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景闲
第58章
回家已经十一点了, 跟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梅园送来的外卖。
每道菜都用竹编篮、木盒之类的适宜容器装好,餐具还细心地用的素白瓷,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保温, 至少沈西辞吃的时候, 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极大地抚慰了他饥饿的胃。
菜的味道很好, 沈西辞却吃的心不在焉, 每次有零星几句话从书房传出来, 他的注意力就像被吸过去的磁铁,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几眼。
听着应该是在和纽约那边谈事情, 声调是惯常的冷淡沉静, 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黑暗中, 盛绍延说的那句“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都会回应你”。
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回应他。
小时候在那个家里,他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引起吴立成的一点注意,他才是最安全的。
吴立成出去喝酒打牌了,他会轻松自在一点,但他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养母对他的不耐烦。最开始, 他会把在山林路边发现的野花野果、小河里抓到的小鱼螃蟹带回去,兴奋又期待地给卓素丽看, 但卓素丽总会说“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没空理你”或者“走开走开,别又来挡路!”
于是,他默默地等在旁边,等着卓素丽没那么忙的时候,可只要稍微有点空闲,卓素丽就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许令嘉的海报,缝着小鞋垫,或者织毛衣做衣服,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
慢慢地,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这么做过了。
他隐约感觉到,他没有被妈妈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他就不再期待被回应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上一世,盛绍延也是这么做的。就算只是说他在片场看到一只翅膀漂亮的蝴蝶这样的小事,或者一句“今天路边的树落叶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废话,对方都会回应他。
只不过,上一世的盛绍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已。
那种战栗感似乎还停留在神经末梢,沈西辞克制着没敢继续想下去,他拿起手机,强行转移注意力,点开了和陆既明的对话。
屏幕上的句子还停留在昨天,陆既明说他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场地,和之前发生火灾那个摄影棚差不多,都是民国风,但地方更宽敞,建筑的质感也更好,让美术组好好研究一下的话,呈现出来的效果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个更好。
沈西辞打字过去:【场地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这个时间,剧组应该收工了,陆既明多半窝在宾馆的房间里忙剪辑的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屏幕顶端就显示“正在输入”
【世界著名导演:黄了,被人抢了,气得我今天晚上准备罢工,不剪片子了!】
沈西辞扬眉,冷酷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陆既明发了一个句号,又窝窝囊囊地回了一句;【好吧,我剪,剪还不行吗……】
沈西辞问了问,事情很简单,陆既明在发现那个拍摄场地后就去联系了,正好有档期,他立即交了保证金,没想到今天那边的负责人突然来电话,说出了点问题,不能租给他了。
陆既明觉得奇怪,有钱不赚啊?拐弯抹角地套话才套出来,其实是被一个姓吴的导演截胡了,对方财大气粗,开价三倍把使用权抢了下来。
陆既明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据说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男一号都去了,两个人简直有毛病,抢了场地不算,竟然还骂我们是什么野鸡剧组,还说《浮生》这名字,一听就上不了映,拍到半路剧组肯定解散,场地租给我们剧组是浪费好地方,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才是野鸡剧组,他们才解散!”
沈西辞眸光微深。
需要的场景相似,都是民国背景,对方导演又是姓吴,沈西辞很难不联想到吴涯导演的那部电影《双面》。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们这部片子上不了映?
“好了,别气了,气多了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去了医院就要花很多钱。”沈西辞问他,“还有别的备选吗?”
陆既明一想,生气就要花钱?那不行!他飞快调整好心态,又回答:“正在找,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备选的备选。”
“什么意思?”
“那地方逼格太高了,我可不敢说人家是备选,应该说,那是我的白月光,因为那地方肯定没戏,我才来找这些替身的。”
陆既明语气是抑扬顿挫,叹气道,“但替身终归只是替身,只有白月光的形,没有白月光的神韵,这这那那总有点缺陷,所以就算看好的地方被截胡了,我也没觉得多心疼。”
沈西辞对这一出替身文学很有兴趣:“你的白月光是哪里?”
陆既明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你在电影里不是冒充盛玉恩吗?现实里边儿,盛家祖上有个园子,叫‘芥舟园’,出自《逍遥游》那句‘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那可是江浙一带顶顶有名的私家园林,特别特别漂亮,至今都还是盛家的私产,一星期里有个两天,能开放半个园子出来给游客参观,还有事没事就闭个园。”
沈西辞有点意外:“你想去芥舟园里面拍?”
“怎么可能不想!可也要我能去得了啊。”陆既明激动地畅想,“那可是实打实的几百年的园林,那底蕴,是外面这些仿古建筑和摄影棚能比的吗?据说连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瓷器,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且,顾长生要是进了芥舟园去搞欺诈活动,那场面,啧啧,想想都刺激!”
沈西辞上一世还真的去过芥舟园不对外开放的那部分,还和盛绍延一起在里面住了一晚,躺在雕花木床上,确实令人错觉穿越了百年时光。
“可惜啊,盛家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在我加的那个伪白富美群里问了问,有没有能通向盛家那个大佬的人脉,摸到边角的那种都行,结果收获了一阵沉默,她们说我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盯上那位盛先生。找找富二代富三代就差不多了,让我赶紧歇了心思,盛家可不是我能想的。”
陆既明叫苦,“明明我只是想拍个电影而已!现在群里时不时地就劝我,让我放弃幻想,脚踏实地,着眼于眼前的富二代比较好。”
沈西辞沉默了一会儿,出声:“我可以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眼前的富二代,程明野虽然是咱们的财神爷,但家里也没园子啊——”陆既明尾音短促地一收,把沈西辞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迟钝地惊呼,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什么?你能联系上?”
