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鸿落雪
一直压着他的大山崩塌,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分喘息,却比以往更加憋闷,他趁着四处忙乱,终于逃出了那座牢笼般的皇宫。
那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但因为丧事,街上的人并不多,他孤身一人踩着雪往前走,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凑在处摊子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凑过去的时候想,万一有刺客——
“小公子,你也要糖画吗?”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什么都能画,小鸡小鸭或者名字都行,只要一文钱。”
“快点画我的,我要大老虎!”
“我要把扇子,还有给我小妹带朵梅花吧……”
“我要名字,我叫……”
“别挤别挤,都有。”摊主无论是写还是画都做得很漂亮,甚至能做出立体的花篮和灯笼,惹得几个人连连惊叹。
“小公子,轮到你了,你要画什么?”摊主问他。
梁寰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这里看了很久了,他道:“不用了。”
“你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来,我一定给你画得很漂亮。”摊主说。
“名字吧,我叫——”他想了想,“临尘。”
“那个尘?”摊主问。
“尘土的尘。”梁寰补充道,“临图的临。”
梁国大都曾用临图为名,梁寰心道也不算背祖欺宗,谁知摊主手快,已经写好了林字,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抱歉,我以为是这个林,你这个姓在大都可不常见呀,我给你重做。”
梁寰看他的脸和手都被冻得通红,雪也下得越来越大,道:“不用,林尘就好。”
摊主飞快地画完递给他,梁寰摸了摸袖口,才发现自己出来只带了沓银票,他摸了张最小额的递给摊主,摊主吓得连连摆手:“哎哟小公子,你把我卖了我也给你找不开。”
“不用,给你了。”梁寰说。
“不不不,一个糖画而已,送给你了。”摊主哭笑不得,“无功不受禄,天色不早了,小公子早些回家吧。”
梁寰拿着名为“林尘”的糖画,淋着雪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大都的城门口。
他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和恢弘高大的城门,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个想法:我要真是林尘就好了。
华灯初上,城门的守卫尽职尽责地站在两侧,赶路的人抬着袖子挡雪神色匆匆地赶路,梁寰看着手里糖色漂亮的那两个字,将糖画放在了城门口的石狮子面前。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雪,又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临近皇宫,身后追来的,暗卫越来越多,他走到了皇宫门口,百里承安带着群臣正要匆匆进宫,见他站在那里,纷纷跪伏在地,高呼陛下。
梁寰负手立于宫门前,在雪里露出了个温和的微笑。
“雪下得这样好,朕出来走走。”
他带着群臣,在一片丧钟声里,重新走回了那座威严庞然的皇宫。
城门外,林尘两个字被淹没在纷飞的大雪中,除了他和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贩,再无人得知。
*
从凌锆口中听到“林尘”这个名字时,梁寰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他不认为世上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巧合,当年他一时冲动捏造出来的名字、除了后四位和厉曜几乎一模一样的军用芯片能同时出现。
如果‘梁寰’就是凌锆口中所说的林尘,那在厉曜眼里,自己想将人留下的种种,都变得尤为可疑起来,尤其是强行精神链接后这枚芯片险些“拷贝”成功。
梁寰把玩着芯片,有些诧异厉曜竟然没有一枪崩了自己。
他巴不得厉曜这样做,只要厉曜想开枪杀了他,那不管他是不是林尘,都能理直气壮地留下厉曜,怎么处理情人他不太清楚,但怎么处置刺客和敌人他太熟悉了,厉曜就算宁死不屈要自戕他都能应付——他甚至有些期待厉曜和自己鱼死网破,也比现在这种情况来得让人舒服。
可是厉曜没有。
只是强行亲了他一口,像模像样地恐吓了他一顿,然后恶劣地加重了他的伤势,趁机逃跑了。
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想起厉曜逃走之前还不忘按着他的满是血的手强迫他按在了离婚协议签名处,他咬着牙笑出了声。
王乐任闭着眼将治疗仪扣在了他惨不忍睹的肩膀上,苏牧嵘火急火燎地给他配急救喷雾,凌璇叹气道:“梁先生,外面太乱了,你身份特殊,以后还是尽量要少出黑市。”
“再晚几分钟,你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越航冷声道,“厉曜下手这么重,你竟然还能笑出来?”
“操,我这就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卢飚气得火冒三丈,“梁哥对他什么样他心里没数吗?几百上千万的药说给就给,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随身不离地带着他,要不是为了追他,梁哥能出黑市被人盯上吗?”
梁寰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卢飚嚷道:“梁哥,你想要什么男人找不到?非得要他吗?依我看越队长比他强多了,起码脸上没疤!”
越航大惊失色,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卢飚被他吼得愣住,磕巴道:“我、我就打个比方。”
越航叹了口气,看向梁寰劝道:“梁寰,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厉曜,但厉曜毕竟是个佣兵,他——”
“佣兵怎么了?你们还是黑市的人呢,连身份卡都没有。”苏牧嵘忍无可忍道,“人家不想在黑市待了还不行,时你们老大非得追上去不放人,挨了一枪都算是轻的。”
“你说什么!”卢飚是个暴脾气,伸手就要掏枪。
苏牧嵘瞪着他:“我说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以为老子不敢?”卢飚气得够呛,“队长你别拽我,我看这个姓苏的迟早是下一个叛徒!”
