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景闲
暮色四合,深蓝的夜幕笼罩下来,远处的群山变成深色的剪影,不知远处哪扇窗里的光摇曳成星子,周围极静,只有风声和几声遥远的犬吠。
矮墙下,盛绍延手臂圈着人,他尚且遵循着失忆前对沈西辞的态度,没有超过太多。
垂眼看着怀里人身上裹着的属于他的外套,和细碎的头发下白皙的后颈。
眸光肆意。
掌心握着清瘦的肩膀,盛绍延不着痕迹地低头,嘴唇隔着黑色口罩,隐晦地蹭过沈西辞柔软的耳廓。
第26章
时隔大半个月, 沈西辞弯腰进了剧组接送工作人员的小巴车,里面光线很暗,满车的人几乎都在打瞌睡, 唯独蓝小山在后排精神抖擞地挥手:“沈哥!这里!”
沈西辞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将窗户拉开一道缝, 清晨的凉风吹进来,总算是把车里那股皮革浸着汽油的闷人味道冲散了点。
蓝小山探着脖子往前面张望, 见前门都关上了, 也没第二个人上来, 他缩回来小声问:“沈哥,绍哥真没跟你一起来啊?”
沈西辞点头:“嗯, 怎么了?”
“就是有点不习惯, ”蓝小山欲言又止, “……沈哥, 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阿绍说他今天有事出门一趟, 所以才不跟我一起去片场。”
沈西辞现在没那么紧张了,一方面是绥县就这么大,没找到盛绍延的踪影,盛家二叔的人多半已经离开了。另外就是,离盛绍延恢复记忆没几天了, 就算真的被找到,回了盛家,盛绍延也吃不了多少亏。
“没吵架就好!”蓝小山放心了,他现在有点理解网上那些嗑CP的人的感觉了,这可是他天天看着的CP啊, 就差浇水施肥捉虫子让他们好好成长了,可千万别be!
他又积极地拉拉自己的连帽衫, 推荐:“沈哥,绍哥没在,你拿来练技术的树叶放我帽子里?”
沈西辞指指自己的衣服:“你绍哥特意让我穿的,说他这件衣服帽子很好装叶子,取放都方便,不用麻烦别人。”
才发现今天沈西辞穿的确实是盛绍延的衣服,蓝小山咋舌,不是吧……绍哥连这都算到了?人没来,但无差别防备任何人?
到了片场,灯光组的人已经调了两个多小时的光,还没调好,副导演急得上火,正在跟灯光组的组长吵架。都是老搭档,已经翻旧账翻到了五年前在一个剧组时,那卷大力胶到底是被谁弄丢的。
沈西辞和蓝小山站旁边吃瓜,温雅歌裹着大披肩走过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口罩帅哥今天没来?”
沈西辞:“他今天有事,就没跟我一起过来。”
“这样啊,”温雅歌打量他几眼,问了个和蓝小山同样的问题,“没吵架吧?”
怎么都觉得他们吵架了?沈西辞无奈:“温姐,真没有吵架。”
不说盛绍延失忆之后,性格和行事作风跟沈西辞印象里相比,都真善美了很多,即使是上一世,那个习惯了上位者说一不二,性格有些冷僻的盛绍延,两个人也没有真正的有过什么矛盾,双方都会自觉让步甚至妥协。
无聊地按着打火机,温雅歌听了两耳朵副导演他们吵架,问:“敲门那件事,听导演他们说,全程都是口罩帅哥做的紧急公关,一手把你从负面新闻里拉出来,还涨了不少粉?”
