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日化雪
诗因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挪动血肉模糊的双膝,手掌推开挡在面前的石块,粗喘着向前爬,三米,两米,一米。
狂奔的异兽奋力冲刺,二十米,十米,三米。
伊洛恩的身体被用力推进电梯里,诗因脱力前倾,几乎是摔了进去。
电梯门当即缓缓合拢,追赶而来的异兽没能刹住车,狠狠一撞。两扇质量过硬的门受到猛烈撞击,居然毫不动摇,继续坚定地在异兽面前合上了。
轿厢平稳地上升,门外异兽吼叫和拍打的声音逐渐被抛到身下。
诗因躺在地上,力竭地大口喘气,又咳得不断呛血。
随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流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沾在伊洛恩的手臂上,衬得那皮肤更是纸一样的白。
诗因颤着手,去够伊洛恩的手指,抓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血珠冒出,他如同在沙漠深处找到了一滴甘露,用力地吸吮,和着自己满嘴的血一起用力往下咽。
可没能完全咽下去,胃部就一阵狠狠抽搐,涌出更多的血,逼迫他大口吐了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崩溃了。
诗因发出一道无声的哀鸣,他用力往前爬了一点,伤痕累累的额头抵住伊洛恩的额头,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肩膀抽动,身体挨着对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哐当,哐当。上升的电梯轿厢也开始震颤。异兽们犹如附骨之蛆,蜂拥而上,合力挖通墙壁,咬住缆绳。
坚固的缆绳被十几只异兽连番摧残,隐隐有了断裂的趋势。
轿厢摇摇晃晃,灯光忽明忽暗。诗因爬到伊洛恩身上,手脚并用地把他抱在怀里,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他。
这样摔下去的时候,有自己垫着,伊洛恩也许能不那么痛。
反正他自己已经痛极了,再痛一些也没关系。
诗因紧紧闭着眼,却感到脸颊上好像有一滴热流淌过。
这份热度十分陌生,太温柔了,几乎像是一记微弱的拥抱,是液态的指尖抚摸伤痕累累的皮肤,一点都不烫手,不像是他的血。
他心里莫名,睁开涣散的眼瞳,手指顺着这液体滚动的路径往上摸,摸到了伊洛恩的眼角。
诗因发着怔,隐约似乎又见到一滴清亮的液体慢慢渗出,如同草叶上一颗转瞬即逝的朝露,从对方的眼角处滑落。
这次他没有犹豫,伸出舌头,准确无比地把它卷进了嘴巴里,咕咚,吞咽。
这次他咽下去了。
与此同时,下方的缆绳在异兽的利齿下断成两截。
哐当,哐当。电梯轿厢剧烈地颤抖,短暂的静止之后,猛然下坠。
异兽们狂喜乱舞,纷纷张开兽嘴,守株待兔,等着美味点心自己落进嘴里。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那滴咸涩的液体在诗因的胃部融化成融融的热流,从他的腹部升起,并蔓延至四肢百骸。
细密的痒意逐渐取代了穿心透骨的剧痛,苏醒的知觉在他的血液和筋骨之中涌动着,渐渐集中到背部。
刷,一双半透明的虫翅撑破皮肤,从诗因的肩胛骨处弹出,向四面八方伸展。精钢打造的轿厢内壁被翅膀边缘碰触,像鲜嫩的白豆腐碰到了锋利的刀,被切开一道柔软的缝隙。
诗因深吸一口气,揽住伊洛恩的腰,抖动尚还沾着粘液的新生双翅,如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染血的双腿缓慢离地,轻盈地起飞。
电梯顶部的天窗被翅膀掀开,剩余的轿厢在急剧下坠中火星四溅,摔得四分五裂。异兽的嚎叫此起彼伏,像涌动的黑潮。
而他们越飞越高,穿过硝烟弥漫的楼宇,穿过千疮百孔的走廊,穿过玻璃尽碎的窗户,来到漆黑的天穹之下,在风中悬浮。
如同一对冉冉升起的、微茫的星。
第29章
“易水恒……”
“易……水恒……”
是谁?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伊洛恩在虚空之中睁开眼睛, 四周漆黑一片,而他的灵魂仍然在虚无的黑夜中不断下坠。
时间的长河化作翻飞的书页,他失重的灵魂如同一枚悠悠飘落的树叶,缓缓落入其中一页书中, 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还被称为“易水恒”的人类体内。
末世降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易水恒停止了思考。
生存环境过于残酷, 连位高权重的人类精英们都为此感到失望。于是, 他们将全世界最聪明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 共同打造出了一艘“诺亚方舟”,装载着文明时代剩下的绝大多数物资, 和他们一起飞向宇宙, 寻找新的家园。
剩下的人类和地球,就这样被放弃了。
时间和年龄变得没有意义,法制和道德也不复存在,今天果腹之后, 不知道明天的食物在哪里, 身边的人们幸存,身边的人们死, 得过且过, 如此苟活。
偶尔易水恒会从头发和胡子的长度上察觉到光阴的流逝。它们太多了,遮蔽住他的脸,藏污纳垢,使他的相貌也变得没有意义。
“喂, 丑八怪!”有人喊他。
易水恒转头,看向喊话的人。那个人身材矮小,却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他站在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水恒,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神色颇为倨傲。
他说:“算你这丑鬼运气好,老吴病了,出去收集物资的队伍缺一人,我可以介绍你顶上。”
他提点道:“这都是平时看你老实,我才让你做这样油水丰厚的任务。奉劝你继续做个本分人,守规矩,听话,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拿来交给我保管,省得没几下都被人骗走了,记住没有?”
