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间不界
明明天际还未破晓,付邀今却能清晰看到箭尾色泽瑰艳的红羽,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鸟类羽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划破天际,在付邀今眼瞳中留下一道绚丽的残影,久久无法消散。
一轮金日冲破昏暗的地平线,掀开云层,洒下金晖。
他抬眸远眺,看到了白马照夜在远方不安地踏动前蹄,多日未见的男人坐在它背上,一手持弓,一手紧握缰绳,神色倨傲冷峻,目光如炬,遥遥同他对上了视线。
……
在进毡帐之前,付邀今准备好了一万句质问陆离的话,最想问的就是他知不知道寅时五刻到底是几点。
但等进了毡帐,看见陆离虚弱地靠在虎皮椅上,嘴唇毫无血色,付邀今便立刻忘记了之前想好的一切,着急地快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跪坐在一旁的随行医官小心脱掉陆离最外层的裘袍,解开上衣,露出裹满绷带的胸膛和小腹,此刻腹部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了血,令人见之心惊肉跳。
“我们急着回来抄了近道,没成想在迁山底下遭到了贝托的埋伏。”侍卫阿努也受了伤,胳膊绑着夹板吊在脖子上,情绪低落,“少鹰主被人砍伤小腹,还中了一箭,幸好吉人自有天相,都没伤到脏器。”
“那他还敢拉弓射箭?”付邀今惊了。
陆离忍着疼痛抬起眼,似乎想为自己狡辩点什么,倏然又皱起眉:“你的手……”
付邀今低头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右手,右侧袖口被血液浸湿又干涸,硬邦邦的很不舒服,他随意背到身后,“不碍事,等你处理完了再让他给我重新包扎一下就行。”
“……”陆离没说话,只轻飘飘地朝阿努递去一道眼神。也不知这段时间他究竟是怎么训的人,在付邀今印象中还是个傻小伙的阿努竟然秒会意,一本正经地立着军姿应是,然后出帐又为付邀今寻了名医官。
本应令人感动的‘母子重逢’画面,就变成了两人相对无言静坐的尴尬场景。
阿努老老实实在陆离身侧守着,他可能觉得自己是守护神,但落在付邀今眼底实在像是断臂维纳斯雕像。阿努面无表情,眼珠子转得飞快,看到医官小心翼翼地揭开付邀今黏在掌心的血色布条,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周边一圈焦糊发黑的皮肤,他整个人倏然一震,怒不可遏道:“小王妃,他们对你用烙刑?”
“……”付邀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伤口来由,干脆让鄂多背了这口黑锅。
看着小王妃‘我见犹怜’地垂下眼睛,乌丝凌乱,因‘不忍他们担心’所以‘微蹙眉’‘轻咬下唇’,将‘委屈’打碎了往肚子里咽。阿努怒上心头,气呼呼地离帐不知道找谁骂人去了。
医官也是心疼得直叹:“小王妃,待会清创或许有些疼,还请忍耐。”
“疼就握住我的手,可千万别忍坏了。”陆离倏然开口道。
分明他自己也因重新包扎伤口疼得一头冷汗,眼皮无力地半耷拉着,为了忍痛刻意放慢呼吸,胸膛随之缓慢地上下起伏,即便狼狈至此,他却还偏要再抽出点气力扯出个虚弱的笑,坏心眼地打趣旁人。
付邀今看着他汗涔涔的脸,颈项绷着明显的筋脉,胸肌上也泛着细密的汗珠,之前冬狩祭典上穿环打下的洞已经长了回去,但还是在那两处留下了细小的色差痕迹。
忽然,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视线,付邀今回过神,察觉到温热的指腹落在他的眉心,沿着眉峰向外轻抚,似乎想要抻平他眉头蹙起的弧度,“别皱眉了,小乌鸦,”陆离半是笑,半是叹,“怪惹人心疼的……”
……你越界了。
付邀今沉默地望向陆离的眼,明明是反唇相讥的好时候,让陆离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顺着力道舒展了眉眼,又举起自己完好的左手,攥住这只手,用力地反握回去。
感受到独属于付邀今的气息,陆离疲惫地闭上眼,收起笑意,再开口时竟带着些委屈,“有点疼,阿邀。”
作者有话说:
01:活该啊臭鸡仔
06:……
第38章
在比较过‘我给你吹吹伤口就不疼了’与‘活该谁让你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这两种风格迥异但殊途同归的正确关心模式之后,付邀今果断选择第三种:“图那,老鹰王死了。”
陆离:“……”
他正准备挤两滴鳄鱼泪出来,好好同付邀今撒个娇,绝不浪费又被刀砍又被箭击遭的这么大罪,结果就见这位将事业心焊死在DNA里的01号管理员神情严肃:“而且族徽不在老鹰王手里,之前就被人窃走了。”
陆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你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马?多的那些都是怎么来的?”
