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宋篱睡得够多了,刚刚吃了东西积了食睡不下,他睁开眼看着放下灯的董武,说道,“刚吃了东西睡不着,我和你说话吧!”
董武似乎对于他要和他说话很高兴,他道,“你等我去关了门就来。”
宋篱听到外面院子里的声音,之后便是大门关上的吱嘎声。
董武拿了一个还没有编好的篓子进来,又拿了剔好的竹篾进来,他坐在卧室正中编竹篾,还问宋篱,“要不要喝水?”
宋篱摇头,道,“鱼汤喝多了,喝不下水。”
董武道,“刚才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鱼汤,等过一会儿,你还得喝一碗药,不知你还有没有肚子装。”
宋篱想到那个药味就不舒服起来,也没有答董武的话。
宋篱想要知道自己现在所处是哪个时代,但又不好直接问,便说道,“你给我说说你们村子吧。”
虽然点了油灯,但当外面天黑下来,房间里依然并不明亮,只有油灯周围一圈能见度算尚可。
董武双手非常灵活,宋篱只见那竹篾在他的手里,很快就编织成篓子上的一部分,董武的脸在油灯的光里显得明暗分明,让他的脸有种白天没有的坚毅。
他看了看宋篱才说道,“我们村没什么可说的,近百户人家,大多姓李,我家是从珧水那边搬过来的,现今整个村里就剩我一户姓董。不过邻里还算和睦,没出过什么事。李婆婆就住我们隔壁不远,她是寡妇,只有一个闺女,前些年闺女嫁人,没嫁去多久姑爷就死了,被那边公婆说她克夫把她撵回家来了,现下和她娘住一块。两个女人家终究不好过日子,我便让李婆婆时常来我家给个帮衬,每月给她点钱,也算报答她以前照顾过我的恩德。”
宋篱轻声“哦”了一声,想到什么便又问道,“别人不说你和李婆婆她闺女的闲话吗?”
想来古代一个被公婆撵回家的女人估计是很招闲话的,董武帮衬她们家想来也会招惹闲话吧!
董武这下停下手里的活盯着了宋篱,宋篱被他看得不自在,弱声道,“怎么了?”
董武起身从外面屋里拿了一个厚戒尺进来,宋篱看得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要打人不成?
但其实董武不是用这戒尺打人的。
他又在凳子上坐下了,用那戒尺敲打那篓子把那篓子上的竹篾打地细密结实一些,他回答宋篱道,“娘子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和春英从小就认识,我当她是姐姐一般,她从夫家回来后很少出门见人,一向是在家里做些活计,她在城里过过日子,绣的绣品做的鞋子城里人喜欢,她就做这些托去县城里卖,如此来过日子,我和她已经几无交集,你全不用为此乱想。”
宋篱实在想反驳董武,让他不要叫自己娘子了,而董武却更多心思在编竹篾上,于是宋篱想反驳也来不及。
两人这样说话,除了宋篱编竹篾的声音,便只有窗外隐隐的细小风声,在宋篱看来,这样的情景非常像是老夫老妻的家常生活了。
董武记着时辰,过一会儿就站起身,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温热的汤药,他端到宋篱的面前,道,“你把药喝了,就吃块糕。”
宋篱觉得董武这般待他让他很是别扭,却是反抗不得,只得把药端在手里,一口气喝下去,那药味实在难受,董武赶紧把水递给他漱漱口,又给他拿了蜂蜜糕让他吃压压药味。
吃了药宋篱就开始昏昏欲睡了,他此时才想到睡觉的问题来,难道董武是要和他睡一张床的吗?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很难接受的事啊。
看宋篱精神倦怠起来,董武便去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给他擦了脸和手,又端了水让他漱了口。
宋篱感觉很不好意思又窘迫,等董武把脸盆放回去,他便问道,“董武,那个,你晚上睡哪里呢?”
宋篱想要是董武家里就只得这一张床,两人便只可能睡在一起了,那该让他多难接受啊。但是不让主人家睡床,这也说不过去。
董武愣了一下才说道,“自然是睡床上。不过娘子放心,我答应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与你的。”
宋篱在心里哀嚎一声,实在无言以对了。
第五章 样貌
农村里晚间都睡得早,宋篱躺在床上,能够通过窗户看到外面已经全黑下来,只能隐隐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沙沙沙的,有一种透到心底的安详。这是在城市里住了二十四年的宋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来自大自然的纯然的安详。
此时已经再没有了人声,甚至连狗吠鸡鸣鸭叫之声都没有了。
想来,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吧!
