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卷卷猫
大皇子哭笑不得,看了眼掌心半颗蜜饯,有点嫌弃。
哥哥心领了行不行?
可年幼的弟弟一遍一遍重复着教他吃蜜饯的动作,显然要他嘴也要领赏。
大皇子无奈地把蜜饯塞进了嘴里。
七皇子还不满意,小嘴一嘟一嘟,教他享受美味的秘诀。
大皇子忍辱负重,顺从地学着弟弟愚蠢的动作,嘟了两下嘴。
就是这一刹那。
七皇子张开小嘴,一直以来冷淡的漂亮眼睛,突然弯成两道小月牙。
他朝哥哥笑了。
大皇子的心,大概就是在那一刻被自家胖弟弟融化的。
那以后,大皇子有机会就会陪着弟弟。
渐渐发现,真心的陪伴与关爱,会让弟弟变得稍微像寻常幼儿一样活泼调皮,偶尔也愿意与人交流。
一年后,弟弟有了一个叫薛遥的小伴读,开始越发愿意跟人亲昵了。
六皇子已经记不太清七弟性格古怪时期的情形了,此刻七皇子渐渐疏离的神色,一下子让他记起了久远的那种感觉。
“七弟,别怕,父皇很快会好起来的。”六皇子小声安慰。
半个时辰后,皇帝又醒过来,这回终于养起了一点精神,开口问了句:“锦安回营没有?”
三皇子答话:“父皇不必担心,契丹使者翌日即将来营谈判,大哥若没落入契丹之手,咱们立即要求带人渡河搜寻。”
皇帝闭上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了解大儿子性格,若是知道他遇险,太子肯定会第一时间设法营救,如今行踪不明,很可能昨夜已经遭遇不测。
已经没力气悲伤地皇帝此刻想起出宫前,那个外邦泊姨说的话——
“此战必定得胜,只是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宜参战……”
这句被皇帝轻视的预言,此刻像轰鸣的雷声一样反复在耳边炸响。
因为泊姨近十年来再未准确预言过任何一件事,这句丧气话,皇帝根本没放在心里,倒是离开前随口调侃了一句:“太子剑术闻名天下,若是连他都败于契丹贼人马下,朕还有哪个儿子能担得起这万里疆域、百兆子民?”
那一刻,泊姨并不知道皇帝只是随意的调侃,还以为他真的在向自己征询意见。
对汐妃忠心耿耿的泊姨,并不清楚汉人立储的规矩,只想着若是能替主子的儿子谋下这大齐江山,未来又何须再求旁人的恩宠?
她几乎没太考虑,就颔首回答:“除了太子殿下,皇七子宁王若担大任,定能不负社稷之托!”
皇帝被她的回答说得一愣,想到这外邦巫婆本是汐妃的奴婢,立即猜出她是想给旧主谋利。
这话说出来,罪名就可大可小了。
皇帝只是开个玩笑,这老太婆居然说出这种话,那就是心里假设他跟太子会丢了性命。
皇帝虽然有些窝火,但毕竟这问话是自己挑的头,也没必要跟个大字不识的老妇较真,也就没处置她,但还是严厉地威胁了一句,让她以后不准妄议政事。
而此时此刻,奄奄一息的皇帝,脑子里一直在回忆泊姨说的话。
他缓缓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儿子,又把目光转向一旁陪侍的太监:“扶朕起来。”
“父皇!”三皇子立即关切地哽咽道:“您伤势未愈,就躺着吩咐儿臣罢!”
“朕有大事要定,躺着不像样子。”皇帝神色威严。
太监只能上前小心,把皇帝扶靠在软枕上。
皇帝闭着眼睛,招呼随行的兵部尚书:“卿去准备纸笔。”
大臣已经知道皇帝这是准备拟遗诏了,只能忍着悲痛退出营帐,取来纸笔。
皇帝依旧闭着眼,淡然地开口:“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二十七载……”
“父皇!”几位皇子立即惊声呼喊。
皇帝缓缓摇摇头,让他们不要出声,继续总结了自己一生的功过得失。
到了宣布即位皇子的时刻,三皇子眼神放空地望着地板,微张着口,手心全是冷汗。
这是他极度期待时的样子。
皇帝说:“皇长子英姿厚德,上遵祖训,下顺民情,原应即皇帝位,却因救驾音讯全无,暂且改立……”
这下不止是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也同时捏紧了拳头。
六皇子希望皇上照顺序立二哥为储,万一大哥是被契丹人抓走了,回来后二哥一定会让位给大哥的。
四皇子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还不忘转头对三皇子鼓励的微笑,让他缓和心情。
可事实上,四皇子心情很矛盾。
他毫无尊严的给三皇子当了这么多年跟班,好像就是在等待这意外的一刻。
佟家处心积虑在太子爷试行新法期间使尽手段,都没能让太子下台,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三皇子果真是天命所归,一旦三皇子即位,四皇子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就能换取一世的荣华与地位。
可是,不知为什么,四皇子竟然隐隐希望皇帝改立的储君,是二皇子。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个儿子,最终定格在七皇子脸上,继续道:“改立贤皇子宁王为储,文武群臣协心辅佐……”
这句气若游丝地话犹如惊雷一般,震动了整片营地!