“嗯,对。”沈西辞想到,这下是更说不清了,万导他们还夸盛绍延能力很不错,问沈西辞在哪儿找的这么厉害的经纪人。
“看起来,你们运气都比我好多了。”温雅歌点燃手里的薄荷烟,只抽了一口就没动了,更像是纾解一瞬间翻卷的情绪,她继续道,“你肯定知道吧,我之前找过口罩帅哥,问他要不要跟我。”
没想到温雅歌会把这件事提起来,沈西辞点头:“我知道。”
“拍戏这种事太耗精力了,每天回宾馆都像被抽干,谁能有余力在片场还谈恋爱?”温雅歌停顿片刻,“我那时候没跟你对过戏,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从前的我,就多管闲事,想把他从烂泥里捞出来,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我可没有说你是烂泥的意思。”说着,她视线投向前方,语气很淡,“只是想填补一下遗憾,当初要是也有人来捞捞我就好了。”
温雅歌解释完,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她做事很少跟人解释,又顾及因为自己的操作,给人家的感情埋下什么隐患和雷,毕竟,遇到渣男,是她自己运气不好。
“没关系,你自己游上来了。”沈西辞跟着她一起望着远处,“恭喜你,这辈子,你再也不用做饭和洗碗了。”
烟上燃完的火星差点烫了手。
温雅歌偏过头,定定地望着沈西辞,又像是没在看他,好一会儿才低下眼,蓦地一笑,语气不太正经:“回去告诉口罩帅哥,盯人确实要盯紧一点。”
沈西辞这个人,就像一棵充满生机的树,坚韧,包容,温柔,好像什么病害都伤不了他的枝干。
对他们这种心里某个地方有点破破烂烂的人来说,吸引力真的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被蓝小山提醒后,又被温雅歌提醒,沈西辞发现,盛绍延不在,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了。
拍完一场戏,所有人都没动,等看着监视器画面的导演发话,是继续拍下一条还是重来。沈西辞视线无意识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谁。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来往他身上补喷驱蚊喷雾的,也变成了蓝小山。
换回自己的衣服吃午饭,坐下后,他习惯性地问:“阿绍,你今天是什么菜?”
蓝小山正大口吃饭,抬头:“沈哥,你又忘了,绍哥今天没来啊!”
拿着竹筷的手停下,沈西辞坐在塑料凳上,等着盒饭放凉,想,说不定,从现在开始改掉这个习惯也挺好的。
搭剧组的车回县城,踩着水泥楼梯一层转过一层,打开门,沈西辞朝里面喊:“阿绍,我回来了。”
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阳台直吹过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还没回来吗?”沈西辞自言自语,将钥匙扔进置物盘里,洗手,消毒,打开冰箱看了看,准备随便煮一盘速冻水饺。
蓝小山发来一条语音:“沈哥,快快快,那个大佬今天凌晨又上传了新的混剪视频,我分享给你了!艺术品!完全是艺术品!”
锅里的水已经沸了,沈西辞将包装袋撕开,把饺子一股脑全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顺手点开蓝小山发过来的视频。
看了一会儿发现,剧组宣传昨天才发了他拍射箭那场戏的新花絮,今天凌晨这个叫“东遇”的人就剪了新的视频,手速也太快了。
弹幕密密麻麻,都在说“东遇老师又放饭了!普天同庆!”“这箭不要客气快射到我心上”“满屏美颜暴击嘶哈嘶哈!”
沈西辞看完,扫到下面的热评第一,足足盖着几百层高楼。
“——就我一个人觉得吗,东遇大佬这次剪的视频里,沈西辞好欲啊!还是那些素材,还是那个人,但,就是莫名很涩!”
“——附议……是慢镜头的原因吗,随随便便笑一笑,我就觉得他在勾引我!”
“——太会剪了,别人剪的沈西辞都没东遇大佬这个味道!好涩好诱!”
沈西辞又把视频看了一遍,满头雾水——什么涩啊欲啊勾人啊,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把煮好的饺子端到桌上,沈西辞莫名想到,等回了宁城,租房子的话,还是租一室一厅吧,不然太空旷了,他一个人根本填不满。
家里太安静,沈西辞打开电视,财经新闻播报的声音响起,就着熟悉的背景音,把明天要拍的剧本内容分析一遍,又试着换了几种不同的演法,大概确定在镜头前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
忙完才发现已经九点过了,沈西辞站到小阳台上,铺面吹来的风里都是湿润的水汽,他正想着会不会下雨,酝酿许久的雨水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霓虹一下就湿了,街上的行人抱着头钻进两旁的店里避雨,摩托车呼啸着开过,轮胎后扬起一阵白色的水花。
盛绍延不知道有没有开那辆摩托车出去,但白天还是晴天,他肯定没带伞。
沈西辞拨了号码。
听筒里一阵安静后,随即响起了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提醒。
雨太大,单是溅起的雨水就能把人打湿,沈西辞关上窗户,坐回沙发,盯着剧本看了几分钟,却发现一共才看了两行字。
又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早上出门时,沈西辞没有追问盛绍延是要去做什么,对方就算失忆,也是一个成年人,他不该干涉太多,但现在沈西辞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多问一句才对。
不过,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信号很差打不通电话的地方了。
沈西辞忽然想到,会提示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还有一种可能。
电话卡被拔了。
上一世,盛绍延只说有过一个月的短暂失忆,但这一个月,具体是三十天,三十五天,还是……二十五天?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手机卡会不会被已经恢复了记忆的盛绍延拔出来了。
时间流速忽然变得很慢,沈西辞听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声,再也坐不住,起身拿上外套和两把伞,开门下了楼。
大雨接连不断地砸到伞面上,发出“噼啪”的沉响声,水珠连成串流下来,沈西辞站到街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阿弟,这么大雨,你要去哪里啊?”