“行了。”梁寰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道,“都坐下。”
苏牧嵘把配好的药剂往他面前一放,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卢飚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愤愤地坐在了另一边,越航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梁寰,又看向八风不动的凌璇。
凌璇看向梁寰:“梁先生,厉曜他身份特殊,如果你一定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止是你,连黑市都会惹上大麻烦。”
“我明白。”梁寰打开了一面光屏,上面扫描的指纹如此清晰,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也格外显眼,“我和厉曜已经结束了婚姻关系,以后他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不止凌璇,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梁寰心里门清,对下面的追随者而言,美满的感情属于锦上添花,但沉溺情爱纠缠不休甚至影响正事,对领导者而言就是缺陷——这也是为什么卢飚和苏牧嵘敢因为厉曜在他面前吵起来。
他要在属下面前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就要杜绝他们对自己的私事指手画脚,更不能让这些琐事影响重大决策。
“都吵完了就开会。”梁寰收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屈指敲了敲桌子。
众人赶忙正色,收起了私人情绪。
“昨晚凌锆被发现死在了东四区的凯昂撒会所,死因暂未公布。”越航道,“但根据凯昂撒会所的老板岑翁称,在现场发现了佣兵的痕迹,所以现在公众的猜测更倾向于是有人买凶杀人。”
“凌锆树敌众多,最近对四区行政庭也蠢蠢欲动,也有不少人怀疑是四区行政庭下的手。”凌璇道,“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利的。”
“有利?”越航不解。
继离婚协议书后,梁寰又从光屏里调出了一份任职令:“凌锆死前,我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份他已经签字盖章的任职令。”
越航看着任职者空白的地方:“没有任职人签字?”
“原本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东三区开放令部门。”梁寰道,“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军部打报告,所以这份任职令目前来说是件废品,而且他签字盖章的时候正好在死前的几分钟。”
苏牧嵘道:“那岂不是谁的名字签在上面,谁就是最大嫌疑人?”
“不错。”凌璇道,“现在黑市已经入不敷出,取缔非法交易的活动现在推进正常,但相应的收入大减,如果想要维持黑市运行,找到新的收入项迫在眉睫。”
梁寰和她对视了一眼:“我们初步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是组织几支队伍去外部区获取资源,但这只能救急,第二步是和佣兵基地合作,接过佣兵基地所有的消费,第三步是和行政庭谈判,更改行政庭之前对黑市过于绝对的禁止出入令。”
苏牧嵘忍不住道:“除了第一条,其他计划都太过激进了,佣兵基地早就和四区签订了消费协议,三区行政庭上面还有军部,凌锆一死,黑市不赶紧撇清关系,还上赶着凑,太引人怀疑了。”
凌璇道:“苏博士说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黑市崩溃是早晚的事情。”
梁寰在任职令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如果被任职的人是他呢?”
苏牧嵘愣住:“这也……太不地道了。”
“他把死去的佣兵卖给黎明实验室的时候,就够不地道了。”卢飚厌恶道。
任职令上写着的事佣兵基地第一负责人的名字:廖杬。
——
佣兵基地总部。
宥钊辰躺在沙发上看佣兵基地的数据,连连叹气:“老大,凌锆突然死翘翘,现在大家都怀疑是佣兵基地下的手,怎么办?”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岁,他长得斯文端正,穿着身白色的佣兵制服,看上去和打打杀杀的佣兵们截然不同。
廖杬淡定道:“不是我们干的,心虚什么?”
“也是,他们又没有证据,就算是我们干的又怎么了。”宥钊辰笑道,“凌锆那个狗东西吞了咱们多少钱,这回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就是不知道行政庭总部会派谁过来接手。”
“谁来都是个烂摊子。”廖杬道,“东四区乱了那么久都没人来接,三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命待得住才算本事。”
宥钊辰翻了一页报表:“训练场停的时间太久了,这段时间一直死人,底下的佣兵们都有点不老实了,说什么的都有。”
“马上就能修完了。”廖杬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我一个被军部开除的垃圾,能找到地方容身就不错了。”宥钊辰将报表一扔,伸了个懒腰,“目前本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觉,要是威武帅气的老大能给我批上一个星期的年假就更让人开心了。”
“……你已经和我预支完了后面十年的年假。”廖杬道。
“那就再预支第十一年的?”宥钊辰理直气壮。
“你能不能还活十一年都不一定!”廖杬把报表扔给他,“不把你休的假补完,你别想再休假了!”
“不——”宥钊辰艰难地伸手做垂死状,“老大——”
廖杬懒得搭理他,起身就要走,像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厉曜有一个多月没回基地了吧?听说他一直和他老婆在黑市?”
“上个星期就回来了,都出完一趟任务了。”宥钊辰幸灾乐祸道,“他没老婆啦,离啦。”
“离了?”廖杬有点诧异。
“他那个烂脾气,谁家好人能受得了?”宥钊辰摊手,“他还穷,刚回来又跟基地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要我我也离。”
廖杬不解:“他老婆不是那个梁寰吗?现在接手了黑市还缺钱?”
“所以他就被抛弃了呗。”宥钊辰更乐了,“人家黑市老大,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他除了那张脸和一摞账单还有什么?”
廖杬叹息一声:“也是,身为佣兵结婚太不现实了,尤其是他这个身份……离了也好。”
“老大说祝你离婚快乐。”宥钊辰把两瓶酒放在了茶几上,看着钻到床底下修床的厉曜,“干嘛呢?”
“之前断了,那个谁没修好,螺丝都上歪了,我给正一下。”厉曜的腰和腿露在外面,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宥钊辰拖着长腔:“哦——那个谁是谁?”
工具箱被人扔出来,厉曜掰住床沿滑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个钉子,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把钉子吐在了手里:“我前夫。”
“啧啧啧。”宥钊辰幸灾乐祸,“好好的老婆就成前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