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吕布答道:“脏。”
自听到那句后,紫珏便不敢再碰吕布的物事,翌日吕布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午饭上来,紫珏亦不敢与吕布同席,反倒是吕布道:“坐,吃罢。”
紫珏只得坐了,吕布当惯侍卫,有饭便饱,自顾自吃了三碗。
紫珏战战兢兢,不敢去碰菜,不知吕布待会想吃哪样,免得碰完他嫌“脏”,吕布只以为他挑剔,漠然道:“我当侍卫时,吃的比这天差地远。”
紫珏侍候吕布这数天,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侯爷脾气十分古怪,忽喜忽忧,然而今天心情像是不错,便壮着胆子问道:“都吃了些啥?”
或许是这句有点像某人语气,吕布难得地答道:“面饼,腊肉,青椒茄子……”
吕布以象牙筷子挟起一块鹿舌,道:“三十年没吃过这个,当年只有貂蝉喜欢,我便陪着吃。”
紫珏又试探着道:“侍卫……?”
吕布不答,紫珏暗自揣测,是什么人能让位极人臣的温侯,战将军甘愿充当侍卫,在献帝麾下会没鹿舌吃?
吕布又道:“从前吃什么都喜欢,如今……吃什么都反胃。”随意以筷子一拨,把自己的杯盘拨到地上,扔了筷子起身,留下紫珏坐在桌旁,带着恐惧的眼神目送他离开金殿。
吕布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因这思念而近乎发狂,想得呼吸急促,心头疼痛难忍。甚至令他大违本性,在他的身边,自己可以整天整夜地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然而一旦离开了阿斗,他便有许多话想说,像是想对着一个虚无的他,而失控的,只想大声宣泄出来。
偏生不能多说,只能把那焦躁而惶恐,近乎绝望的思念闷在心里,不知何时是尽头。
阿斗取了五丈原,他得守着长安,等阿斗取了长安,他得退回洛阳。
等到阿斗攻陷洛阳,大家一起杀了左慈……他得死了。
临死前,还有十天能活。
吕布坐在凤仪亭的栏杆上,呆呆看着昆明池,计划那十天该怎么过,如果运气好,收拾掉左慈只用一天……那么他们可以相聚九天。
但左慈应该没这么容易收拾,等阿斗开始攻洛阳那时,他就得讨最后一颗药,撑十天……里应外合……三天不知道能否解决那早就该死的老家伙。
阿斗说不定想登基。
帝王登基大典总是很啰嗦……起码又得花五六天,算来算去,说不定只有一晚上。
想看他坐上龙椅当皇帝,又觉得这登基大典浪费时间。
算到最后,连吕布自己也糊涂了。
在那之前,还是得杀了什么劳什子“子爵”,免得添堵。
吕布跳下栏杆,卷起袖子,决定先回去捏死他。
司马昭来得很巧。
紫珏独自收拾地上瓷片,司马昭蹙眉看了片刻,吕布不知去了何处,便上前去,顺势蹲下,道:“小心割了手。”
紫珏被吓了一跳,按着司马昭,两人对视一眼,司马昭帮他收拾碎盘,问道:“温侯说了什么?”
紫珏把这数日情景在脑内过了一遍,道:“我不看的时候,他总看着我。我看他时,他便不看了。”
司马昭又问:“说了什么。”
紫珏微一沉吟,答道:“说,从前当侍卫的时候,过得比现在舒坦,说……我。”
他声音小了下去,飞快地答道:“说我脏。”
司马昭顿了顿,“嗯”了一声,紫珏又道:“说这殿里大瓶子难看。”
司马昭道:“他为何把贾文和放走?”
吕布冷冷道:“愚弟。”
司马昭乍一听这称呼,背脊条件反射地发凉,面部表情僵硬,直起身子来,片刻后笑道:“子上一片心意,温侯若厌烦此人,不想怜香惜玉,子上领回家去罢了。”
吕布像是抓住了把柄般嘲道:“子上,送出去的旧衣服,岂可再讨回来?”
司马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过一会,道:“子上来送药,顺便告知温侯一事……”
吕布接过两个匣子,一个金匣,一个木匣,木匣内是三颗十日散解药。
金匣内则是装好的计都罗喉瞬狱箭。
“何事?”
司马昭缓缓道:“五丈原曹军与蜀军中有瘟疫蔓延,正朝长安扩散,数日后会有不少染疫将士入城,还请侯爷……太守及早应对。”
“瘟疫?”吕布眯起眼,想到了贾诩。
司马昭点了点头,又道;“五丈原兴许守不住。家父亦要撤回城内来。”
他从吕布面上观察不到自己猜测的神色,只得拱手告退,余紫珏依旧蹲着。
静谧中,紫珏眼角余光瞥见吕布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易察觉地颤抖。
那一天,他再没说过一句话。夜里也没吃饭,睡觉前,坐在榻上,手指不住摆弄竹笛,却不去吹。
到了午夜时分,紫珏终于撑不住伏在案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吕布忽然道:“起来。”
紫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忙道;“侯爷?”
吕布道:“牵匹马,宫外等我。”
午夜,吕布轻骑快马,带着身后小倌,二人共乘一骑,离了长安,朝五丈原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