这个村子完全沉入寂静了。
宋篱喝了药,也撑不住眼皮想要睡去。
而且董武也半扶着宋篱让他睡在了床里面,又把他身上的被子给他盖好了,但宋篱还是支着眼皮不想睡过去,因为想到过会儿董武会上床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他非常不自在。
任何一个人要和一个相识不到一天的人同床共枕都会不自在的吧。
而董武认为宋篱要睡了,所以他把那竹篾篓子拿出去放在了外面的房间,又端了油灯出去。
房间里暗下来,宋篱把眼睛睁开,望着门口。
董武估计是怕扰了他睡觉,他在外面房间洗了脸脚才又端了油灯进卧室里来,然后灭了灯,在黑暗里摸上床来。
宋篱此时甚至能够感受到董武的呼吸,还有他身上的属于他的味道,那种味道似乎是竹叶的味道,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董武躺到床上来了,宋篱赶紧把身体又往里挪了挪,两人盖不同的被子,其实并无肢体接触,但宋篱还是觉得精神紧张。
董武的声音有些含糊,他说,“睡吧!你要相信我。”
宋篱不是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就能够相信他的,所以,他还是撑着眼皮睡不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宋篱感受到董武的呼吸已经均匀了,他想他一定是睡着了,他这才放松下来,准备下床解决需要,他才刚撑起身体要从董武身上过去,董武就醒了,他撑起身体来,问道,“怎么了?”
宋篱心里有些发闷,难道这个人没睡吗,他守着自己怕自己跑了吗?
宋篱没好气地道,“我解手。”
董武再没说什么,他扶了扶宋篱的身体让他能够稳稳当当地下床去,看宋篱站稳了,他才问,“要把灯点上吗?”
宋篱闷闷地答他,“不用。”
董武于是又问了,“那你摸得到夜壶不?”
宋篱更闷了,道,“我自己可以。”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操作起来就挺熟练,但是,宋篱却发现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用这老古董。
此时外面已经有了点月光,房间里不那么暗了,董武发现宋篱站在那里却无所动静,看了看,终于知道原因,于是在心里暗笑着,起床来给他把夜壶提着。
宋篱憋闷地说了句“谢谢”,总算是解决了内需。
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
宋篱一脸窘相地去洗了手,然后爬上床去的时候心里那个憋闷。
而且还在他爬进床里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在董武身上,于是一跤跌在他身上,手撑着他的胸膛,鼻子磕在他的下巴上把他磕得鼻子一阵发酸,所幸额头上的伤处没有撞到。
几乎是董武把他扶住半抱着将他放进了床里面,宋篱憋闷地内伤,他赶紧拿被子把自己卷了,脸朝内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而董武此时也憋得要内伤了。
宋篱那红着脸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刚才倒在他身上,更是柔若无骨的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还有属于少年的身体的清香。
这个人是他拜堂成亲的名正言顺的娘子,但是,他此时却是看得着吃不着。
宋篱裹在被子里,虽然神经紧张,但是,也许是药效太足了,他还是终于没有支撑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醒来,身边的董武已经不在了。
这时候其实还很早,外面天色才麻麻亮,卧室里的家具也只看得清个轮廓,但是,村子似乎已经活起来了一样。
能够听到外面的鸡叫声,狗吠声,还有别人家大声唤人的声音。
而他们家,外面院子里也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人来找董武有什么事。
宋篱躺在床上没有动,过了一阵,董武进屋来了,然后他应该进厨房了,有烧柴时候的声音响起。
宋篱就闭着眼睛拥着被子静静听着这些声音,之后就又睡着了。
他似乎从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在这样的拥有如此安宁的环境,有如此清新的空气,甚至床上新被子的味道也那样好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新的一天,也是他的新的一生的开始。
宋篱再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透过放下来的床帐,看到清晨的阳光投在窗户上,将窗户的雕花格子印在地上,他甚至在上面看到了留下的一个“囍”字的轮廓。
宋篱拥着被子动了动身子,然后望着那个“囍”字发呆。
他的额头估计因为他昨晚上用被子给蹭到了,此时隐隐有些发痛,他躺了一会儿发现屋里没什么声音,他拥着被子坐起来,唤了一声“董武。”
也许是董武已经没在家,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小,虽然他叫了人,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这种安静让宋篱有些不安,加上他的头痛,让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下床去,还是再大声叫董武。
宋篱听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嫩的少年的声音,甚至会被人误认为是女声,估计变声期都还没到,而且这身体的手脚都是没长开的那种,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只有十三四岁。
要是这样的话,那在现代,真的还能够被称为儿童了,毕竟他上辈子这个年龄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呢,但是现在,这个身体居然已经和一个大男人拜堂成亲了。
宋篱想着这个问题,便又囧了囧。
在他准备下床自食其力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小声的吱嘎声,应该是外面的院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东西被放下的声音,紧接着大门打开的声音就传来了,宋篱那一刻心里的欣喜是那样的明显,他叫道,“董武,是你吗?”
