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聚
他想洒脱而笑的,一张口却是恐惧到泪流满脸:“高大哥,咱,咱五十多个人,杀到二十万敌军里,是不是得,得跟蚂蚁一样......”
王千总捞起一坛子酒浇到自己身上,提着刀怒骂:“娘的,战死也是个好汉。”
随后猛然怔愣住,向前走了两步,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这比西边太阳升还离谱的事居然让他瞧见了,王千总使劲揉了揉眼,不确定道:“你们,你们看,我瞧着那领头的人怎么像是耿耀。”
夕阳薄暮,一群人骑着骏马,踏着金光而来,马蹄声似战鼓,哒哒哒的激昂如波涛。
耿耀在城门外勒住麻绳,仰头笑着喊:“王千总,开城门。”
王千总愣了好半晌,哈哈大笑的让人下去开城门,不知为何,明明他现在只有五十人,可心里就是有了一种拥兵五十万的豪气。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一群人进了城,城门再次被关上,王千总瞪大了眼看耿耀身后的人。
只有一两个眼熟的,但也不妨碍王千总弄清这些人是哪里的。
云丰县的......捕快和守备军...
“你这是...”
耿耀翻身下马,吩咐高田勇和冯如松先给云丰县的人弄些吃的......
县衙内,除纪县令和王千总外,另坐了主薄,县丞,典史等人。
众人皆是看向耿耀。
耿耀冲几人拱手行礼后,因有外人在场,他似有踌躇之言。
纪县令叹道:“如此境地也无甚可说的了,莫要因我这七品官拘谨,和私下里一样,叫我纪叔就行。”
耿耀索性也就直接道:“纪叔,耿耀在云丰县,假借纪叔之名找到了孙县令和张千总,说服他们搬来宁安县,现在孙县令正带着云丰县余下的百姓往宁安县来。”
众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
怨不得耿耀踌躇,这事办的......可真是胆大妄为。
王千总左看看右看看,问出俩字:“为啥?”
耿耀:“聚在一处人多点。”
王千总:“额...”
他还是不懂,他们两县的守备军加起来不到两百,去除跑掉的,连上捕头啥的可用之人,能拼凑个一百多点......
敌军号称二十万,他们一百,和五十...有区别吗?
纪县令拧眉问道:“云丰县还有多少人?”
耿耀:“孙县令说还有八千余人,但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纪县令点点头:“和我们宁安县差不多。”
似有天方夜谭落到头上,纪县令不敢置信,却还是问道:“两县合到一处,你有法子保住两城的百姓?”
五个人五双眼,齐齐盯着耿耀,耿耀却只能沉默不语。
他现如今凡人一个,不是天神降临。
王千总直脾气,嘿了一声,失望道:“既不能,那你不是白折腾吗?”
纪县令撇了眼王千总,王千总当即闭了嘴,讪讪不再言语。
纪县令对耿耀笑道:“贤侄无需自责,说说你的谋算,我们一同合计合计。”
主薄道:“朝廷已经不顾我们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耿耀从怀里掏出舆图,几人纷纷起身,未喊小厮仆人,自动手移动了桌子到中央。
耿耀手指在舆图上移动,随之道:“这次黑齿来势汹汹,朝廷得到消息都已破了八城,现在直指国都,如今事关大景存亡,镇北王和安王的兵马一定会来。”
“再有就是西北的吴思鲁的五万灭流寇的兵马,也是听调来国都护驾退敌,这三路兵马是大景仅存重兵,齐聚而来,可退黑齿。”
吴思鲁是将才,镇北王和安王虽各怀鬼胎,此时却不敢不尽心。
见几人听着不语,耿耀继续道:“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来,可以一保。”
纪县令心如擂鼓,嗓子口发干,他问:“多久?”
耿耀指尖落在一处:“最快的应该是镇北王,按照我的估计,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
纪县令艰难道:“现在延徐镇已破,黑齿围在阳武城下,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耿耀:“阳武城乃是养马墙,加上前后所调军营之兵,只要将领得当,十日应该能撑到,但是不会超过十五日。”
二十五减去十日,还余下十五日。
王千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阳武城上万兵马在你口中只能撑十日,那我们这一百多人,还撑个娘娘的棺材板。”
听闻云丰县百姓一天只能走二十多里路,王千总又是直喊娘:“为何不是我们去守云丰县?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县百姓都不用动?”
