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日化雪
伊洛恩眉眼都放松了不少,问题解决了,他就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活,继续帮诗因除去剩余的衣物,给他擦身体。
诗因歪了下头,把脸埋进了衬衫里。
有点难为情。
伊洛恩却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又弄痛他了,低声安慰道:“忍一下。”
他蹲在地上,特地把自己的背心在水里多漂了好几遍,拎出来之后,也没有拧得太干,水分饱和,在诗因的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湿润水迹。
伊洛恩像是在清理一只精致的人偶一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连每只脚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让指甲盖泛出莹润光泽。他出于习惯,朝上面轻轻吹了口气,仿佛是在吹掉器皿上最后的几粒微尘,使它一尘不染。
那几只脚指头微微一动,紧紧蜷了起来。
伊洛恩忽然感觉自己的行为好像又有点不恰当,他干咳两声,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起身收了盆,没话找话:“那,要不我也去冲个凉吧。”
脚的主人这才稍稍放松,只拿视线偷偷黏在他身后。
伊洛恩给自己洗澡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条件简陋,他光着上半身,双手撑着水池边缘,拧开水龙头,任冷水哗哗流过头皮和下巴。
他双手搓了一把脸,又抓了几下头发,湿淋淋的背心被他三两下揉成一条毛巾,擦过线条流畅的肩背,三两点水珠顺着背脊一路下滑,很快就把裤腰晕湿了一片。
在他背后,金色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背影。模糊的视野中,隐约可以见到雄虫宽阔的肩背横亘着青紫的痕迹,有大块的淤青,细小的血痕,只是即便他把眼眸眯成一条细缝,也实在看不清那些伤口的数量。
原来他是背负着这样的伤,带自己逃了那么辛苦的一段路。
可是伊洛恩只问他难不难受、疼不疼,从来不说自己受没受伤,痛不痛。
诗因的目光像是一星微弱的烛火,在思绪中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他是笨蛋吗?
笨得连受伤了也不知道?
他闭上眼睛,听见雄虫那边的水声和自己体内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鼻尖萦绕着衬衫上雄虫的气味和他自己的体味,脑海中晃动着雄虫的轮廓,好像身体以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部位和感官,已经在空气中隐秘地与对方粘连。
诗因讨厌在别人面前示弱,他是生活在血腥丛林中的野兽,他的地位、地盘、猎物,全都靠无休止的争斗得来,只有比任何对手都强大,他才能获得立足之地,一旦暴露了弱点,就会像之前闹出丑闻一样——墙倒众人推,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眼下他面对的不是虎视眈眈的敌人,而是已经满身伤痕,还在给予他温柔舔舐的傻瓜。
既然是傻瓜,那或许向他展露自己的脆弱也没关系。
把最柔软的部位交给他也没关系。
让他对自己做任何事……都没关系。
他们同生共死一回,他是对方从绝境中千辛万苦叼回来的战利品,那么按照丛林法则,他是对方的猎物,不论被如何享用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却令他的胸腔不住地颤动,砰,砰,砰。
心如擂鼓。
室内的气温无端升高,伊洛恩洗着洗着,也觉得身上有些热。他把水盆举起,哗啦往身上浇了好几趟水,然后用力甩了甩头,像一只抖动毛发的大型犬,将水珠撒落满地。
鞋子里全是汗,伊洛恩干脆把它们撇到一边,赤脚踩在地上,又擦干净身上的水,回去找诗因。
听到脚步声,诗因就又睁开眼,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伊洛恩特地把身上的汗都冲干净了,还是不太确定这样能不能减轻触碰带来的痛感,于是蹲在床前,试着伸手探了一下诗因的脸颊。
诗因被他碰得眯了眯眼,没有发抖也没有躲开,看来还算奏效。
伊洛恩心中石头落地,大胆解开他头上的布包一通揉搓,等那头长发擦得差不多半干了,就说:“我抱你回床上去。”
头发上的水落了满满一床,加上刚才擦身时也打湿了一些,这里肯定不能再睡了。
