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粉炒灵芝
顺玉笑道:“公子,您睁开眼看看这个……”
贺赫赫勉强睁开眼睛,问:“什么?”
顺玉将准备好的嫁衣搭开,说道:“你看这个美不美?顺玉做的可辛苦了,殿下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的!”
贺赫赫的眼已经有些花了,这喜堂里什么都红得刺眼,那锦绣的红嫁衣自然也令他觉得眼花,只敷衍说:“嗯,好看。”
顺玉又摇了摇贺赫赫的膝盖,说:“公子,公子……咱们说会儿话吧?”
贺赫赫苦笑道:“又不知是谁劝我休息,这会儿又来缠我说话?”
顺玉忙道:“是啊,奴婢太寂寞了。”
贺赫赫道:“我知道,你寂寞嘛,寂寞就找小梅去玩儿。”
顺玉听了“小梅”二字,心中一动,正要说什么,贺赫赫却又迷迷糊糊地说:“对了,大哥回来了没有?”
顺玉跪倒在地,伏在贺赫赫的膝盖上,说道:“大公子……大公子快回来了。叫你要等着他。”
贺赫赫又说:“这样……三弟呢?他还哭着为那个破状元而伤心吗?”
顺玉道:“没有了,没有了,他现在很好。”
贺赫赫道:“是吗?那就好……对了,你那么想和小梅成亲呀,那就去吧。我跟大哥说说……我总不能叫你伺候我一辈子吧?虽然我的一辈子也未必有你的长……”
顺玉忍泪道:“怎么会?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贺赫赫笑道:“我死了还能又活,已经是很好福气啦,说不定我就合该短命的……”
顺玉的泪珠不住滚下来,道:“可公子,公子您才刚二十出头呀……”
贺赫赫似乎已经听不太真顺玉的话了,却分明听到门外台阶上的声响,不禁直起了腰杆,问道:“外面……是大哥回来了吗?”
顺玉也听到响动,便忙拭泪,快步走到门边,撩起了帘子,却见只是松树上的积雪啪嗒跌下撞碎在台阶上罢了。
顺玉却不知怎么的,含泪道:“是啊,他回来了。”
待顺玉转过身来时,贺赫赫已经微笑着合眼了。
因下了一天的雪,不少积雪在枝头,松树却仍然青翠,上覆着白雪,更显清新。那白雪不是碎落,刚扫好的台阶,一会子就又覆盖了雪。顺玉不知自己已扫了多少回,才等到了长谣回来。长谣就像是那棵松树一样,身上覆满了雪,他的肩上是雪,他的眉上的雪,他的发上是雪,他急匆匆地赶来,脚上的鞋已经沾满泥污了。
顺玉大概是哭得太久了,此刻已没了眼泪,竟是一笑道:“可回来了,公子等您好久啦。”
顺玉伺候长谣将架子上搭着的嫁衣一层层地穿起来,对着穿衣镜而立,果然是十分的艳光四射,顺玉道:“我就知道您穿这个好看。公子他还没见过你穿鲜色的衣服吧?”
长谣回来的时候,贺赫赫新郎纱冠上的簪花已经枯黄了。长谣将纱冠上的花换了,然后把顺玉赶走。顺玉也不知为什么会被驱逐,因为她不知长谣将换命金铃带了回来。
贺赫赫醒来的时候,脑子仍混混沌沌的,眼前是一片红花花的,只有长谣的脸白得跟雪一样。贺赫赫似乎已经很习惯重生了,所以他显得比较镇静,只问道:“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长谣道:“因为你要陪着我的。”
贺赫赫笑了笑,胸口一痛,却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长谣忙扶住贺赫赫,道:“你如何了?”
贺赫赫笑道:“我也想陪着你。”
世上有句话,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长谣此刻却是苦于“救得了命,救不了病”。妖毒无法可解,贺赫赫只是俗体凡胎。他每呼吸一回,那吸进去的气体都似是冷的,冷得割伤他的喉咙,他每呼一口气,都似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他能活着,却只能这么活着。
第130章
贺赫赫闭口不谈自己的痛苦,他只默默地摸着长谣的脸,笑道:“有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我真是太幸福了。”
长谣看着贺赫赫发白的嘴唇和每一次呼吸都会皱起的眉头,喉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不敢触碰贺赫赫,他害怕即使是肌肤都摩擦都会刺痛对方。
贺赫赫就算不说自己所受的痛苦,长谣难道看不出来吗?