六皇子和四皇子惊愕地微微转头看向七弟。
三皇子像被雷劈成了焦炭,许久,才僵硬地转头,一双吃人般的目光,惊怒至极地看向新储君。
第94章
营帐里的文官武将呆若木鸡, 执笔的兵部尚书笔尖顿在半空, “该立”二字后的内容都还空着。
汉人立储向来是立长立嫡,皇帝要是坏了这规矩,一般会导致朝廷的巨大动荡和文官的搏命抗议。
这里头除了汉官重视礼法等台面上的原因外, 还有关乎各方利益集团的台面下原因。
一旦坏了这规矩, 譬如“立长”改为“立贤”,那就没了一个能够服众的统一衡量标准, 贤不贤都能按照皇帝的喜好演出来。
这非但会导致天家兄弟阋墙,还会导致文官集团站队党争、铲除异己, 动摇国之根本。
但目前状况比较特殊, 皇帝带来的文官全部都是太子党,这是为了制衡三皇子舅舅的势力。
兵部尚书, 在得知皇帝伤情的时候,已经在琢磨立储的大事。
如果按规矩,改立二皇子为储, 依照二皇子的性格,几乎毫无悬念会成为佟妃党的傀儡,甚至有可能根本不问朝事,任由太子利益集团全军覆没。
所以, 在场的文官们都不会请求皇帝改立二皇子, 反而希望皇帝跳过二皇子和三皇子,从太子亲近的几个小皇子里选立新储。
因为要对抗佟家势力,新储君要稳得住,性格就得硬气些, 五皇子是最佳人选,当务之急,得赶紧跟契丹换回人质。
在大臣眼里,六皇子耳根子太软,谁都不得罪,恐怕扶不起来。
然而,万万没想到皇帝选立的储君,不是二皇子,也非五皇子,而是七皇子。
这个选择对于大臣们而言,就好像皇帝肚子饿了,大臣们端了一份鱼肉、一份牛肉给他选,结果皇帝选择出门啃树皮。
七皇子的神童之名早年就闻名朝野,老百姓对这位皇子或多或少有着崇敬的幻想,比较了解情况的朝臣却完全不抱幻想。
因为这位小皇子的行为想法,总是超出所有人揣测理解范围,简直乖僻不羁。
且不说这小家伙能不能配合太子党抵挡住三皇子党的进攻,就算抵挡住了,大臣们也不认为这样一个状况外的孩子,能够担得起社稷之重。
所以此刻不仅是三皇子和佟宁昭反对新储君人选,其余太子党大臣其实也不能接受这位新储君。
满营帐的人都僵持着。
但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皇帝就吊着一口气,谁争辩两句,万一气着皇帝,天崩地坼都在弹指间,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刚好成了新储君立威牺牲品。
大臣们在等待。
等皇帝神志清醒点,说不定就停下啃树皮,回来选鱼肉吃了。
然而他们没等到皇帝改主意,就被皇帝挥退了。
皇帝只让七皇子单独留下来,嘱托一些事。
人都躬身退出去了,七皇子还跪在地上,皱着小眉头,严肃地垂眼看着地毯,好像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似的。
皇帝抬手拍拍榻边,吃力的说了句:“陆潜过来。”
七皇子垂着脑袋站起身,哼哧哼哧走到父皇身边坐下,抬眼看一下皇帝死气沉沉地脸色,又迅速愤怒地垂了下去,好像不去正视父皇的虚弱,所有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
皇帝把刚才从三皇子手里索回的兵符,递给七皇子:“收好了。”
七皇子没动。
皇帝无奈,先放下兵符,给小儿子一点时间消化发生的一切。
在生命即将燃尽的时刻,皇帝从前的隐忧一下子都迫在眉睫了。
他在这一刻斩钉截铁的相信泊姨的预言,不只是因为相信天命,也是因为在这绝境的一刻,泊姨的建议,给了他突破性的新考量,对于皇位继承者的考量。
其实,从前皇帝一直隐隐担忧太子的性格更接近一个有风骨的文人君子,而非帝王。
太子贤德有余,孝悌有余,重情重义,却缺少一些顾全大局的冷酷与权术。
这样的人更适合为官效忠,而非成为国主。
在皇帝看来,儿子们当中,老四拥有恰到好处的厚黑与全局观,而且有足够的忍耐力和八面玲珑的手段,只可惜缺少了帝王的风骨和强硬。
老三气量太小昏聩无能。
老五老六未经事,心眼不够跟文官们周旋。
老七他从来没考虑,这小家伙一直就是他的开心果,任谁都不会把七皇子跟储君之位联想到一起。
泊姨的预言却打破了皇帝的思维禁锢,他猛然觉得,老七的性子几乎是个天生的帝王。
这孩子思考方式极为独特,用不着苦心钻研帝王之术,就能让文臣猜不透他的心思,却偏偏总能在关键的大事上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起来傻乎乎的,却好像什么都懂。
而历代帝王所推崇的最高治国之道——外用儒术,内用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