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既然你崽子用剑,老子就用刀,老子不占骑马的便宜,来!”快刀仙的嗓子沙哑,喉间似乎已经愤怒得摩擦出血。
说完将背上一口大刀卸下,连刀鞘夹于腋下。
一步,一步,缓缓朝少年走来。
步步沉重坚定,自脚边溅起阵阵黄土。
少年一头乱发拂面,细长的双目竟闪烁出点点清幽,如谷中溪涧一般透明清澈。双臂轻垂,双足踞立,宽松的衣摆盈盈飘逸。
瘦小的身影仿佛即将随风而起,在浩瀚的天地山水之间昂首独立。那一刻的景象竟是如此虚幻飘渺,如天外一只飞鸿,于凡间偶然留落指爪泥痕,澈丽的鸿影即将展翅入空。
一步,又一步,近了,更近了……
已然只有七尺之距,近在旦夕之间。
周身空灵静谧,四野鸦雀无声。
快刀仙的右腋紧夹钢刀,右手环握刀柄,嘴角抽动,睚眦狰狞。
一秒钟的互相以眼神示意,就再没有片刻分毫的犹豫和迟疑。
快刀仙右臂忽然发力,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做了什么。
刀已出鞘,刀柄在手,刀刃直推,斩向少年的脖颈。
少年身形灵动,周身轮廓倏然变得模糊轻飘,如鬼魅一般,斜飞而过,滚过了刀锋。
有凤来仪!
手中却没有使出凤剑,这是一招空招。
身影飞过之时,眼角于四周一扫,勘到了面前数丈之外,快刀仙马队一侧的一处缺口。
快刀仙一刀之下没有着落,目光顿时如火如荼,抽手又是一刀。
风声鹤唳,漫卷金霞,那金丝大环钢刀速度之快,旁人只能瞥见锋刃上反射的一线寒光,却找不见刃在何处!
寒光斜倚之处,少年的身影腾空而起,如惊鸿自深谷之中展翅跃空,直入紫霄。
沉渊引凤!
手中仍然无剑,又是一招空招。
身形倒挂,如幻影飘落之时,眼帘半卷,察到了身后数丈之外,镇三关马队的一众伙计,个个儿呆怔不动,早已看得入神。
快刀仙双目圆睁,髭须乍起,喉间已然难忍惊诧和暴怒,第三刀无招无式,隔空狠狠胡乱劈来,眼前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刀光刃影。
少年的眉心突然一拧,面色雪白,薄唇紧锁,双目中两缕杀机勃然尽露。
哼!
什么快刀仙,什么镇三关,一群苟且蝼蚁,乌合之众!
我若是那日在堂上不伪装虚弱,又怎能轻易出得了山,怎能轻易得宝剑在手。知晓你们想要以我为饵,钓这个狗屁刀仙,我就以你为由,出这个荒凉大漠!
杀你何须三招,杀你又何须用剑!
只是不用剑在你身上戳出个碗大的窟窿,难消我心头之恨,难解我多日来卑微隐忍、默默承受之虐待羞辱!
细指轻弹,纤腰款款,少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然现出一柄修身短刃,身形极速迎面向快刀仙飞来。
手臂尚未揽起,刀刃尚未收回,快刀仙两只环眼的瞳仁之中,只映照着那纤细人影直面袭来。
晚了。
只来得及看一眼。
少年直直扑来,身影浮在空中,反握掌中的那一柄短刃,尖利已然戳进了快刀仙的喉头,破后颈而出。
引鸾吹箫!
玉面出水,凤目倚天,半握的手掌轻轻磕在粉唇之上,那一刻身姿如此轻灵曼妙,甚至暗含一丝狎昵媚态,掌心的雏鸾刃却已见血封喉!
少年的眼神露出昭然的恨意,那一刻仿佛要将胸中一口恶气全部掷于眼前这一副已经僵硬抽搐的皮囊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小腰一转,手中剑刃毫不迟疑,顺着对方的脖颈一缠,飘动的身影如仙如幻,绕颈一周。
再次腾空而起之时,那短髯大汉空空荡荡的一具脖颈,朝天喷出了一腔红血!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颗头颅滚滚来!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际,四下里甚至没有人看得清楚,这名震边关的响马首领快刀仙,临死之前是个什么表情模样!
少年那一双凤目淬血无痕,唇边腾起一丝轻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快刀仙,蝼蚁鸡犬也能成仙?
那么今日立于你们面前的,便是剑神息栈!
两边的马队俱已一片哗然。
半数的人此时呆若木鸡,半数的马倒退嘶鸣。快刀仙的马队群龙无首,镇三关的马队措手不及。
此时人丛之中,有两人却没有片刻的迟疑。
息栈抢马!
镇三关抢命!
