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不染尘
“是。”
两人简练的一问一答,与平日不同的是,林泽生始终冷着脸,倒是任刃挂着微笑。这一幕让染墨有些糊涂,虽然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插话,但好奇之心还是占了上风:“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这都是我自找的。”任刃别开眼,对着染墨笑笑。
染墨眨眨眼,一脸不解。
“这毒只要找准了穴道,用内力可以逼出。”林泽生冷着脸解释道,“我就是通过银针开启经脉,随后用内力催毒的。这毒看似凶猛,其实不然,难度只在于难以找准逼毒的路径而已。”
染墨想了想,好半天后才讶异的睁大眼看向任刃,声音拔高了几分:“少爷,宫中的太医不是找准了穴道帮你逼出了大半的毒素吗?你当时只要催动内力,沿着穴道逼毒不就可以……”
在任刃的浅笑中,染墨接下来的话全部消音。
“是,我故意的。”任刃点头承认。
“其实,这毒最开始还未彻底蔓延开来时,我自己就可以用银针找穴位,然后内力逼毒的。只是,我放任了这个毒的毒性深入而已,但是我错估了这种毒的毒性之快,在它迅速蔓延到体内的时候再想自行逼毒已经来不及了。”任刃转回头,看着林泽生,语气有些后悔。
“二少爷,您这是为什么呀……”染墨有些心疼的皱起眉,不能理解的摇头不已,他没忘记在皇门之外驾着马车接到自家少爷时候的震撼。曾经清俊的面容早已被红疹覆盖,被裹紧的衣袍下看不到身上的皮肤,但从裸露出的部位来看自然就知道并不乐观。
他跟着二少爷行医过一段时间,自然从当时任刃微弱的呼吸和不太好看的脸色都分辨的出来,这毒的毒性多么强大,以及会带来的痛楚。可是,其实这毒是二少爷自己下的吗?
好似明白了染墨的难以置信,任刃又笑了,涂满了褐色药膏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傻染墨,中毒真的是意外,我只是放任了这个毒……”
“为什么?”声音仍旧好听,但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不悦与怒气。低下头,林泽生不容他逃避的锁住了他的视线,要一个答案。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逃脱。”浅笑着,任刃回答。
无非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又有何难?
上一世,怎样的痛苦和侮辱没有经历过?这一世只不过是忍受几日皮肉之苦,便可以换来之后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如今他只不过是知道了那个帝王对自己的心软,对自己的不舍,然后加以利用。
这些时日以来,那个帝王放下身段,全心全意的待他好,感动吗?任刃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复杂有些混乱,但却只有一个念头从未动摇:离开。
——无药可救的险境,以死相逼的要挟,他终究还是赢了。
而且,我相信你会来带我离开的。望入他的眼底,任刃眼角含笑。
第70章 股掌之间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卷着前几日还为彻底融化残留的余雪刮过,有些冰凉的触感落在脸颊和颈侧,冻的人不由的一个激灵。
任刃缩了缩脖子,立刻就感到从腰间的部位被注入一股热流在体内奔涌。他自然分辨得出这是有人用内力帮他驱寒,但是,林泽生何时有了内力?
“呃……二少几日没进食了,我去旁边的城镇买些粥来,稍等片刻。”染墨直觉这两人似乎有些话要谈,很有眼力的说了一声,运起轻功就跑出了老远。望着染墨似乎有些慌张的背影,任刃暗自觉得好笑。然后便感到那股暖洋洋的内力被撤回,身边的人不悦的将自己抱的更紧。
皱了皱眉,任刃抗议:“很难受,我们能回到马车里吗?”四肢僵硬的被裹在一起,的确有些难受,再加上药膏随着摩擦似乎被晕开,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林泽生没有说话,却立刻站起了身,将他抱回了车上。
马车帘一掀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马车内十分宽敞,在四个角落安放着四个小暖炉,被固定在马车上,不用担心会翻倒。车内铺着厚厚的毛绒毯,踩上去几乎会将脚面全部没在那柔软的触感之中,细腻软绵的抚摸着皮肤,有一种惬意的温柔。
待刚刚进入马车,任刃便挣扎着将手臂从毛毯中抽了出来。这种被人完全禁锢,不能活动的现状让他会觉得不安。随着手臂的抽出,身上的覆盖物自然而然的滑落到了腰间,任刃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情况。
褐色的药膏遍布全身,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来的皮肤。满身的红疹都已经因逼毒而爆发,里面的脓水早已排净,在药膏之下只能隐约看出曾经出现红疹的部位比皮肤凸起了一点而已。只是,浑身的皮肤都已经变成这样……
任刃扯了扯嘴角,问坐在马车另一侧的人:“会留下疤的吧?”
林泽生的视线毫不避讳的扫过他赤裸的上身,淡淡的说:“到医圣谷,自然会有人能够除掉这一身的疤痕。”
任刃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微微活动了一下还虚软的手脚,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无所谓,男人身上留点伤疤……”说到这里,突地顿住,扭头看向林泽生:“娉婷呢?她身上是不是也……”
“我以为,你并不关心。”林泽生双手交叉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没有平时伪装的笑意,总是温润的眼眸深邃的让人看不透彻。
“是我对不起她……”任刃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我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的。是我将她拖入了这一堆事情中,连累了她……”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手臂撑在身前,少年的后背弯成了一个脆弱的弧度。上面涂满的药膏掩盖住了肌肤本来的颜色,却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愧疚。低着头,从凌乱的发丝下传出了少年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看着低落自责的任刃,林泽生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再说什么责备他的话,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口安慰:“她的毒并不重,她身上的皮肤还好,只是脸部稍微严重了些。我留了‘生香玉露’,应该没事的。”
闻言,任刃心中一沉。
毁容了吗?
他居然害娉婷至此啊……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去哪了?那个如今困在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笑容虚假,一言一行都仿佛是木偶一般的女人,到底是谁呢?那个被他连累到面容尽毁,再难复宠的妃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都是他的错。
也许,不止如此。
闪着寒光的剑尖刺透林泽生胸口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闪现,双手无意识的揪紧柔软的茸毛,在手心和指尖几乎攥出汗来。
为什么,他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上一世,他害死了父亲,累及全家;这一世,娉婷和林泽生都难逃一劫……是不是,任刃的存在本就是不该的?是不是,只要他死了就好了……
“小刃!”林泽生有些惊慌的扑上前,将浑身颤抖的少年揽入怀里,焦急的唤着:“怎么了?毒性又发作了吗?哪里难受……”不停顿的话语在将少年的下巴抬起的瞬间停住。
他从未见任刃哭泣过。
任刃被杖刑没有哭过,被人牵扯进命案没有哭过,身染奇毒没有哭过,被困弁京也没有哭过。任刃那么坚强,坚强的几乎如磐石一样不可动摇,让林泽生几乎要忘记了,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拨开那坚强到异常的外壳,他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有液体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冲花了脸颊上的药膏,辨不清五官。视线完全模糊,任刃只能感到自己被拥入了熟悉的怀抱,那人紧张到失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任刃知道不该这样的,他任刃不是这么脆弱到会哭泣的人。
但是止不住,那些液体好像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根本不会听从他的控制,只是一直一直的涌出来,好像是从心底流出的,他最深的恐惧。
——他害怕历史重演,他害怕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