说完他越想越对,还嘿嘿乐了出来,觉得自己终于长了脑子。
耿耀道:“宁安县离封洛府城近。”
如果朝廷顾忌百姓,就不会直接放弃两县百姓,云丰县离的太远,中间又有青龙山等处。
三路援军到时候察觉国都暂时无恙,心里的鬼胎自然又会升起,要是先到的一路安营扎寨养兵蓄锐,等着其他两路来到,亦或是等着黑齿拔营过去,那对两县百姓来说......
云丰县没有宁安县保险,这也是孙县令愿意带着这么多老弱百姓奔来的原因。
从老弱病残中挑选可用之人,布置城防,派人去接应云丰县百姓,再有云丰县百姓来到后的衣食住行......
桩桩件件化为一把利刃悬在众人头上。
云丰县八千人走到宁安县,耿耀估算的时间绰绰有,哪怕是一天二十里路也足够,不妨艰难前行的百姓刚过青龙山,远处传来消息......
阳武城,降了......
——
封洛府城楼重兵把手,各个把弓拉到满月,那箭之所向,是城下二十多万百姓。
衣衫破烂的人绝望的怒吼,嘶哑的咆哮,可换不了那扇城门开启。
二十万百姓聚集在城外,封洛府里无人敢放这么多百姓进城。
劝着让百姓回去,哄骗着说镇北王,安王,西北军,三路援兵已在路上,这就是真话都没人信。
他们不想走,他们就想离那皇帝老儿近点再近点,皇帝定是死不了的,他们就算是爬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也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童谣说了,只有去了暖房才能活,就算是贴着城墙根也能活。
莫不是都当他们老百姓是傻的,你瞧瞧,这城楼是何样,你瞧瞧这处城楼上的士兵是何样。
重兵重甲,还架着那什么东西,百姓们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字,但知道能把石头抛的老远,砸的敌人头破血流的。
你再瞧瞧他们的县城,他们的云丰县和宁安县城楼上空空的,没兵没将没人的,哪里有这里安稳。
回去怎能行,回去了谁管他们?
当利刃扬空,当箭矢射在脚下,震慑中诱以粥灶,城外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只是,当阳武城不战而降的消息传来,那股对着城门的蜂拥再次而来,从城楼往下看,只觉得人命如蝼蚁。
封洛府府衙内
知府赵宗维枯枯坐在书房,脊背发凉。
在他面前,跪着一重甲小将。
城外二十万百姓,奏到国都,国都不语。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回章无文书,只有轻而又轻,重之又重的四字:自行决断。
声音是轻而又轻。
罪孽是重之又重。
如此境地,赵宗维身为封洛府的知府,汗毛都是发颤的。
朝堂是何意思他怎会猜不出来,可那是二十万百姓,史书上这骂名谁来背?
现如今境地,他如何做才能遵循了上意,又拂去了身上这骂名?
再一个,敌军退后他如何全身而退?
“大人,城外已乱了起来。”守城的小将又催了一遍:“还请大人快快定夺。”
赵宗维:“此事交由你们将军定夺。”
“将军跌了一跤撞到头,昏迷不醒,还望大人说句话,我等才知如何对城下......”
是称为百姓吗?还是称为流寇呢?
赵宗维想哭却流不出泪来,谁都知道这事的烫手。
此时后悔晚矣,谁让是他奏到了国都,谁让那隐晦的圣意来到了他手中。
手腕微动,掩住了发颤的手,吐出四字:“射杀威慑。”
那佩了重甲的小将忙应是,随后疾步而去。
茶盏落在腿上,落在了大红官袍上,烫的赵宗维红了眼眶。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好官,府中贪了数不清的民脂民膏,但在二十万百姓性命面前,也吓的软了腿。
又一人疾步而来,是赵宗维的谋士,他走到赵宗维身侧,低声道:“大人,耿把总的夫郎求见。”
赵宗维衣袖扫过腿上茶水,已恢复肃穆神情,皱眉道:“哪个耿把总?”
谋士回:“耿耀,宁安县的把总。”
见他还是未想起来,又补了句:“回生传,天赐良缘,情痴夫郎,有信之家......”
如此一说赵宗维便想起来了,按了按发疼的脑子,烦躁道:“一个哥儿,这个档口求见我?想死了不成...”
谋士道:“他说可解大人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