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修七
纪真被纪晖揽住后背引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住脚,转身面对屋内众人,拉过薛灿,说:“我脾气急,功课不过关会动手,火气上来保证不了轻重。”说着把薛灿的袖子往上拉到手肘处露出小臂。
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登时暴露在众人眼前,整只小臂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四太太倒抽一口冷气,顿时就打消了把儿子送去跟着纪真念书的心思。
放下袖子,纪真说:“手脸要见人,这些地方倒是可以保证不动。不过纪晓只刚念完四书,以他的体质,只怕在我手底下撑不过三天。” 况且四书原文都背的磕磕巴巴的,解释更是张冠李戴,完全不是念书的料。
三太太被吓住,不敢吭声了。
解决了未来或许会被塞学生的苗头,几人告辞出门。
纪侯爷用看猛鬼夜叉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
纪真赶紧给自己洗白:“爹你别那样看着我,那不是我打的,都侯爷拿枪杆子抽的。我不用枪,我用鞭子。爹你不知道,我在西北的时候拿鞭子抽人,一鞭子爆一个人脑袋,西北一趟,总计打爆脑袋二百六十八个。爹你不知道,人脑袋真不结实,一鞭子下去脑浆子就出来了,白花花的,还冒着热气,沾着血,就跟浇了辣椒油的豆腐脑似的。”
这时众人才走出老太君的屋子,还没走远,纪真声音又大,屋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纪真一席话说完身边就只剩了薛家两个兄弟,男人在院子里吐,女人在屋子里呕。
纪真十分有成就感。
娇弱的人类啊,这才到哪儿,你们是没见过末世长啥样呢!知道坐在断肢残骸的包围中吃军用肉罐头是啥滋味不?知道枕着死人大腿睡觉做的是噩梦还是美梦不?
能在内院勾心斗角,这是多么幸福的人类生活啊!
纪真抬头四十五度看天,正想感慨一句“人类,你们好幸福!”,就被薛凛一指头戳在腰眼上从濒临变态的末世专用三观中戳了出来。
纪真赶紧收拾收拾心情,切换成转世退休正常人类模式,凑到纪侯爷身边,关切:“爹你没事吧?”
纪侯爷默默转头——儿子你先别过来等爹涨涨胆子先!
午膳摆在花厅。
除了薛家三口,纪家人都不太有胃口,筷子只往素菜上夹。一盘烧豆腐还没上桌就被打了回去,让纪真十分可惜。豆腐是他云霁院出品,加了鸡蛋做的,特别嫩,本来纪家上下都挺喜欢的,那几个丫头每天都要做一整盘才供得上府中几个体面主子。不过,估计从今天起豆腐就该滞销了。
纪真突然想到一事,就问了:“爹呀,我记得前儿有说让我这里多做些豆腐,寿宴上添一道菜。”
纪侯爷一僵。
早就定好的寿宴菜单,改起来可不容易,怎么搭配可都是有讲究的,撤一道菜就意味着要改好多道。
明天就初七了!
怎么办!
第111章
纪真大口扒饭,大块吃肉,等他爹脸色好了一些,又来一句:“我知道,爹你肯定特想骂我孽畜。没事,骂吧,别人家老子都叫儿子孽畜,我还没被叫过,总觉得人生不太完整。”不被亲爹骂孽畜的穿越都是不完美的!
