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平晚歌
窦玛玛这个包打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徐绣的事。徐玛玛名绣,寓意锦绣年华。可惜事与愿违。徐绣未出嫁,订婚的丈夫就去了,一直守寡,近几年靠接生来维持生计,有时还要帮人洗衣服。家里也没人,双亲都去了,每到过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南淑听了,叹口气,就要窦玛玛去请徐绣大年夜过来吃饭,一起守岁。开始徐绣还不愿意。后来,南淑想了一个招,借口说,大年夜炮竹声又多又响,怕吓着了小婴儿,一定要请徐绣过来看着。徐绣这才应了。
徐绣一进门,看见南淑一家已经摆好席面,急忙退到门外。窦玛玛一把拉住他,眼睛却瞄向南淑。
南淑摇摇头,“窦玛玛,后院的饭菜,汤都准备好了吗?都好了,就送过去,徐玛玛也一并过去吧。”
窦玛玛应了,从厨房拿出一个篮子,一个小火炉。火炉是用来小火煨汤的。汤照例是鸡汤,半只鸡,菜式都是以清淡的为主。徐绣接过小火炉,和窦玛玛一起到了后院。
窦玛玛回来的时候,念叨着,“那徐玛玛说什么都不肯进房上桌,自己带了包子,冷馒头,坐在正厅,一口一口吃,就问要了一碗热水。”
“没事。你去和他说,贺玛玛这些天心神不宁,自言自语,张玛玛忙着看孩子,难免有忽略,你让他有空了多和贺玛玛说话。”
窦玛玛应了,飞跑到后院,不一会儿回来,脸上惊喜,“主家玛玛,你可真神了。徐玛玛听了,果然进房。你说啊,说话说话,哪有只说不吃的,就算喝口粥也是要的,贺玛玛哪里会让徐玛玛喝白热水。”
南淑笑笑没说话。从前做街道主任,每到年节,都要慰问一些孤寡的人家。有人不愿意白白接受送来的东西,有人不愿意参加街道举办的除夕年会。心态不一,有自卑的,有认为是施舍的……无论哪一种,南淑觉得自己既然是街道的主任,该他份内的事就该做足。
或说社会福利,告诉他们,这不是施舍,或说服帮忙,然后留下来吃顿晚饭,不同心态,不同方法,多年工作下来,南淑处理这类事情游刃有余。现在碰见徐绣这件事,自然是手到拿来,轻易解决。
“坐下吧,忙了好些天,等会儿还要守岁了。”
一家人围了圆桌团团坐下,窦玛玛侧了身体,只坐半张椅子。窦玛玛的丈夫和儿子趁着年夜赶车赚钱多,一连几天都在外面跑,窦玛玛也只能和章家一起过年了。
“咯咯咯咯……”连串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谁啊?”窦玛玛跑出去开门,“哎呀,这不是游公子和徐大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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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他们来做什么?大除夕夜的,不是应该一家人坐一起吃晚饭。想起从前几天,游甯没头没尾的一句解释,南淑心里不安,他们该不会是想......
未等南淑想出所以然来,那边游甯和徐聚已经登堂入室。窦玛玛小跑跟在后面,手里还提了两个菜篮子。
“你们......”
