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桀骜少年
沈聿清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药碗近在嘴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微甜的、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
这一次,没有呛咳,只有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细微的慰藉,梨水的甜味安抚了被辛辣蹂躏过的味蕾,也带来了一丝虚弱的暖流。
他贪婪地小口吞咽着,长睫低垂,遮掩着眸中复杂难辨的情绪。
喂完竹叶梨水,邵寒将沈聿清重新放回草堆,他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袄,随手盖在沈聿清的薄被之上。
倒不是为了沈聿清不顾自己的身体,而是邵寒想到了接近陆向阳的好办法,苦肉计用的好能一举两得。
沈聿清的身体被带着陌生体温的棉袄包裹,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冷,他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开口道谢,“谢谢。”
没有太多好奇,只单纯感激眼前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施以援手,他微微蜷缩了一下,意识在药力、高烧和极度虚弱的作用下,又开始模糊。
在陷入昏睡的边缘,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邵寒正从墙角那堆肮脏的稻草里,似乎捡起了什么东西。
是只篆刻了他名字的德国产钢笔,那是父亲在他十四岁出国前送的生日礼物,他藏了又藏,视为性命,如今唯一留下的念想。
那东西若是被外人发现,怕是会闯大祸。
沈聿清的心脏猛地一缩,惊恐瞬间压过了昏沉,他想挣扎起身,想夺回那仅存的尊严和念想,但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寒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笔看了两眼,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光亮。
邵寒的目光瞥向草堆上那双因为惊恐而骤然睁大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然后随手放进了沈聿清的上衣口袋里。
“下次可藏好了。”邵寒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睡吧。”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也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沈聿清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极度的疲惫和药力汹涌袭来。
他最后看到的,是邵寒起身走向火堆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在昏暗的牛棚里投下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
随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邵寒拨弄了一下将熄的火堆,添了几块柴火能支撑到天亮,看着蜷缩在破棉被和他旧棉袄下,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沈聿清,邵寒微微松了口气。
喝了药加上他吓了一下沈聿清,想必这个人出一场汗后能顺利度过此关,只希望这人醒来之后能记住自己的恩情。
邵寒站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差点撞上端着个粗瓷碗、探头探脑的大队长。
“邵知青辛苦了,怎么样了?”大队长压低声音问,碗里是半碗飘着油星和几块零星碎肉的、浑浊的汤水。
邵寒看了一眼那碗勉强能称之为“肉汤”的东西,还以为那是大队长,给沈玉清带来补身体的。
他接过碗,语气平淡:“人刚睡下,烧退下去了一点了,暂时死不了。但病根深,需要慢慢养,不能再受冻挨饿。”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牛棚漏风的墙壁和沈聿清单薄的铺盖。
大队长立刻苦了脸:“这……唉!我尽量想办法!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邵寒愣了愣,按理来说他该接受大队长的好意,可他此刻没什么胃口,只说了句:“给他喝吧,他比我更需要。”
邵寒端着那碗浑浊的肉汤,走进了散发着恶臭的牛棚,将那半碗肉汤倒进屋中的陶罐中,加了点刚刚融化的雪水放到了火堆上温着。
随后他端着大队长拿来的碗出了牛棚,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才想起自己刚刚将棉袄给了沈聿清。
牛棚里,陷入昏睡的沈聿清,鼻尖出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汤味道,他在梦魇中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仿佛想抓住那件带着陌生体温的旧棉袄。
大队长看着邵寒穿着单衣出来,不由皱了皱眉,“把棉袄给他,你自己怎么办?”
邵寒当然没说他准备骗陆向阳暖和的新棉袄穿,他只说了句:“没事,我再想办法,若不给他保暖,我们刚刚那些事情都白干了。”
大队长倒是想将自己的袄子给邵寒,可前不久他的另一件旧衣拆了给孩子棉袄加棉花,如今他身上就这一件,自己也无能为力。
如今都夜里三点多了,大队长催促着邵寒,“那你赶快回去,别再冻着了。”
随后他看了眼牛棚里的沈聿清,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两人分道扬镳后邵寒很快就回了知青点,他低估了东北的寒冷,回去时被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僵硬。
其他知青早都睡下,院子里悄无声息,邵寒静悄悄回了男知青的房间,他刚进屋一股暖流铺面而来,邵寒身上的寒凉消散了几分。
说起来这些都要归功于陆向阳,他掏钱买煤造福了一堆人,不止他们这屋,女知青屋子里也是这般暖和。
邵寒很冷,也不打算洗漱,就径直准备上床睡觉,可当他刚到床边时,忽然听到一个微小的声音,“你回来了?”