纪宁一口青菜噎了半天,好容易咽下去,木着脸看向他儿子:“孽畜,闭嘴,吃饭。”
纪真顿时就圆满了,低头专心吃饭,发现自己三人这边都是装的特别满的深口盘子,且以肉食为主,就在心里默默地给他侯爷爹的细心点了个赞。
纪家人都吃得特别安静。
纪晓被三太太拘在三房称病没过来吃饭,纪暄坐在末座,斜对着纪真,手里捧着碗,脑袋里只来回漂着几个字:豆腐脑,辣椒油,豆腐脑,辣椒油…
天知道,原先他可喜欢吃豆腐脑了……最近厨房里做的烧豆腐他一顿就能吃一大碗……
纪晖的座位正对着纪真,一顿饭下来都没怎么抬脑袋,他倒是没想豆腐脑辣椒油,他只想着,二百六十八个人脑袋。二百六十八个人脑袋,寻常武将一辈子才能砍多少人脑袋,纪真可是个读书人来着。
气氛诡异的午膳用完,几人移步花厅暖阁用茶说话。
薛灿乖乖坐在纪真身边听人说话,被问到头上就答几句,每次还都有礼貌地送上小酒窝。
纪家爷们儿就犯寻思了。身上没看到且不说,他们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整条小臂都找不出一块好肉,肿得厉害,可一天下来都跟正常人没啥两样,眉头都没皱一下,难不成武将人家孩子都是揍出来的不知道疼!
纪曜偷偷在自己手臂上拧了一下,好痛!完完全全歇了儿子长大后送去跟堂弟念书的心思——原先他可是打算着哪怕豁出脸皮哭着喊着用求的也要把儿子塞给堂弟的心思的。那孩子满身伤,堂弟看都没多看一眼——听说打孩子都会上瘾的!至于豆腐脑辣椒油,纪曜已经放下了,毕竟当年他在县里做文书历练的时候是看过乡下因为争水引发的械斗现场的。
喝过茶,说过话,纪真带着媳妇和小舅子回云霁院休息。
身后纪家人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纪二太太却在发愁。大嫂不管事,管家就落在了她和四太太身上。明日婆婆六十整寿,丈夫和大伯心疼婆婆早年受苦拉扯他二人长大不容易,都主张大办。寿宴菜色更是一早定好的,因着婆婆喜爱真哥儿孝敬的豆腐才重排了菜单。但是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老太太只怕再听不得见不得豆腐两个字。菜单怎么办!主厨是从外面托了关系请来的,架子很大,材料又都备好了,哪儿容得临到阵前更换菜单,时间这么紧,会坏招牌的!
下午薛凛回了晋阳侯府,晚饭前赶了回来,还把纪真明天要用到的寿礼捎了过来。
纪真看了看,一对古董花瓶,一副百寿图,一座宝石盆景,一座六寸高小金佛。
花瓶和百寿图很显然是木槿的手笔,宝石盆景和小金佛很显然是丈母娘后来给加的。
纪真皱着眉,觉得有些憋屈。丈母娘就是太小心了,不想差晋阳侯府老夫人太多给人留话柄。当年最惹眼的是大觉寺六十年重开的圣池金莲子和金莲花瓣,只是现在圣池金莲年年开已经没那么稀罕了。了空大师的手抄佛经丈母娘也弄不来,只好在别的东西上用银子往上堆。
所以,这副寿礼显得特别暴发户。
而纪家是一心想洗干净腿上的泥点子变成书香门第的。
所以这副寿礼虽然特别值钱但也注定了不会合主人家的心意。
晚膳纪侯爷是在云霁院吃的。中午受的刺激太大,有些话忘了说,也有些话不好当着兄弟子侄说,就特意找了时间跟薛凛单独说话。
晚饭后薛灿跑到一边做功课,纪侯爷和薛凛坐下谈话。
纪真想旁听,就在旁边支了小炭炉煎药,掐着时间一点一点分门别类往砂锅里扔药材,最后,拿出一个小玉盒,打开。
盒子略眼熟,香气也略熟悉。纪侯爷瞄到,抽抽鼻子,心里一惊。这不就是那半颗据说一整颗就可以吊命三天的药丸子吗!那碎成小手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块是什么?半个药丸子呢?
纪真拿小玉勺舀了一块儿扔进砂锅,转头喜滋滋地朝他爹显摆:“爹你看,我亲手切的,别看形状不规则,每一块分量都是一样一样的,可有准儿了!爹你不知道,当初薛凛险些万箭穿心,若不是穿了护身金丝甲就回不来了。就这样腿上胳膊上也中了好几箭,被砍了好多刀,血都差点流干,就靠这种小药丸救命了。一颗整个吞吊命,一颗切碎了慢慢吃养身。爹你不用担心,你儿子我是神医,只要有这种小药丸,这一身旧伤总能给他调养过来,不会当小寡夫的!”