“除夕夜,家里就自己一个,想来南玛玛这里蹭口饭吃。”徐聚大大咧咧放下手上的酒瓶,坐在圆桌边,“南玛玛别客气啊,坐下。”
南淑眉毛一挑,这里是他家,要说不客气的也该是他。哼一声,坐下来。南淑一坐下,圆桌边的椅子都坐满人了。游甯扫一眼正厅,两边拜访的靠背椅子还剩下一张,游甯大大方方挪过来,一屁股坐下。窦玛玛眼见圆桌坐满了人,连忙提了篮子说,“我到厨房洗洗菜。”
“窦玛玛别去,过来坐下。”南淑刚喊完,窦玛玛已经小跑了离开。
南淑忍不住瞪了游甯一眼,他来了倒好,把窦玛玛的位置占了。窦玛玛一个人忙活了大半年,过年节,还要一个人守着厨房。
游甯看一眼徐聚,徐聚叹口气,“我倒是想去,只怕我前脚踏进去,他立即从窗户跳出去。”
南淑听得不清不楚的,还想在问,衣服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阿玛,饿。”
章月扬起小脸蛋,可怜兮兮看向南淑。南淑唯有把容易熟的东西先放进去,鸡肉熬的时间长,汤更加有味道,要先放,青菜容易熟,放下去,不过几下眨眼的功夫就烫熟了,南淑夹起来,章日章月的碗里各放了一筷子。
徐聚拨开自带来的酒瓶子,对嘴就是满满一口酒。南淑抱起章月,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游甯突然站起来,未等南淑发问,已经挑起帘子走出去。片刻功夫,游甯当先,窦玛玛提了两篮子洗干净的青菜,还有一大碟切好,洗干净的鸡肉,一碟送酒小菜。
窦玛玛进门放好东西,坐在圆桌下首。南淑点点头,这样还可以,但好像忽略了什么。南淑想了想,应该没遗落啊,怎么心里老大不舒服的,似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吃块鸡。”一块冒了烟的鸡肉夹到南淑碗里。
南淑顺手夹起来送到嘴边,热气迷茫了眼睛,嘴唇上的刺痛却一下子把南淑的思想拉出来。对啊。他什么时候允许游甯和徐聚坐下来吃饭了。
鸡肉也不吃了,南淑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一拍。帕一声响,惊得一桌子的人都看向南淑。
“这里是章家,不是游家或者徐家,两位请回吧。”南淑板起脸。
“已经坐下了,就吃完再说吧。大过年的,别一惊一乍的,惊了年神。”
什么?什么?游甯居然自说自话,还带上指责自己。南淑惊疑不定,这个还是从前见过的游甯吗?
“你说的,人经一事,长一智。”游甯侧头看向南淑,热气缭绕中,游甯的脸是那么不真实,放佛笼上一层薄雾。
“我现在想通了一些事,自然也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南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游甯是什么意思。用自己的话堵住自己的嘴。被游甯一说,南淑没心思追究游甯不请自来,还带人过来的“罪行”。哼了一声,“吃完了赶紧走。”
“吃饱了再说。”
南淑心里暗恨,吃过饭,你还想留下来守岁,想得美。
南淑心里拿定主意,等饭吃过了,立即赶人。但南淑却是忘记了,从一开始自己不愿意游甯留下来吃放,直至变成吃过饭赶人走,南淑自己已经一退再退,吃过饭后,还真能赶人走吗?
南淑膝盖上坐了章月,右手边是章日,左手边是游甯,对面侧是徐聚和窦玛玛。徐聚也不吃肉,只一口接一口喝酒,偶尔夹起几注送酒小菜吃。窦玛玛缩起脑袋,眼睛盯住小炉,看见炉里的东西少了,立即加上去。
平来,小炉也就够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子吃用,现在多了两个大人,哪怕有一个不往小炉里动筷子,可还有一个啊。小炉里的食物,常常是刚烧开了,立即清空,加了一遍,又清空一遍。
南淑一边吃,一边顾着身边的两孩子,章日不够高,筷子够不着小炉。南淑夹了鸡肉给他,还得夹青菜到碗里,就怕他不吃青菜。章月捧了小碗,小口喝汤,一只小手捉了半只鸡腿。一口汤,一口鸡肉,吃得好不痛快。
南淑替章月挽起衣袖,时不时替他擦擦小嘴,不然汁水掉在衣服上。顾着两小的,南淑没时间其他事,偶尔抽空子吃两口菜。
宴席间,游甯说起到皇都谈生意发生的事情,徐聚搭两句话。多数是游甯在说,徐聚在听。南淑把两小孩子喂得七八分饱,就不让他们再吃,让章日带章月到后院陪贺明敏说说话。
章日应了一声,跳下椅子,牵住弟弟的手,快步走出正厅。
“天黑路滑,就这样让他们过去怕不是太好。”
南淑瞄一眼游甯,心道,我的儿子关你何事。嘴上却说,“前后院的路,章日熟得很,不怕。”
南淑这边刚闭嘴,那边就听见外面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地,接着小小两声哭声,很快就消失了。
南淑的心一下难受起来,有心出去看看,但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打嘴巴。
“别担心,小孩身上衣服厚,即便摔着碰着,也不会受伤的。”游甯反倒开腔劝说南淑。
南淑恨恨瞪了游甯一眼,要不是你,我哪里用得着把儿子指使出去。
游甯微笑,举起筷子不紧不慢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南淑碗里,“吃块鸡肉,刚才你光顾着孩子,自己也没吃多少。”
“游公子,现在饭已经吃过了,天色也不早了,游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天黑路滑,我也不敢多留公子了。”
游甯放下筷子,脸现苦涩,“小淑,你至少让我吃饱啊。”
“你刚才不是吃了吗?”南淑眼睛一扫桌面,一只半鸡少了二分之一,窦玛玛埋头啃鸡骨头,徐聚一杯接一杯地喝,面前的送酒小菜空了一大半。
南淑用眼睛示意,不是你吃的,难道两个孩子加窦玛玛一个能吃得了大半只鸡。
游甯转身注视南淑,“你要照看孩子,顾不得吃喝,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所以……”游甯视线落在南淑碗上,没说话。
南淑气得一声冷笑,说谎话也不带眨眼的,刚才明明是自己从小炉里夹出青菜和肉给两孩子的!等等……给两孩子?没有给自己?