他隔着衬衫的布料,扶住诗因腰身,帮他翻了个面,想了想,还是说:“要不直接把衬衣穿上吧,万一走的路上手上出汗,又让你难受,摔了就不好了。”
诗因没法活动,自然什么都听他的,乖乖把下巴仰起一点,方便他动作。
手臂穿过袖筒,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宽大的衬衫包裹,做工考究的纽扣一颗颗扣到脖颈处,像是快要折断的花蕊重新藏进了雪白花瓣之中,只在纤维的缝隙间,隐隐绰绰地透出两点朱红。
伊洛恩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并没有对那点红晕产生什么念头。太瘦了,他只是想。
如果让现在的诗因去穿那套三年前的军装,也许再加一层垫肩都撑不出原来的轮廓。
他就跟抱小孩似的,两手环过诗因的腋下,一把将雌虫搂起来,让他的脑袋搁进自己肩头。再用一只手往他大腿根处垫了垫,本来是想托住的,五指伸开,两团丰盈的肉却陷进他指缝间,柔软温热,让他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诗因不是很瘦的吗,怎么这个地方却……
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种种画面,猫咪柔软的肚皮,咬一口整张脸都会陷进去的棉花糖,火锅里爽滑饱满的虾仁,奶茶杯底又弹又嫩的珍珠和芋圆,面包店里摆出试吃的虎皮蛋糕卷,红豆馅儿的青团子,香气扑鼻的驴打滚,过年时候妈妈蒸得热气腾腾还粘牙的大年糕……
他的喉结颤巍巍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是和抱弟弟妹妹时,完全不一样的触感。他以前抱起小胖墩,两手都陷进肥肉团里去,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感觉像抱着一头小猪仔,好重,好累。
可是这一会,他却觉得真的像是抱了两团年糕,丰润甜软得全都刚刚好,又弹又粘连,只是这次粘的不是牙齿,而是他的手指。
粘得紧紧的,糯叽叽的,挪也挪不开。
十指连心。他心底的馋虫闻风而动,对着久违的甜食探头探脑,眼巴巴地流口水。
诗因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动,疑惑地用脸蛋蹭他颈侧。伊洛恩的手触电般收紧,又缓慢移到他膝弯处,深呼吸道:“没事。”
他稳住了自己,摒除脑袋里的杂念,抱着诗因往卧室里走。可是才迈开脚步,诗因身体就是一滑,吨的一下,鼓鼓的肉肉又坐回他手掌心里,卡得很深。
伊洛恩:“……”
诗因不知道他怎么又停下来了,还以为是自己让他抱得吃力,于是努力动了动腰,下巴勾着他的肩,往他身上贴得更紧了一点。
伊洛恩已经僵成了木头人:“……”
头顶上异兽抓挠的噪音变本加厉,传来了几声此起彼伏的高声嚎叫,甚至还隐隐约约伴随着喉咙里咕噜咕噜流哈喇子的声响,犹如一群两辈子没吃过饭的饿狼。
他咬紧牙关,狼狈地说:“我们还是换个姿势吧。”
第19章
伊洛恩觉得自己脑筋搭错弦了,感觉手放哪里都不对,他简直跟做贼心虚似的,不管搂着哪个地方都觉得是在冒犯。最后还是只能换回最开始的姿势,让诗因趴在他背上,一步一步走回了卧室。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得安生,他的注意力空前敏锐,好像迟钝的大脑突然伸出了一百只触角,搭在诗因身上各种各样的地方,让一切细微之处都历历在目——诗因温热的呼吸挠着他的后颈,诗因的胸口磨蹭着他的后背,诗因心跳鼓动着他的心跳。诗因的腿弯还出了汗,叫他的手掌不住地打滑,只能掐住那节骨头,把那点肉揉得更紧。
长长的微凉发丝垂在他身前,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像一道半透明的水帘。
伊洛恩头晕眼花,他感觉自己已经走了一百年,可是卧室还没有走到。
诗因也不好受,被雄虫握住的膝盖一阵酸麻,但他已经做好准备放弃抵抗,于是只能屏气忍着。
可是伊洛恩实在走得太慢了,挪步的速度像是只蜗牛,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拿脑袋轻轻去碰伊洛恩的脑袋,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短发纠缠在一起,撒娇一样。
快一点,快一点。
伊洛恩被他顶得一个趔趄,脑子里进的水也终于晃出去了一点,他目光清明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歉疚道:“马上……马上就到。”
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疯魔了,他都在干些什么?