他似乎是从椅子上坐直了,一阵窸窣声,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能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脚步声响起,沈西辞拿着手机转过头,看见盛绍延从书房走了出来,见他在打电话,就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看着什么。
他朝电话里道:“对,真的。”
沈西辞想,确实能联系上,因为人就在他家沙发上。
挂断电话,沈西辞正想着怎么向盛绍延提这件事,去人家祖宅里拍戏这种事,虽然基本只用的上对外界开放的那部分园子,但说着好像总有点冒犯。
没想到盛绍延先开了口:“去芥舟园里拍戏的事,我会让人尽快安排,到时候会联系剧组核对时间和场地需求。”
“你听见了?”对上盛绍延的视线,沈西辞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了几圈,“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只要你需要,就不会不方便。”盛绍延语气认真,“这些都只是小事,我很愿意帮你,甚至更多的事,我都愿意帮你。”
他不怕沈西辞有更多的企图。
反而怕沈西辞没有图谋。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一时变得寂静。
窗外有引擎声呼啸而过。
沈西辞躲开了他的目光。
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放好,沈西辞盯着水龙头发了会儿呆,又把晾干的衣服拿到卧室衣柜里挂好,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
整理时,沈西辞忽然发现,短短几天,他的衣柜里多了几套西服衬衣,抽屉里也多了几条领带,还有几副材质不同的袖扣和领带夹。
客厅和书房里,也有没看完的文件和两本书。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家里渐渐多了很多盛绍延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每次早上出门前都会和盛绍延打招呼,回家后会说起白天发生的事,睡觉之前会互道晚安。
生活的细枝末节像两棵树的枝叶,交缠在了一起。
将袖扣和领带夹仔细地一一摆放整齐,沈西辞在衣柜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卧室的落地窗,准备去阳台上透透气。
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还没有适应卧室和阳台的高度落差,不小心一脚踩空,沈西辞手撑在窗框站稳,停了停,干脆顺势坐到了地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天。
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夜航飞机的光点从上空缓缓划过,隐约能看见云层的轮廓。
他与夜色遥相凝望。
夜色寂然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霓虹熄了,沈西辞裹着被十月的夜风吹出的一身凉意,起身回了房间。
经过书房门口,盛绍延正在里面接电话,因为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领带已经摘了,领口敞开,添足了优雅和松弛。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嗓音很冷:“我的命令是把那几个矿工救上来,如果他听不明白我说的什么,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命更重要还是递上来的报告好看更重要,那他可以在五分钟内,收拾东西滚出他的办公室。”
接着,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林月疏,“……这件事很容易成为把柄,被盛峻鸿用作引发舆论的工具,在明天开市之前,必须控制好舆论形势,再查查他和盛峻鸿有没有关系。”
等盛绍延挂了电话,沈西辞走过去:“是矿场出事故了?”
盛家在一百多年前移民后,以矿业和海运起家,沈西辞见过分布图,代表盛氏名下的矿场和港口的光点,密密麻麻地闪烁在地图上,遍布各大洲,像星图一样熠熠生辉。
盛绍延系上领口的两颗纽扣,又拿起搭在旁边的西服外套:“嗯,南美的一个矿场里机器出了故障。当地战乱,人命不值钱,那里的负责人想保机器,不想救被困在矿里的几个工人。”
他话里带着讽刺:“那个人自以为洞悉人心,认为我救人的命令只是为了名声好听,说说而已,就擅自揣摩我的意图,更改了命令,还来邀功。”
沈西辞想起盛绍延带着薄怒的语气,自然地顺毛:“被你骂了之后,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当然,如果他还想保住这份工作的话。”盛绍延不排斥手下的人揣摩上位者的真实意图,但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顺手把搭在旁边的领带递过去,沈西辞又问:“司机在楼下了吗?”
他虽然一直觉得盛绍延是个黑心资本家,在谈判桌上和人厮杀时毫不留情面,冷酷到了极致,但盛绍延永远不会轻视底层人的性命,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有着坚定的普世价值观,底线如同刻痕般刻在骨子里。
没想到接下领带的盛绍延却没有动作,而是视线向下,皱起眉头:“你的脚踝怎么了?”
沈西辞刚刚收回的手指尖一抖。
他控制着表情,飞快回忆了一遍最近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想到他在卧室阳台踩空的那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盛绍延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身:“肿了,是扭伤了?”
沈西辞也低下头,果然,他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他语气自然地说道:“刚刚在卧室阳台那里扭了一下,不怎么痛,只是看着有点肿而已,你看,我从卧室走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冰敷一下就行了。”
盛绍延抬起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沈西辞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不可以?”他语气轻松,“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只是脚扭了一下而已,又不严重。”
盛绍延像是在研判他这句话的真实度和可靠程度。
“好了,真的,你先走吧,我可是学医的,不至于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冰敷完我就去睡觉了。”
脚步声渐渐离远。
盛绍延走了。
沈西辞在椅子坐下,俯身摸了摸肿胀的脚踝,凭着以往的经验和以前学的知识点,评估了脚踝的活动度和稳定性,确定扭得不严重,不至于骨折,应该只是轻度,不用去医院。
药箱里喷雾绷带之类的东西也都有,不用再买,沈西辞正想起身去冰箱里拿点冰块,做个冰敷包,耳边忽然捕捉到了脚步声。
睫毛一颤,在这一刹那里,沈西辞竟然不敢抬头,担心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是幻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真的抬起头,就看见了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冰块的盛绍延站在他面前。
“阿绍?”沈西辞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你……你怎么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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