带回村里,估计整村人的年节新衣都能裁得出来。
应青炀着实有些囊中羞涩,虽说带了私房钱,但也不至于还没有货比三家就急着撒钱。
这镇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成衣铺。
“算了。”应青炀说着便一个转身,“我先去别家看看……”
小姑娘见他要走,竭力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尽力挽留,“虽然价格贵了些,但料子真的是极好,样式也是江南一带流行的款式,客官您也很中意的对吧!据说江南一带的文士都穿这种衣服呢!”
“江南”二字一出,应青炀便有些迈不开腿。
片刻后他转身走回来,语气硬邦邦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价格?”
第18章 犹在梦中 应青炀对服饰类的东……
应青炀对服饰类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但那件白色的所谓江南服饰的确深得他心,勾得他没怎么仔细思索,稀里糊涂地就付了钱。
转身回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很有骨气的,绷着脸准备和店家讲价。
没想到那小姑娘巧舌如簧,一通什么“穿上这衣服肯定有江南才子风范”“若是送给亲朋对方肯定喜欢”“毕竟是年节时的礼物总不能太寒酸”之类的推销话术,把应青炀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江南”二字就像是什么迷魂汤,一直到出了门之后,应青炀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他站在成衣铺门口,手里捧着店家特地包装起来的礼盒,心里一半是雀跃,一半是心虚。
别看他平常也经常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一次花费这么多银钱也是头一次。
果然姜太傅才是最了解他本性的那一个,天生做不到守财的人的确不应该管钱。
应青炀把自己瘪了的荷包收起来,用一块不起眼的麻布将礼盒包了起来,这才动身准备去寻采买物资的风叔。
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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