长谣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痛起来了。他与贺赫赫拜堂,在拜了三拜后,贺赫赫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幸得长谣及时将他扶住。但贺赫赫却仍喷出了一口血——他只是没有死。
贺赫赫倒在长谣的怀里,仍道:“我很好……”
长谣颤声道:“不……”
贺赫赫咳了一口血,好久才缓过来,又说:“你……我不舍得你……不舍得你一个人……你一个人……想必会难受……”
长谣的胸腔中似乎又涌动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强烈得就像是有滔天的巨浪拍向了他,他不是天辟的石崖,他不可无所触动,那灭顶的冲动令他无法自控,心口跳动着剧烈的痛苦,他不得不宣泄——他一手拥紧了贺赫赫,却一手探入了贺赫赫的胸膛,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当年沙玉因亲手杀了微才人,是因为他不愿微才人被天巫救活,他现在杀了贺赫赫,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寂,从而自私地再次使用金铃,再次让贺赫赫受苦。只有是他亲手杀的人,金铃才救不回来。
沙玉因挖过了许多人的心了,连狐狸苏玉藻的心也被他挖过,他本就是个掏心能手。但是如今,他要掏的却是爱人的心——那个宁愿掏自己的心来送给他的人……他低头与贺赫赫交换了此生最后一个有呼吸缠绵的吻,与此同时,他手上便狠狠用力——那份痛,仿佛是他要掏的是自己的心一样……
新婚本该就是红色的,今夜红烛如血。
贺赫赫流出的血是那么的温暖,温暖了长谣的手心。
他含泪而生,也只有落泪,才能解脱这个劫数。长谣感到眼睛一片火辣辣——要流泪了吗……折磨了这么久,终于肯让他流泪化劫了吗?他心痛欲绝,眼眶刺痛,忽然一湿,他以指拭揩——雪白的指尖上,血红得分明。长谣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热泪,是冷血。他的血是冷的,却也是红的,从双目淌出,在白皙的脸上画了两道凄绝的红痕。
即便是心如刀割,他竟仍是泣血而不泣泪。
植在他眼眸深处的那滴泪,到底是植得多深,多深?
大青终究是覆灭了,新君是应运而生的玉龙瑶。世上本无玉龙瑶这个人,实际上,是当年沙玉因施法断绝大青气数时,那气数此消彼长,才有了玉龙瑶的应运而生。那块玉,凝结了的是帝皇之气,而长谣赠他的明珠,是大青国运攸关的龙血珠。玉龙瑶成了帝皇,与顺玉结为连理。顺玉经了这番变故,已沉稳和善了许多,与玉龙瑶倒是般配得很,也没以前那么多拌嘴吵架,二人琴瑟和乐了一辈子。
玉龙瑶倒没有虐待纳兰秀艾,只是纳兰秀艾想不开而自尽了。有些史学家也难免诟病玉龙瑶,说是她逼死纳兰秀艾的,这本是死无对证之事。也有说她对前朝的清平王也不好,只将清平王幽禁在雪山。此事玉龙瑶更是冤枉,明明是长谣将他自己幽禁在风霜刀剑之中。
长谣也曾垂泪,也曾想过自绝,只是又唯恐自己会将贺赫赫忘掉。他感到,自己在凡间似乎已经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感受过深切的怨恨、深切的爱,毁灭过痛恨的人,也毁灭了最爱的人,大青覆灭了,贺赫赫也死了,这劫数恐怕也当告终,他若蓦然自杀,说不定会就此升天,将凡尘事忘个精光。与其去如此,不如活着,还能多记得他,一天是一天,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只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长谣长得快,却在悲哀的打击下迅速地走向衰老。在贺赫赫离世后不足五年,长谣也就终老雪山孤冢。
他合上眼,本以为该终此一生,不料却又瞬息之间,只觉灵魂飘空,在一泉流中激荡不止,起起落落,跌跌撞撞,如同跌入激流的一颗小石头,不住地旋转,碰撞,在激荡中滚落到下流,撞在岸边——这么一下碰撞,灵魂就打入了新宿主的身体,眼前景物忽而清晰起来——那雕花的玲珑木架,看着是多么的眼熟,而那低垂的纱帘,也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纱帘轻轻掀起,走出一个少女。这少女头梳丫髻,身穿绫罗衫、绸子裙,那俏丽眉目,赫然就是多年前的小顺子。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沙大学士府!
小顺子却开口说道:“大少爷。”
沙玉因清冷的声音便响起:“嗯。二少爷怎么了?”
小顺子答道:“回大少爷的话,二少爷已经醒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把事情都给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长谣才赫然惊觉,他的魂灵虽然附体入身了,却无法控制沙玉因的身体。他却能见沙玉因所见,感官却是属于自己的。帘子掀起来了,病床上那位少年转过头来,真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又回到了记忆中与贺赫赫邂逅的开始,即使,他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最大的奢侈,不过就是他又能多看看贺赫赫的音容笑貌再一个十年。
沙明因十三岁卒,贺赫赫借尸还魂,在二十三岁那年死在长谣的手中。通共是一个十年。人生一共有多少个十年?