邵寒闻声望去,是睡眼惺忪的陆向阳,他从床上爬下来,“晚上我们分了家里寄来的牛肉干,我给你留了些。”
这几日邵寒和他的关系明显缓和,陆向阳忍不住就又贴了过来,凡事总想着加邵寒一份。
说话间陆向阳将一个油纸包递到邵寒面前,随着靠近,他通过窗外的月光注意到邵寒只穿着单衣,脸色也出奇的苍白,“你怎么冻成这样你的棉袄呢?”
“不小心弄丢了。”邵寒没打算告诉陆向阳真相,以他善良的性子自然不会避嫌牛棚里的人,只是这种事情要他自己发现才有震撼的效果。
陆向阳听到这话,立刻道:“没事,我父母上个月刚给我寄了一件新棉袄,我……我还没有穿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他说的小心翼翼,在努力斟酌字眼不想伤到邵寒,没想到却被邵寒直接打断,“谢谢。”
陆向阳还以为邵寒像往常一样拒绝了他的好意,正想开口再劝,却后知后觉的听懂的邵寒的话,他激动道:“我现在就给你找。”
邵寒阻止了他的兴奋,“明天吧,不早了,早点休息。”
躺到床上后,邵寒才意识到自己的苦肉计已经达到了,他没想到这么容易,随即又在心里盘算起带着陆向阳离开知青点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126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6)
那日邵寒和陆向阳被大队长分配去田家屯借挖掘工具,没想到两人刚出村子不久忽然下起了大雨。
冬日荒凉,路上没有躲雨的地方,两人被淋得一身湿,邵寒看着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决定先带着陆向阳回去换衣服。
雨点砸在仓库歪斜的木板门上,冲刷出道道泥痕,两人急匆匆跑了回去,因为着急陆向阳差点摔倒,还是邵寒扶了他一把。
很快两人就到了知青院外,陆向阳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瞧着邵寒也成了落汤鸡,正想出声嘲笑,却被邵寒抬手堵住了嘴。
陆向阳有些莫名,刚想问怎么了,一个刻意拔高的、油滑的腔调穿透雨幕,像冰锥扎进耳膜,“……哎哟喂,不是我说,路大少爷那干活的架势!”
是李卫东的声音,他模仿着一种夸张的、矫揉造作的姿态干农活,没两下自己就笑的不行,“哈哈,太好笑了。”
另一个男声传来,马国庆的语气中带着轻蔑和不屑,“回回都这样,拿点洋玩意儿出来显摆,好像施舍叫花子,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也不看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干点活儿跟要了命似的!”
门板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紧接着,赵强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他也是假大方,回回提溜点吃的用的过来,不就是想收买我们,好围着他转,看他摆他那副高人一等的少爷架子么!呸!官僚主义都浸到骨头缝里去了,不就仗着他那个厂长爹嘛!”
此刻路向阳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的笑意僵在嘴边,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好意竟然被曲解成如此模样。
邵寒没想到那些人真的如此忘恩负义,不过效果倒是比他想象中还好,邵寒没有过多干预,这件事终归是要陆向阳自己处理的。
马国庆点点头,开口吐槽道:“我那天看他吃一个黑黑的东西,让他给我也尝点儿,没想到那家伙一点儿也不给,真鸡贼,把不要的给我们,好东西自己留着。”
李卫东嘴里吃着陆向阳给的桃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碎屑,嗓门更高了,“干活儿偷奸耍滑,就知道摆弄他那点洋玩意儿,不就仗着他爹有几个臭钱吗?呸!等哪天他爹倒了霉,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大方’!”
哐当!