陆离把付邀今万恶的鸡爪子举到嘴边吭哧一口咬了下去,泄愤。
付邀今:“……”
右手还没包扎完,左手就又雪上加霜,付邀今低头看着虎口上清晰的牙印,“图那,你——”
“你有没有点良心?”陆离愤怒指控,“我为你摊上这么个烂摊子,累死累活地到处跑,大半个月没见,你也不关心我几句,一上来就只知道聊公事?”
他这话一出,明显可以感觉到两名医官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包扎的速度,手指翻飞,并且从表情来看他们恨不得先把自己耳膜捅穿再继续工作。
付邀今难得有些理亏,毕竟活确实都是陆离干的,这点毋庸置疑,而且他至今不曾支付酬劳,几个月以来陆离都在给他打白工。
念及此处,付邀今态度更加硬不起来:“我这不是想找点话题,转移你的注意力……”
“有你这么找话题的吗?”陆离得理不饶人。
“……那你想聊点什么?”付邀今耐心安抚。
仆从端着温水进来,跪在陆离身侧,用柔软的丝帕浸没清水,刚缴干温帕,却听陆离冲着小王妃吩咐道:“你来帮我擦汗。”
医官们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仆从捧着温帕左右为难地看看付邀今又看看陆离,小心翼翼道:“小王妃右手沾不得水,还是由奴婢……”
恰好付邀今这边掌心已经包好,他缓慢活动了一下右手五指,态度温和地笑道:“没事,我来。”
说着他便站起身,走到陆离身旁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将散乱的卷发理到肩后,再将额前遮挡视线的几缕碎发也别至耳后。陆离靠在虎皮椅上,慵懒地微微扬起下巴,半阖着眼,享受他辛劳数月应得的服务。
付邀今先将微凉的手指在温水里泡了一会,提升温度,随后才从侍女手中接过重新浸过的湿帕,轻柔地按压在陆离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向下擦拭,抚过双颊,沿着下颌线抚过喉结和锁骨,又递还给侍女,让她洗一下巾帕。
分明他才是服侍旁人的那一位,一举一动之间却流露出极为自然的优雅与矜贵。
很快,两名医官都结束了诊治,收拾好东西忙不迭退了出去;阿努也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帐,连带着婢女也一并捎走……至于谁来拧帕子什么的,图那自己又不是没有手。转瞬间毡帐里就只剩下了付邀今和陆离两个人。
腰间的系带倏然被扯了扯,付邀今低下头,就看见陆离正懒洋洋地用手指玩弄他的腰带,先绕着指节缠几圈,再慢慢展平,忽的又坏心眼地用力一扯,却发现付邀今打得是死结,衣服裤子纹丝不动。
“感觉还不错……”陆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抬起双眸,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待在家里,我外出工作,虽然一整天下来非常辛苦,但只要想到晚上回家能看见你,就会很高兴。”
付邀今尝试将腰带从陆离手中抢回的动作一顿,错愕地抬眸,对上他含笑的双眼。这双微弯的眼眸如同一对润泽的蓝宝石,在此刻熠熠生辉。
他喉结滚动,想要回应些什么,却听陆离继续道:“你最好什么都不会,性格孤僻、懒惰,不善交际,除了脸和身材之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
付邀今:“……”
刚涌上心头的那点悸动瞬间烟消云散,他冷漠地说:“那我岂不是只能以色侍人?等到花期一过,立刻被你厌倦抛弃。”
“对啊,”陆离竟然理所当然地点了头,“你就只能依赖于我,所以每时每刻都很担忧焦虑,不停地锻炼和保养,讨好我,生怕我抛下你。”
“别做梦了,我永远不会将自己陷入那般境地。”付邀今一把扯回腰带,十分嫌弃地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就更讨人喜欢了。”陆离笑意更深,“……那我就只做前半边的梦,行不行?”
“你倒是说说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我待在家里,你出去工作’的场面?”付邀今感觉自己真是闲得慌,竟然在这里和陆离长篇大论这些有的没的,“你待在家里坐吃等死,我去外面拼命工作,不觉得这样逻辑才更合理吗?”
“谁知道呢?”陆离无所谓地说,“指不定下个小世界,我们随机到的身份就是如我所说的那般,你主内,我主外,咱们一起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怎么还有下个小世界?不愧是编外工,就是自由,想去哪个小世界就去哪个。
付邀今闭上眼睛,掌心是不疼了,但头疼欲裂,恨不得徒手把陆离的嘴撕了。
硬的招式肯定不行那就来软的,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堵住这只锦鸡的喙。
柔软温热的丝帕再度贴上陆离汗湿的胸膛,这回付邀今刻意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细致擦拭着,指腹透过轻薄的丝绸拨过某处触感不同的部位,似乎准备径直往下,但又再度返回,像是故意为之,但观察他的神情又平和淡然,目光专注沉静,看不出一点私心和恶意。
陆离确实安静了下来,咬着牙关一言不发,目光灼热地盯着付邀今的一举一动,小腹肌肉收紧,呼吸也发紧,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总是差一点点,无法得到满足。
直到同样的动作重复了足足三次,陆离才彻底死心,知道付邀今是不会痛痛快快给他摸一摸的,终于受不了地夺过帕子,停止暧昧的折磨,扔回水盆里,再从一旁取出大块麻布,温水里浸没,拧干,胡乱在肩膀后背一同乱擦,终于舒爽地长叹一口气,躺回虎皮椅,整理衣襟。
明明喜欢得紧,又不敢大大方方地玩,还嘴硬说Alpha陆离和混血图那他都不喜欢。
不喜欢盯着看还乱摸?
