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这要是自己也被这么折腾一遭,这张脸以后还能搁出去见人么……
想到这儿,忙不迭地跟男人说:“过什么门呢,现下这般不好么?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讲定了就好,不必对外人道……”
“好啥啊?你喜欢每天深更半夜溜过来,天不亮再得溜回去?”
老子不爽,老子想睡懒觉,睡懒觉的时候还能把你搂在俺怀里一起赖床!
“唔,可是我……你毕竟是掌柜的,这样难免招人议论,怕对你不利……”
“呵呵,你想多了!再说,老子既然应了你,还怕人闲话聒噪?哪只鸟爱聒噪随他们去!”
息栈面色一沉,暗自合计:你当然不怕别人聒噪,可我怕……
你是掌柜的,别人议论你又能将你怎样?可我毕竟是个“外码”,一个上山还不到半年的伙计,一朝做了“扶保柱”就已经有人往我炕洞里塞干辣椒了,若是被众人知道我勾引了你……本想找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埋头低调做人也就罢了,可如今情难自制之下,跟你有了欢好之事。你手下的众兄弟若是能依自然最好,若是不依,容不下我,我如何在这山上自处,那时岂不是更加让你为难?
“当家的,先别讲出去行么?嗯……以后,等我待的日子长一些你再跟大家说。至少让我在你身边,帮你做几件像样的大事,挣几个功劳,那时候你再……”
“呵呵~~~,你今儿个的功劳还小啊,要不是你劫了姓马的,俺们这三百来人还能回得来?”
“唔,还是不够……”
“嗯,等俺想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咋个也得跟大伙打个招呼,不该瞒着!”
“唔,你对我好就行,现在这样多好呢,真的……还有,那两把好枪还你,还是你用的顺手。以后我认真跟你练枪,你那个两腿换弹夹的把戏是怎么玩儿的,也一并教给我好么……”
“呵呵~~~,成……今儿个怎么这么乖啊,嗯?”男人衔住羊羔的小耳垂,轻轻逗弄,心中诧异,这一贯傲气、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娃子,咋个竟然开始虚心求教了!
黑暗之中,息栈依恋地磨蹭着大掌柜下巴上,青黑浓密的一层胡茬。
从不曾这般恣意地快乐,从不曾这样专擅一个人的宠溺。仿佛前世和来生皆可抛却,心中只念当下。朝夕相对,日夜怜爱,得到的太多,才更怕失去……
息栈却没有料到,原本只是丢失了一匹马,几日之后,却招来了三匹“马”的麻烦!
第四十五回.车马市旧燕新枝
翠色含情山亦老,云收凤落枕青葱!
古城安西。
晌午的市井之间,人潮喧嚷,马沸鸡鸣。
西汉年间即设置于此地的安西都护府,到了民国年间,仍然是玉门关外最繁华的集市。
安西飞龙厩内,几百匹良马或于场院中抖颈嘶鸣,或于食槽间细嚼慢捻,或于厩栏中站立小憩,或于牧场内跳脱撒奔。
黑鬣黑尾遍身火红的骝,黑鬃白脊白腹的骆,皮毛赤烈的骅,黄底白斑的骠,纹理青黑的骐,青白色相杂的骢和骓……一尊尊一匹匹,皆是当世良马。
少年一头挽拢的青丝,藕色绢带飘袂,身影在马群之中穿梭,飞扬的发梢拨弄马儿的鬃毛。
男人伸手捏了一把少年的后腰:“咋着,看中了哪个?”
息栈抚过一匹纯黑的骊,几根手指在漆黑发亮的一丛鬃鬣中缠绕卷裹:“唔,每个都好,我再看看……这一匹骊很像你的马呢……”
“挑花眼了不?看上眼的就买,老子多买几匹给你,呵呵,回去换着骑!”
“唔,不换,挑好了就只要那一匹马……”
息栈白了大掌柜一眼:你也别想换“马”换口味儿,就只能骑一匹!!!
大掌柜看息栈那一副小娃子看见了卖糖人儿的表情,在马群里穿来穿去,摸摸这一匹,又亲亲那一匹,忍不住哼道:“小羊羔,你到是会不会挑马?俺教给你哈,咱这关外人相马的几句俗话:远看一张皮,近看四只蹄,看看前裆宽不宽,再看牙口齐不齐,上马溜一溜,就知此马行不行!”
息栈眼角斜睇,挑眉说道:“你怎知我不会?嗯……伯乐所传《相马经》中有云:‘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明。脊为将军,欲得强。腹为城廓,欲得张。四下为令,欲得长。’当家的可知晓其中之意?”