陆向阳再也忍不住,他狠狠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震落簌簌积灰。
房间内瞬间死寂。
刚才还挤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凝固着夸张而惊恐的表情,齐刷刷转向门口浑身湿透、脸色铁青的路向阳。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只剩下屋顶砖瓦被暴雨疯狂捶打的噼啪声,邵寒站在屋外,并未上前干涉。
路向阳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越过门口呆若木鸡的赵强等人,死死钉在李卫东和马国庆身上。
“向……向阳,不是说你们去田家屯了吗?”李卫东手里捏着半块啃得歪扭的桃酥,嘴角滑稽地粘着一小粒深棕色的核桃酥碎屑,半张着嘴,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李强触电般地把手里刚掰下、还没来得及吃的桃酥藏到身后。
路向阳一步,一步,踩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地,粘滞的脚步声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到李卫东面前站定。
“说得好,李卫东。”路向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底下是冻僵一切的寒流,他从未想过往日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后在背后如此编排自己。
“口才见长,模仿得也很像。”他的嗓音冷漠,视线扫过李卫东脚上那双半新的黑色棉鞋,那是上周才被他“借”走的。
“所以,”路向阳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暴雨,“上周你‘借’走的那双棉鞋,今晚熄灯前,洗干净了,放回原味。一双鞋,穿在脚上还嫌不够暖和,得靠骂我才能热得起来?”
李卫东的脸由白转红又转青,嘴唇哆嗦:“向阳,听我说……不是……我们刚刚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声音干涩飘忽,眼神慌乱躲闪。
路向阳的目光猛地转向李强,他吓得往后一缩,藏桃酥的手抖得厉害,心中唯剩懊悔。
“还有你,赵强。”路向阳的语气充满毫不掩饰的厌恶,盯着他藏起的手,“你手里那半块桃酥,放回去。现在!立刻!”
他指向屋子中间破桌上摊开的油纸包,里面原本整齐的核桃酥已散乱不堪。
之前这些人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动他的东西,不过一点吃的,他本不在意,然而如今想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赵强的脸涨成猪肝色,嘴唇翕动,在路向阳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他那只手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挪了出来,手指死死捏着那半块沾着指纹的桃酥。
他像拿着烧红的烙铁,最终带着绝望的迟缓,把它丢回了桌上那堆散乱的点心里,嘴里还不饶人道:“谁没吃过似的。”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屋外雷雨的轰鸣和雨水从破洞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
路向阳缓缓扫视一圈,每一张脸都惨白着,写满难堪和被当场抓包的羞恼,目光所及,人人仓皇避开。
“下次,”路向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刀,清晰穿透雨幕,“再要骂我,记得——”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卫东油腻惨白的脸上,在那沾着深褐色点心渣的嘴角停顿。
“——先把嘴边的点心渣子,擦干净。”
李卫东身体猛地一抖,像被无形鞭子抽中,他本能地、极其狼狈地抬起脏袖子,慌乱而用力地狠狠抹向嘴角。
路向阳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看那狼藉的核桃酥,猛地转身,湿透的衣角甩开冰冷弧度,他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
身后屋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骤然关上的破门彻底隔绝,陆向阳看着神色如常的邵寒,刚想开口问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可那句质问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去哪儿这么大的雨,该走的不是你。”邵寒见陆向阳想往雨中冲,抬手拉住他的手腕。
邵寒将人拉进房间,无视其他人的存在,“先把湿衣服换了,省的一会儿感冒了。”
本就尴尬的李卫东听到邵寒的话后,没忍住低声骂了句:“假清高。”
哪怕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房间里还是格外突兀,陆向阳听到后正想跟他理论,被邵寒制止了,“先换衣服。”
之后两人便像是被其他人孤立一般,或者说是陆向阳和邵寒孤立了其他人,之前慷慨大方的陆向阳自那之后便变得小气,除了邵寒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东西。
一开始几人还低声下气对着陆向阳道歉,可陆向阳这人固执,软硬不吃,最终他们见无利可图,便直接开始对着陆向阳冷言冷语,偶尔也会带上邵寒。
自从和其他人闹掰之后,陆向阳就搬到了邵寒旁边,吃饭也是和邵寒一起,可地方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陆向阳就不想继续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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