陆离揉揉酸疼的胸口,严重鄙视付邀今这个闷骚假正经。
“聊点正经的。”总是带歪话题的家伙竟然在这里恶人先告状,“老鹰王是怎么死的?”
付邀今擦干手,挨着他坐下,“我同他说,我是鹰神派来扶助三王子图那登基的神使,然后他就含笑而终了。”
“……”陆离满脸问号,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点人话呢?”
付邀今将他与老鹰王的对话原样复述,陆离一边听一边思索推敲,大致明白了老鹰王离奇死亡的前因后果,“……我还以为会是鄂多或者贝托杀的,没想到是他自己失去了求生意志。”
“鄂多确实派了人来暗杀老鹰王,被我挡回去了。”付邀今说,“我是想让他活着给你写传位诏书,这样你的继位就能更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他又无奈地叹息:“谁想到人死得那么快,我现在反而成了弑君谋反的嫌犯。这年头也没个监控录像什么的证明我的清白。”
“所以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还不是全凭一张嘴?”陆离笑了起来,“放心,弑君的罪名不会落到你的头上,有更合适的人选等着背这口大黑锅。”
付邀今略作思考,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目前鹰王已死,三名王储三足鼎立,总归有更强势的一方和较弱势的一方,究竟是强者先剿灭最弱的一位,还是弱者先合力对抗最强势的一方,其中的纵横捭阖几乎都是王储们的一念之差。
老鹰王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上,最后谁顶了这弑君之罪,谁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位。
无论是从世界副本任务角度考虑,还是从目前王储的利益层面出发,陆离想第一个解决的都是大王子贝托。
至于如何说服二王子鄂多同他合作,就要看陆离的本事了,付邀今倒是想帮忙,但以他中原公主的身份,若是在这场王位角逐中表现得太过活跃,指不定还对图那的威信力起着副作用……
“不过你需要暗杀谁的话可以跟我说。”付邀今忽然道,“等我手好一点。”
“用不着你,”陆离摆摆手,“杀戮为下策,兵不血刃才是上策。”
付邀今觉得这家伙装得有些过了,甚至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绝对的武力值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直到付邀今了解到陆离莫名其妙多的那几千兵马竟然是问中原借的,他这才震惊于陆离的权谋与胆识。
他想起了剧情书上中原皇帝与将军的对话,他们早有染指赤桓王储之争,加剧赤桓内部证据动荡的想法,没想到被陆离利用,成了他短时间内能够崛起的中坚力量。
“你怎么敢的?”他诧异道,“你与他们合作,用马匹换些武器、盐粮也就罢了,亦或请他们出兵在边境压制,让贝托、鄂多不敢轻易交战。你直接带中原的人马来赤桓王营附近驻扎,也不怕他们干脆一鼓作气把你老巢端了?那到时候你可就是通敌卖国的,赤桓奸。”
陆离噗嗤喷笑:“付邀今,你想想清楚,你是中原人,阿夏是中原人,我是赤桓和中原的混血,我带我两个妈的娘家人来家里做客怎么了?真要被中原反客为主把赤桓灭了,那不还是自家人当政?手心手背,都不亏。说不定中原那边累死累活地把仗打完,帮我们把贝托和鄂多都干死,吞并赤桓之后还是得封我一个赤桓王,让我来当政。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
“……”
是付邀今从未想过的角度。
……关键还挺有道理。
为什么陆离总是能找到这么刁钻清奇的解题思路?
不过陆离虽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跟他一起来腹地的还是只有五百中原士卒,另外都被他安置在了百公里外驻扎,还是留了点退路。这跟在身边的五百士兵里许多还有赤桓血脉,是同图那一样的两族混血。
他们在中原那边的待遇也并不好,两头不受待见,自小过得凄苦,没有归属感。
陆离倒是有几分领兵和笼络人心的本事,几日下来,这五百混血新兵已经全然忘却了种族与来历,他们就只认图那一人,看图那跟看神明一样,比原本那些赤桓亲兵还要忠心耿耿。
在三王子的兵营里,付邀今直接穿回了男装,每天早起和士卒们一起习武练兵,单点教学他们射箭,偶尔武艺比试还兴致勃勃地上场,仅凭一只非惯用手连败数人,直到陆离黑着脸亲自来演兵场抓人,这才擦着汗意犹未尽地下场。
‘远嫁赤桓和亲的平遥郡主其实是个男人,脱了裤子比其他人都大’的传闻不胫而走,和之前‘鹰王妃与少鹰主乱伦厮混’的传闻前后呼应,交相映照。
“你听说了吗?”毡帐中,陆离在婢女的服侍下褪去盔甲,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那——”
“听说了。”付邀今点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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