过了几秒,沈西辞才转过身,提高声音和水果摊的阿婆说话:“阿婆,我也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盛绍延。
阿婆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你契兄出门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接?”
踩着街面上雨水汇集成的溪流,沈西辞站到阿婆的篷布下,沉默片刻:“嗯,他早上就出门了,没带伞。”
“担心他被淋雨对不对?雨这么大,他会自己找躲雨的地方的,真淋了,给他煮碗姜汤驱驱寒气,不会有大事的。”阿婆把装果干的袋子放到沈西辞面前,“吃点?阿婆自己做的。”
见沈西辞不动手,她又笑眯眯地劝道:“等人也要有力气,煮姜汤也要力气。”
沈西辞伸手拿了一块芒果干放进嘴里,很甜,有一股果香气。
盛绍延醒的那天,他就是买的一袋芒果回去。
雨水顺着篷布边沿连成一片银亮的水瀑,被周围的灯光一映,变作浅红橘黄。
每一个出现在街角的人,沈西辞都会看过去,穿过雨帘的遮挡去辨认,发现不是等的那个人后,又收回视线,继续等下一个人出现。
“你和你契兄感情真好啊。”阿婆腿上放着一个竹编的针线筐,正动作麻利地补扣子,闲聊,“他看起来比你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救过我。”
上一世,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他晕倒在路边,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一家高端私立医院,住在最好的病房里,来往的医生和护士都对他格外客气,一句话不敢多说。
第二天他才知道,这份客气和畏惧,都是因为送他来医院的那个人。
沈西辞一开始以为盛绍延只是个寻常富三代,家里投资了这家私立医院,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很快就熟悉起来,盛绍延也成了他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直到他在盛绍延家的书房里,看到了他曾祖父的照片,同样的照片,沈西辞在高中历史课本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他惊讶:“你的‘盛’是这个盛?”
盛绍延奇怪:“难道还有第二个盛?”
沈西辞:“……”
盛家祖上曾是江南士大夫家族,家学渊源,后来世道不好了,便改行做生意,造出了当时的第一艘轮船。一百多年前,盛家移民,以矿业和海运起家,到现在,早已是“看不见的顶级家族”。
不过,知道自己的朋友从一个寻常富二代,变成了一个手握无数石油、金矿、股票和地产这些硬货的巨富家族的继承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无论盛绍延银行卡余额多几个零还是少几个零,自己跟他比起来,都是一个穷鬼。
“那不就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阿婆眼睛一亮,“原来电视剧演的竟然是真的!”
这时,有强光手电筒和车前灯扫来扫去,高呼声穿过雨幕:“……这是谁家的?赶紧送医院啊,再晚这条腿都保不住了!作孽啊,干什么想不开这时节进山里!没被水冲下山崖,就去烧香吧!”
沈西辞心头一紧,一下站起身,拎起旁边的雨伞冲进雨里,声带发紧:“谁受伤了?”
一个穿着黑色塑料雨衣的大叔站在街边,见有人过来,大声喊:“是你家里人?满身都是血,腿伤得重哟!”
借着手电筒和路灯的光,红色的三蹦子上,拉货的车斗盖着一层黑黝黝的雨布,被大雨冲得水亮,雨水沿着褶皱流淌,隐约能看见下面盖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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