少年收剑入鞘,飞身上了快刀仙的黄斑烈马,缰绳一转,两腿猛夹马腹,向着先前瞄好的那一路缺口冲去。
有人纵马过来想拦,还未及掏枪,被他抡起剑鞘狠狠削了过去,顿时将脑壳砸烂了半边儿,脑浆子四溅!
镇三关快速对身边人说道:“四爷,放响箭!黑狍子,起!”
话音未落,跃马窜出数丈,掏出腰间两把盒子炮,一枪一个,将对方阵前打头的两名被喷天血柱惊得浑浑噩噩的举枪首领,干脆利索地点了。
响箭鸣空之时,山侧涌出几匹烈马和几十个喽罗,打头的那人面遮黑巾,一身红袄,左手持鞭,右手持枪,从侧后方杀入快刀仙马队之中。
另一侧山中也涌出一队持械步众,与镇三关的马队打作一团。
果然,两边儿都设了埋伏,就等着抄家伙,开打!
这时只听那文弱书生大喊:“当家的,那小子只用了一柄短剑,他是想跑!”
镇三关一搂缰绳,回身吼道:“你们收拾这摊子,老子追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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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斑烈马一骑绝尘。
息栈将身子弓起,朝着两个时辰之前太阳升起的方向,纵马狂奔。
身后疾驰的马蹄声渐近,听得到后边的人大喊:“你回来!给老子回来!再不下马老子开枪了!”
少年头也不回,夹紧马肚,身子紧贴马背之上。
胸中异样腾起,腹间逆流涌动,身体骤冷骤热,十指指尖酸麻……
他紧咬牙关,二指狠戳了几下胸口的檀中之穴,忍住心悸和呃逆,又于脐下一寸处,死死按压住气海穴,强行缓解身体的寒冷。
身子撑不住,面色逐渐苍白,在马背上抖动。
耳侧响起一声暴喝:“你给老子站住!不然老子点了你!”
息栈猛然回头,与镇三关四目相接。
少年凤目内含阴冷,壮汉俊眼怒视圆睁。
息栈咬住下唇,强咽下喉间那一股甜腥之气,手握剑鞘,双脚离鞍,飞身发力横扫镇三关。
镇三关一脚脱蹬,身体猛得斜仰撤到鞍侧,奋力躲过了这一扫。待转回来,撩起手冲着息栈就是一枪!
没有瞄着人打,直接一枪点了黄斑马的马尾!
那黄马是尾巴根儿被子弹掠过,就擦着屁股沟,顿时疼得“嗷嗷”嘶叫,四蹄转圈儿撒奔,马屁股狂扭狂抖。
息栈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瘦小的身子被撩起的马屁股扔了出去,宝剑在空中竟然脱手!
一人一剑,重重跌落于地。
镇三关勒住了黑马,踱步到少年身前,怒哼了一口气,骂道:“跑?还跑?再跑啊你!你说你这娃伢子累不累啊?!还得老子他娘的追出来十几里地得追你!跑你娘个熊奶奶啊?!”
扑倒在马蹄边的少年身子虚弱抖动,用瑟缩的肩膀撑起一颗头来,却朝面前吐出了一口浓浓的鲜血。
少年两眼失神,只顾着四下张望。
剑……
剑不见了……
剑跌落在不远处的沙土地上。
少年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扒地,强撑着一寸一寸挪动着身体,爬了过去,一把死死握住了剑柄。
再次扑倒在地,此时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镇三关收起了枪,匆匆下马,一把楔住息栈的衣领,将他翻过来一看。
少年双目微睁,瞳孔无光,粉唇颤抖,身子一抽一抽,鼻孔和嘴巴里不断涌出鲜血。
“嗨!你!……咋的啦这是?就这么不禁摔?!”
镇三关愕然之下,忙不迭地解下围在颈项上的白布条子给少年掩住了口鼻,试图止血。
这裹脚布一般的白布条子随身带着果然有用,可以当个救急的绷带!
怀中的息栈此时已经面部痉挛,两手抽搐,显露极度痛苦之状,双手抖着一把扒住了镇三关的衣领。
“水……热水……”息栈满口是血,只虚弱地呻吟,如祈求一般。
十只手指徒劳地抽缩挣扎。
镇三关惊愕之下说道:“热水?热水这儿没有,回去有!”
少年的一双细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镇三关,黑色的瞳仁中布满痛楚和绝望,忽然,竟从那两颗卷睫的眼角流出了两行血!
不是血,是泪。
泪中带血,血中有泪。
那两行血泪静静滑过了惨白失语的面颊。
息栈的手指脱离了一切触感和力道,缓缓从镇三关的脖颈处滑下,一寸,一寸,滑过胸口,跌落于尘埃之中。
第七回.烧刀酒辣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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