如果在这个时候趁人,啊不是,趁虫之危,那他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在结婚的那个时候,诗因对他的好感值还是负数,就算共患难一回,有了一点长进,但也远远没到喜欢的程度。
能保持友谊,和平友善地相处,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他不能贪得无厌。
伊洛恩在心里给自己用力泼了几盆凉水,觉得自己差不多清醒了,背着诗因三两步走到卧室,结果刚一进门,耳边就炸起一声哀嚎:“呜啊——!!”
伊洛恩吓得天灵盖都差点飞出去,诗因也被叫嚷得直皱眉。他们两个脑袋一齐抬起,四只眼睛看向小美,而后者站在床前哇哇大哭,铁手板揉揉自己泪汪汪的豆豆眼,抽噎道:“主人,阁下,小美……小美快要没电了!”
那就不要再开眼泪特效了——诗因面无表情,冷漠的金色眸子里只明晃晃写着这样一句话。
伊洛恩先将诗因放到床上,自己也坐在旁边,揉了揉额角,头疼道:“电量还剩多少?”
“只有7%了,呜呜……”小美捂着眼睛呜呜噫噫,哭得凄凄惨惨,“刚刚发射激光炮那一下,就用掉了90%,后来跑了那么久,又用掉了3%,接下来如果不省着一点用,小美很快就要被迫关机了呜呜呜……”
小美哭得愈发大声:“小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想看的风景,可是,可是小美的电量怎么就要用完了呢?”
它突然抬头,两只钳子用力握住伊洛恩的手,豆豆眼闪动着泪光:“阁下!我已经没有多少电了,在我关机之前,我只想看看您帮助主人度过衰亡期的全过程,请问您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伊洛恩:“……你可以充电吗?”
小美抽噎了一下,表情可怜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
伊洛恩无奈叹气:“我会尽量帮忙的,但是你的电量也很重要,认真回答我,你能在这里充电吗?”
小美揉了两下眼睛,声音扭捏起来:“哎呀……路上匆匆忙忙的,小美又没有带备用电池出来……如果要在这里充电的话,还得重新去调整电路,很麻烦,很花时间的……”
它将手背在身后,大声道:“所以在去充电之前,小美一定要亲眼见证主人的恢复!就算不能从头看到尾,也一定要看到开头,只有这样,小美才能快快乐乐充满希望地去充电,而不是绝望地被迫关机!”
伊洛恩真诚地建议道:“要不你还是先去调整电路吧。”
不管他和诗因接下来怎么相处,如果全程都要被小美在一旁围观,那他觉得自己还是现在就原地去世比较好。
他会走得很安详。
小美震声道:“那怎么行!小美要是去调整电路了,主人和阁下该怎么办?你们都是新手,如果没有小美在一旁指导动作,是很难持续深入下去的!”
他泪汪汪地咬着虚拟手帕:“要是第一次的体验就很不好,那小美以后就没有香香的肉可以吃了呜呜呜。”
伊洛恩:“……”
诗因:“……”
小美把手帕特效一抹,双手叉腰,振振有词:“而且,这里也不会那么快就停电,所以还是主人和阁下的幸福比较重要!”
话音刚落,墙上的壁灯忽然闪烁了两下,像是接触不良一样,熄灭三秒,又亮一秒,接着又一次熄灭,又再度一闪,像是风雨中颤抖摇曳的烛火。
只是几秒挣扎的功夫,这如豆的一点灯光就在风中灰飞烟灭,室内顿时陷入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余下异兽窸窸窣窣刨土的声响。
小美脸上的泪眼效果凝固了:“……”
如同舞台上正在表演摔跤的演员遇上了地震,突然以最完美最自然的姿势摔倒在了地上,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地动山摇,自己再也无法站立。那一瞬间,脸谱化的痛苦和真实的惊慌相融,荒诞的戏剧诞生出了真正的恐惧。
好的不灵坏的灵,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断电了。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伊洛恩下意识去摸诗因的手,摸到了,就紧紧抓住,顾不得掌心出了汗,只是把他的手死死攥着,指纹贴着指纹,严丝合缝。
诗因没有反抗,还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指关节,好像在给他无声的安慰。
伊洛恩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问:“有备用发电机吗?”
小美干巴巴地回答:“作战时期应该是有的,只是撤军的时候可能带走了……在地表铺设电线真的是很多年前的做法,我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那么久都没有用过了啊。”
“你的电量真的只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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