南淑大吃一惊,目光立即扫向窦玛玛。窦玛玛哆嗦了一下,终于在南淑迫人的视线中抬头,艰难地点点头。
南淑气得跺脚,这个窦玛玛怎么不告诉自己一声。
“小淑……”
游甯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钻进南淑耳朵里,钻出一身的难受。
“吃吧吃吧,吃饱了赶紧回去。”南淑背转身,不去理会游甯。
游甯举起筷子,慢慢吃肉,慢慢吃菜,就像刚才一样,说说自己做生意时,途径各地的见闻。说起南方有一个玛奴儿国,那里的尼人可以像娑人一样经商为官。说起北方的大漠漠国,那里的尼人轻易不能出门,出门得带面纱,只许露出一双眼睛见人。
南淑原来不想理会游甯,但游甯把路上的见闻说得生动非常,原本一直埋头啃骨头的窦玛玛也忍不住侧起耳朵认真听。
南淑从前和老伴旅游过,走过不少地方,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来到这里,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心里也是想知道外面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南淑还能管住自己,叮嘱自己一定不能露出一丝一毫感兴趣的样子,但一直听啊听啊,耳朵控制不住慢慢竖起,身体在不知不觉侧了侧,向游甯的方向靠了靠。
除夕(二)
不知说了多长时间,途中,窦玛玛出去拿了一篮子木炭回来,游甯往小炉里加了两次食物。看着游甯碗边已经堆起小山似的骨头,南淑的眼睛不由得瞪向游甯,吃那么多,还吃得下。
只见游甯不紧不慢,用筷子夹起一注青菜送入口,慢条斯理继续说路上的见闻。
南淑心里别扭啊,既想游甯快点走,又想多听一些。
心里别扭,自然落在行动上。南淑不停转动身体,左转转,右晃晃。窦玛玛看见,哎呀了一声,“主家玛玛可是见冷了?”
“没......就是一点点。” 不舒服,因为看见某人的原因......
窦玛玛哪里知道,站起来进房间要给南淑取衣服。徐聚倒了一杯酒送到南淑面前,“南玛玛说口酒,保证身体暖和。” 徐聚带来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一瓶,提着酒壶倒酒的手晃啊晃啊,但那酒水偏偏半点没洒出来。
“这酒劲道大。”游甯按下南淑企图去拿酒杯的手。
南淑原来不大想喝,被游甯这一制止,立即抢过酒杯,头一昂,一口喝尽。
不就是白酒罢了。 想当年自己也是久经酒精考验的,街道办事处碰上大评小评,什么时候不需要摸着酒瓶子说话。时日久了,南淑也是练出一份本事。红酒啤酒随便来,洋酒白酒,两三杯没问题,四五杯脸红红,六七杯找救兵。
现在就这么小小一杯,不过两口的白酒,怎么能难倒自己。南淑满怀信心,啪一声,把酒杯狠狠放在桌上,“我就喝了!”
咦,怎么说话,舌头有些大,有些不灵活。
南淑摇摇头,不对劲啊,往日喝过六七杯白酒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现在一杯就......倒?
眼前的人像忽大忽小,层层叠叠,南淑皱起眉头,两手对准人头用力一拍。
啪!一声脆响。紧随着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南淑定眼一看,好了,终于合成一个人头。只是这人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像不是自己的同事啊。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舌头和嘴结在一起,说一句话都得费老半天功夫。南淑心里觉得不对劲啊,但是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提示自己,不对!不对!不对!
南淑歪了脑袋,盯住人头,看啊看啊。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
声音忽远忽近。南淑不满意地四处张望,喊谁啊?哪里那么难听的名字。
哎呀,手一松,眼前的人头又开始晃动。南淑只觉得头昏难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南淑张张嘴,却看见晃动的人头似乎距离自己又移近了一些,南淑张手又是一拍。
啪!干脆利落,这次连抽冷气的声音都没有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南淑满意点点头,头一歪,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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