少年随口拈来,就知道男人一定听不明白。
身边跟随的数十名心腹伙计此时四散在马场各处游荡。
大掌柜趁人不备,借着那一匹高头黑骊的掩饰,一把掠过息栈的小身子,捏在怀中,大手探进胸腹间狠狠揉了一把,揉得息栈“咯咯”笑,缩成一团儿求饶,直说“我知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一声嘹亮的嘶鸣,马厩的管事从牧场扯回一匹长蹄骏马。
这马儿身姿挺拔,啼声悦耳。远远望去,一身雪青色的滚亮皮毛,其间浮缀了一层乳白色斑痕,似香径落梅,又似长天飞雪,与众不同地俊逸。
息栈不由自主地追上那一匹青色骏马,揽住头颅细细端详。这马龙头高昂,脸颊如削,耳小而锐,状似竹叶,双目炯炯,大如垂铃,瞳仁中闪烁两抹宝蓝色光芒。颈厚而长,脊平而广,腹部充裕,四腿颀长。巧的是,四条小腿竟也裹着充盈的白色皮毛,飘逸灵秀。
马厩的伙计将这马引到一副铜质食槽旁。别的马大多吃秸杆,此马却饲喂苜蓿。没有其他马儿跟它抢食,这厮吃得慢条斯理,悠然自得。吃完了饭,伙计又拿洁具和浴品给它洗澡,竟是用混了香料的猪胰子。
息栈鼻尖轻耸,闻到那一块藏青色的胰子里掺了洛紫菀。
猪胰子是那时手工作坊里出产的洗浴用品,寻常百姓家都用,即是用猪的胰脏加入土碱和大油,搅拌捣制,做成个肥皂的形状,拿来洗手洗脸,还能防冻防裂。
这匹良驹所用的胰子,当真与寻常百姓家的不同,只用鼻息探闻,就知内里含了蜂蜜、麝香、樟脑和冰片。藕荷色的洛紫菀花瓣捣碎榨汁,掺在胰子里,将这马儿的一身雪青色皮毛刷洗得愈发透亮醇郁,遍体柔香。
息栈见这马骨肉亭匀,皮相华美,啼鸣清透,又得马厩管事的厚待,知晓定然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伙计,这马可是卖的?”
“唔?当然是卖的,这可是俺们飞龙厩的宝马!”
少年十分动心:“你要价多少?”
伙计的两只小眉眼飞速在少年身上打量一圈儿,一看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羊羔皮,不由得冷笑一声:“客官真心打听?只怕你出不起这多银子!”
“你说说看?”
“五百块大洋,不还价!”
“五百大洋?要这多银子?”
“客官您自己看好了,这是啥样的马!这样的神驹宝马,本地千里挑一,俺们飞龙厩的镇宅之马!”
“此马可有名号?”
“当然!俺们家掌柜的给的名字,‘雪影追云騠(tí)’!”
息栈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小荷包,心下郁闷了。
五百块他是当真买不起,自己跟大掌柜出山做一趟活儿,也就分到二三十块片子,这些日子很用心地攒了一百多个片子,今日全揣在怀里带来了。
这一百块也就能买下追云騠那两瓣肥肥壮壮的马屁股!
镇三关晃晃悠悠走过来看了一眼,问道:“喜欢这个?喜欢就买呗!”
“唔,我再去看看别的……”
男人不耐烦了:“还看?你都绕了八圈儿了,马都给你看累了,你不累啊?!老子走得乏了,你赶紧的,别墨迹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就这个吧,看得出来是一匹好马!”
一旁的马厩伙计撇撇嘴,轻蔑地搭茬:“哼,当然是好马!这位客官,五百块~~~!”
镇三关黑眉一挑,走上前拎起马下巴,掰开看了看牙口,又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最后骑上去跑了两圈儿。
男人骑马的姿势诱人地潇洒,肩膀斜侧,小腹收紧,腰杆韧道,胯间松弛,两腿牢牢钳制马儿的双肋。追云騠在他的胯下欢畅清俊地迈步撒奔,甩头抖颈,惬意快哉!
大掌柜翻身下马,缰绳扔给息栈:“马不错,就要这个!伙计,找你们管事的来收银子!”
伙计一听这话,才知道来了出手阔绰的大主顾,瞳仁倏地瞪成两颗铃铛,比那两只马眼睛还亮还圆,忙不迭地应声而去。
息栈连忙对大掌柜说道:“不要了吧,这马价钱太贵!”
“不贵,老子给你买!”