长谣觉得,自己三生三世,却大概只有这么一个十年是值得回味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最怕的,不过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看到自己第一次为贺赫赫摇动了金铃,他第一次偷偷吻了贺赫赫,他第一次牵起了贺赫赫的手,他第一次搂住了贺赫赫……再度经历这一切时,微才人、大粒皇帝……这一些已显得不再重要,甚至他希望根本不要再见这些人,根本不要再做这些事,只求与贺赫赫再多一刻的相处。
喜的是喜。悲的是悲。他再一次被万箭穿心,也再一次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贺赫赫艰难地跳动着的心脏。他能准确无误地知道贺赫赫的心在哪儿,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当他把指尖刺入贺赫赫的皮肉时,他突然觉得视线又是一阵动摇,好像有什么推了他一把,让他蓦地前倾,滚落地上,摔成了粉碎。
他粉碎了,自然没看到七尾男狐突然现身,将手探入长谣的胸膛。长谣的胸膛破出一个黑色大洞,一条毒蛇吐信而出。七尾男狐突现狐身原形,将那毒蛇一口吞下,不消半晌,七尾男狐便多生了一条黑色的尾巴,变回八尾了。
事实上,长谣并非重生到沙玉因的身体,而是重生成了沙玉因眼睛深处的那滴泪。
所幸的是,这滴泪终于落下来了,即使粉碎。
这些大悲、这些大喜、这些仇恨、这些怨念——都随着这一滴泪,啪嗒的,摔成了粉碎。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就什么都忘掉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十年,也不过随着那充满忧伤恐怖的三生三世一起跌落粉碎,像是枝头的腊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正文完-
第131章 番外·贺鹤儿小传
贺儿本来是渔民们送给河神的贺礼,彼时的河神就是云浪蟒君。只是天庭的《禁止活祭婚礼通知》下达并生效时间,算上时差,正好是贺儿下嫁的那一天。结果贺儿就成了云浪蟒君非法掠夺了良家子了。只是云浪蟒君极爱贺儿,便让贺儿跟随老猫仙僧修道,希望贺儿能成为仙人,这样就能与云浪蟒君合法结婚了。
贺儿的御风术最厉害,飞行时又快又优雅,宛如寒塘渡鹤,在飞行大赛中夺冠,玉帝赐名“贺鹤儿”。贺儿心想:呵呵还加个儿化音,就你事多。
贺鹤儿修道修到半桶水,就被老猫仙僧的旁门杂书勾引了去,不修正道,只钻研些旁门左道的。最后,贺鹤儿就成了专治男女仙人房中问题的专家,甚至还在妖魔道开起了声色场所。在无节操的妖魔道,他根本不需要逼良为娼,自然有大把妖魔肯从事这个营生,并且将这个营生视为利用爱好赚钱,实在是十分符合妖魔道国情的一个生意。又因为有云浪蟒君撑腰,所以没人敢砸场子,生意倒是如火如荼。
老猫仙僧觉得不成体统,就将贺鹤儿逮了回去。贺鹤儿不舍得这勾栏院就这么关了,求云浪蟒君维系店里的生意。云浪蟒君拗不过贺鹤儿,居然答应了。于是他就从高高在上的蟒君变成了全职老鸨。
贺鹤儿后来又觉得很无聊,就又在上界开了赌场和情趣用品连锁店,再后来,他就鼓捣做春药,成为了催情大户,果真是个当之无愧的“大淫家”。
本来他生活还是顺风顺水的,老猫仙僧因为要在“贺儿赌场”里赌钱,所以不理他做什么,而云浪蟒君也很迁就他,所以也就不管他。贺鹤儿真真是闲云野鹤了。只是很可惜,好景不长,贺鹤儿因“踢倒街边垃圾桶,有损市容罪”被推入轮回道。这个罪名对于神仙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大家便认为贺鹤儿此人嘴贱,必然是他得罪了某位权贵,所以被整了。
而事实大概和蟒君当初对贺赫赫所说的差不多。是贺鹤儿央告了蟒君,说自己觉得闷想下凡过真实的人生,蟒君答应了他,就偷偷让他下凡。后来贺鹤儿私自投胎事发,蟒君就帮忙伪造了他一个踢到街边垃圾桶的罪。
至于贺鹤儿为什么急着下凡,倒不是因为他思凡,那借口是他拿来蒙骗蟒君的。本是同涂之父欲制“哀泪”,却苦于自己凡心不炽,恐怕泪即使赶制出来,也无法让同涂增七情六欲之心。于是同涂他爸一想就想到贺鹤儿这个半人半仙又贪嗔喜怒四味俱全的家伙,以激将法与贺鹤儿打赌,赢取了他的心头血,才制出了那“哀泪”。也就是因此,同涂下凡后,眼底除了有父亲的泪,更有了贺鹤儿的血,正是这个缘故,他历劫后才先泣血后泣泪。贺鹤儿心头血被取,修为大跌,因他自诩上界第一聪明的,便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遭老狐狸算计了,只能私自下凡去追讨心头血。怎知因为他与同涂血泪相连,从而生出这么一段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原先是要写《男男生子科》,怎知越写越变成了“男男流产科”,真是令人郁闷的发展啊。说起来,我这文应该是我目前最长的一篇了,还是多得大家的支持,否则我可能就半途而废了。不过令人遗憾的一点是,我的文这么长,却没啥长评……嘤嘤嘤。
昨天有读者强烈建议我开一个交流群,还说能帮我建起来,我想既然我啥也不用做,那就建吧,所以就有了一个交流群了,群号就在文案上,欢迎加入。
本文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上界篇会在7.1发,希望大家到时支持!新文的名字以及内容也是很有创造力的,希望大家喜欢。THX~LOVE~YOU~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