董武走进卧室里来,说道,“娘子,你是不是醒了?”
宋篱囧囧地要求道,“我说了我叫宋篱。”
董武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醒了,那我去把早饭端来给你吃吧!我去陈大夫那里拿了药,一会儿要给你换伤药。”
宋篱不想对董武说自己额头有些痛的问题的,但是,想想要是此时不说,以后留了后遗症那么会更麻烦,于是,就说道,“董武啊,我昨晚上估计把额头上的伤蹭到了,现在在发痛,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董武将床帐用床帐勾挂起来,宋篱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额头上裹着纱布,但他那微皱眉头忍受疼痛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怜爱,董武不由自主满腔男儿热血就化成了绕指柔,声音柔了不止一点,他把宋篱的头发好好拂开,然后看了看那伤处,道,“倒是没有流血,我让陈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宋篱觉得叫医生来太麻烦,便说道,“算了,你不是要给我换伤药,那你给我看看就行了。”
宋篱担心的是怕发炎了,那样就会很麻烦,但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发烧,估计发炎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董武于是说,“我先给你看看好了,要是不行,就得去叫陈大夫来。”
董武也没让宋篱下床,去端了洗脸水来拎了帕子给宋篱洗脸,害怕宋篱又把伤处给碰到了,便也是他帮着洗的脸,宋篱仰着脑袋,那张脸还没有董武的一只手掌大,董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拿着帕子仔细地给他擦脸,热乎乎的帕子擦过,宋篱的脸颊变得红红的,他闭着眼睛眼睫毛一个劲地眨,董武手上的帕子给他擦脸擦了老半天,他的目光那样热切地把他盯着,直到宋篱脑袋都仰痛了,问道,“还没好吗?我脸这么花。”
董武反应过来,才拿开帕子,又在水里洗了洗,给宋篱擦手。
董武看着他,心想,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他,让他不要劳累,永远这样漂漂亮亮的。
宋篱的早饭是一碗细面,放了几根青菜叶和一个煎鸭蛋,一个中等的碗装着,细白的面盘在碗里,上面的青菜叶显得异常地嫩,煎蛋放在中间,橙黄色的蛋黄,嫩白的蛋白,上面还撒了一些碎葱,里面没什么油,也没有放酱油醋之类,但是非常香。
董武把桌子端到宋篱的床边让他倚着桌子吃,还说道,“不要烫到了,味道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去给你切一点酸菜来。大夫说你额头上的伤要忌醋和酱油。”
宋篱觉得这面已经很好吃了,点头道,“不需要别的,这样已经很好了。”然后又问董武,“你不吃吗?”
董武出门去干家务,道,“我早吃过早饭了。”
在南方,农村里,细面是一种奢侈品,要是客人到家来,煮一碗带煎蛋的细面,那便是非常好的招待了。
宋篱吃完饭,董武便拿了换药的东西进卧室来。
他把宋篱扶着坐到梳妆台前去,这个梳妆台在宋篱眼里就是一个比较小的带抽屉的桌案,只是上面放着一个铜镜。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他对长相一向没什么感觉,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兴起好好看看自己的想法,此时见到镜子里的新的自己,他不由得有点呆愣。
别以为古代的铜镜看东西不清楚,打磨光滑的铜镜映物是很清晰的,而且,铜镜也是一种高档品,宋篱看到镜子里的人完全还是个孩子,脸上似乎还看得出来一点婴儿肥,而且,实在无法从这个长相看出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