“……我不用你给我买,我要自己买。”
“咋了?为啥不要俺给你买?”
“我自己挣了片子的,怎好总是用你的?再说了,你时常私下用钱给我买东西,让其他伙计知道了,总是不好的……”
“老子用的自己那一份儿片子,又没用绺子里的钱!”
“……当真?”
话说每个土匪绺子里分赃都有严格规矩,抢到的财物据实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自占有,也包括大当家的。土匪分赃叫做“分篇挑片”,一般是将收成拆分成九份:二成归公,作为公款,修建山寨,购买枪炮弹药;一成眼线,打点外边儿那些“照局”的、“插千”的,也就是绺子收买安插在村屯庄户之间的内线;(1)
一成奖赏,奖励有功人员;
一成抚恤,给躺了的伙计家里送去的卖命钱;最后剩下的四成,全部公摊。
当然,公摊的时候是要按资排辈儿的,大当家分的最多,一般可以拿到五六个人份,四梁能拿到三四个人份,八柱也至少拿双份,其余崽子们各人领一份,新挂柱的伙计按道理只能拿半份,尚处“试用期”。(2)
这也就是为啥当时新来不久的小息栈竟然做了八柱,立时就有人眼红嫉妒得给他喂辣椒烟——一个来历不明、上山不久的小崽子,竟然就敢拿双份片子!
而绺子里的“六律”之首,大当家的若私吞金银财物,按律枪决!
这一条在土匪窝里何其重要,匪首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做的,底下养着一两千个手里拿枪管子的狼崽子,别人凭啥服你,认你做老大?
手里活儿硬自不必说,所谓的“管直、胆壮”——枪法绝准,出手敢打敢玩命;另外还得规矩摆得正,赏罚分明,绝不贪赃私揽。这一点镇三关一向心里有数,给息栈买吃的、穿的、用的,自然是从自己的褡裢里掏私钱,供给小羊羔的花销。
息栈仍然觉得有些不妥,跟男人说道:“即便如此,前日里在玉门城内中枪躺了的那三个伙计,你才不过给每人抚恤了三百大洋。这一匹马的价钱几乎抵了两条人命,说出去总是不好……”
“这两码事!用绺子里的钱有七道八道规矩管着,抚恤的那一份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视同仁。老子这会儿用自己的钱,没人给俺定什么狗屁规矩,老子想咋花钱就咋花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明白不?”
息栈心下暖流涌动,暖意薰得他些微脸红,低声说道:“唔,我知晓的……只是,我又不是没有手没有脚,我自己挣了银子的……”
俩人正掰扯着,马厩的管事和伙计一齐匆匆走来,二人一路点头哈腰,那表情形状与刚才已是大不相同。
那管事的冲着镇三关一揖到底,陪着谄媚的笑脸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是掌柜的三爷,来俺们这山野小店闲逛,多有得罪,三爷多多包涵!”
镇三关面色一沉。一旁的息栈双目凛然,下意识地一步上前挡在了掌柜的身前:“你是何人?”
“哎呦,这位小爷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啊!是俺家掌柜的让小人来跟三爷打一声招呼!”
镇三关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家掌柜的哪位?”
“呵呵~~~,三爷您往楼上瞧!”
二人顺着管事的指点,抬头往对街的酒楼上望去,安西城最富贵的鼎丰楼,二楼凭栏处斜倚着一位身着貂裘皮坎肩,头戴貂皮帽的俊秀男子。
这人下巴上那一撮狗皮膏药似的小胡子实在太好认了,可不就是芨芨台的大掌柜,“云中雁”柴九!
柴九爷此时神态悠闲,居高临下,端起手旁的小酒盅,对镇三关颔首示意,唇畔擎起浅淡的一层笑容,面皮颤悠了一颤,内里的一块肉却还绷得紧紧的。
镇三关面朝楼上,双手抱拳过左肩。
这是土匪们惯常的施礼方式,且一定要两手上左肩。这些人最忌讳双手抱拳在胸前作揖的动作,因为那动作像是被捕了,戴手铐。
镇三关转身问管事的:“这飞龙厩是柴掌柜的铺子?”
“嘿嘿~~~,俺们掌柜的前些日子刚刚买进的……”
“哦~~~,呵呵,回去跟你家掌柜说,俺镇三关恭祝他发财了!”
没想到这柴九生意越做越大,竟已插手到安西,将关外最大一间马铺子都收了!大掌柜心下合计着,转身要走,却被拦住:“三爷您先缓一步,俺家掌柜的想跟您借个人!”
“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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