基地的青壮年男性有限,外出的任务耗损又大,本也迟早会轮到易水恒上岗,他却说得跟施恩似的,好像没有他的安排,仅凭易水恒少言寡语不合群的性格,会一辈子被排挤在基地的边缘,无人问津。
易水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说:“好的。”
那小个子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带着他去了基地的出口,那里已经有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末世摧毁了原来的文明体系,各地在经历了最开始的动乱之后,很快形成了大大小小若干个基地,建立了一套新的社会秩序。
在基地之内,人们靠劳动和工作来换取贡献点,贡献点可以用于换取食物和住处,还可以用来享乐。
而基地之外的广袤土地,则被称为“野地”。野地生存环境大多恶劣,但也有可能残存着末世前遗留下来的一些物资。基地里的人定期外出,就是为了搜寻这些物资,以弥补基地内生产力的不足。
通往野地的大门处尘土飞扬,小个子被灰尘迷了眼,不停流泪。蓬头垢面的易水恒则没有这个困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凭小队的人把他上下打量。
队员们交头接耳了几句,最后当队长的人拍板,决定带上易水恒。
他们带着易水恒上车,给他戴了一个防辐射头盔,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的武器上满弹药。队长看见易水恒两手空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丢给他一把菜刀,权且用来防身。
这里没有末世电影里常见的丧尸,但在极端环境中迅速变异的动植物也足够令人恐惧。昔日的地球食物链已经被打乱重排,人类必须小心提防路上遇见的一切生物——它们大概率都是怪物。
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一座荒废的城镇。沿街的商店橱窗早已经被人砸烂了,他们在里面翻翻捡捡,把最后一点油水搜刮殆尽,带着东西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街上响起一道沙哑的惊叫声。他们走出去一看,留在原地看车的男人正死死按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不顾对方的挣扎,满脸兴奋,大喊道:“队长!抓到一个女的!”
易水恒感到身边几个人的情绪一下子亢奋起来,像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包裹全塞进他怀里,在他踉跄着接住时,已经怪叫着冲了过去,嘴里发出下流的邪笑。
被抓住的人浑身发抖,声音细若蚊蝇:“放、放开我……我是男生……”
“什么?”几个人狠狠揪住那人凌乱的长发,盯着看了几秒,随即失望地啐了一口,“妈的,还真是个男的。”
队长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长得还算不错,将就用吧。”
“哈哈哈!行啊!”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堪入目。易水恒沉默地在车尾安置行李,耳朵自觉地屏蔽了惨叫和笑声,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他已经看过太多这种事,暴力,凌虐,甚至易子而食。末日后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情景,再敏感多情的人也会麻木,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任何事——而且,或许某一天也会堕落到同样的境地,成为吃人的人,或者被吃。
社会秩序崩坏以后,荒唐和疯狂就成了新的正常。人们像野兽一样活着,并且比野兽活得更糟糕。
终于那边的动静进入了尾声,几名队员提起裤子,吹着口哨上车,看样子准备离开。易水恒从车窗里看出去一眼,见到那个瘦弱的人狼狈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忍下那阵反胃的冲动,问:“你们不给他一点吃的吗?”
一个队员瞪住他,拎起自己的口袋,充满敌意地说:“干嘛要给他吃的?”
易水恒说:“他会死的。”
“死不死关我们屁事。”
有人在一旁拱火:“你怎么不上?你不上我们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兄弟们送你开荤你都不要,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又有人说:“白捡的便宜你都不要,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顿时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前仰后合,揶揄起哄的声音响作一团。
“哇,处男啊,好恶心。”
“要不要兄弟帮帮你啊?”
“卧槽不是吧老张,对着他那样子你都下得去手?”
“呸,我是说拿下面那小子给他弄弄……”
易水恒没有理会他们的嘲弄,他跳下车,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放在那个瘦弱的人手边。
那人手指动了动,紧紧抓住那包饼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泪水在眼中闪动。
易水恒没有看他的眼睛,转过身去,直接回到车里。
队员见没有其他的热闹可看,便悻悻地关上车门,讥笑道:“我看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傻子而已。”
几个人又爆发出新一轮的哄笑声,显然心情都很不错,也懒得和他那些煞风景的话语计较,很快开始互相吹牛,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气氛很是热烈。
易水恒格格不入,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一只阴郁的蘑菇。
他想,我只是不想当一头野兽。
可是这世道也不允许他做人。
易水恒浑浑噩噩,混得乱七八糟,到头来既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成了一个怪物了。
回到基地后,易水恒又去找了负责分配任务的小个子,表示自己不愿再出去,只想继续留在基地里看门。
小个子勃然变色,怒斥他不识好歹,辜负他一片苦心栽培,丑八怪木头桩子茅坑里的臭石头烂泥扶不上墙云云,倒是很有一番口才。易水恒把自己分得的几包口香糖给了他,他才骂骂咧咧地开始动笔,重新给易水恒安排工作。
但是工作名额是有限的,小个子已经把易水恒原来那份看门的工作孝敬给了一位管理层的亲戚,此时找来找去,只能找出些根本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扔给易水恒挑选。
然后易水恒就成了垃圾场的一名工作人员。
这个岗位死亡率非常高,细菌病毒辐射污染,五毒俱全。上一任负责人上周刚刚去世,据说死状非常凄惨,而且死因不明,至今没人顶上他的差事,让基地管理层十分头疼。
还好冤大头来了,这下皆大欢喜。
于是易水恒又过上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开着垃圾车到处收集垃圾,装满一车,然后开出基地,把垃圾倒进大地的缝隙,回来继续收垃圾,循环往复,日复一日。
这份工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处是每月挣得的贡献点不算太低,不至于让他排到全基地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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