纪侯爷整个人都沧桑了。
他只当那半丸药是儿子要送给母亲的寿礼,为了讨巧,已经悄悄告诉母亲知道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怕母亲早都打算好到时在来贺寿的夫人们面前显摆显摆了——好东西谁都想要,就算自家不用,拿来走关系给儿孙铺路也是好的。
但是,现在且不说切成碎渣渣的东西能不能拿来做寿礼,就算能,薛侯保命的东西,他也没脸张嘴问人要啊!
纪真又苦恼起来:“可惜这种药太难配了,我刮净皇宫珍藏的珍稀药材才一共得了三丸。只论药材成本的话,这一丸药,还真算不出来,好些药材都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可惜药材难找种子更难找,不然救命小药丸要多少有多少,分分钟成为全国首富。也正因为皇宫药材刮多了,皇帝使唤起他来就更理直气壮了,都直接发明旨赶鸭子上架了。
纪侯爷不敢问第三丸药去了哪里,也不敢在这堆碎药渣上多纠结,只想着赶紧去跟母亲通个信儿,药丸就别想了,到时提都不能提。皇帝面前挂了号的东西,留给晋阳侯调养身体的,不是他们家能伸手的。
第112章
纪侯爷走的时候心特别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更累了,连心爱的白姨娘打着幼子的名头半路请人都没把人请动。
这边纪真还在叹气:“母亲就是太小心了。这么重的礼,只怕把我上头那两个嫡出兄弟都压下去了,以庶压嫡,多不好。”虽说这样的寿礼拿出去也算不上多出彩,但是贵呀!
可是在这一点上,薛侯爷和他老娘观点是一致的,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让他媳妇给人留下话柄。
所以纪真只好叹一口气,默默的憋屈的接受了丈母娘的好意。
薛灿拿着才做好的功课过来求检查,才刚坐下朝他二嫂露出小酒窝就被他二哥拎起来胳膊一夹夹走了,送到厢房,被窝里一塞,衣服一扒,跌打损伤药膏一抹,开揉。
薛灿攥着小拳头咬枕头——真哥上药一点儿都不疼,二哥好笨!
直到揉完淤青睡着,一声没吭。
料理完弟弟,薛凛擦着手走出内室,就见纪真正站在外间看着蜡烛发呆。
看到薛凛出来,纪真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什么,说阿灿还小下手轻点儿?可是薛家男人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这个年纪上战场的就不在少数。薛凛上战场的时候也还很小,还是自己偷偷跑上去的。而且不起眼的三房长子和未来极有可能承爵的当家侯爷嫡幼子,境遇差太多了,成长中能得到的资源也差太多了。
薛凛沉默着看着纪真。
纪真重重地叹口气,说:“我懂,现在不舍得挨打未来就得舍得丢命。”可是心疼啊,那么点儿大,那可是特别特别珍贵的人类幼崽!放在上辈子,那可是国家大力保护的!
薛凛一径沉默着看着纪真,目光特别柔和。天知道当初他中箭倒下时有多么害怕,醒来时又有多么欢喜,不过是舍不得。
纪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搓搓胳膊,转身就走——糙脸汉忒多年,抒情技能未点亮,拒绝互瞪。
薛凛默默跟上,总有一种刚刚似乎被媳妇嫌弃了的感觉。
转天,天还没亮云霁院三个就起床了。
纪真坐在小花厅里诵经。
薛凛在花厅外面小揍了他弟弟一顿。
用过早饭,薛凛回了晋阳侯府,稍后会随着家人一起过来。
纪真没上赶着出门找活儿干,坐房间里一边等侯爷爹传唤一边给薛灿讲战争故事。
薛灿听的特别认真。不认真不行,听完故事要复述要写读后感要写战场分析要写战略战术兵法谋略政治总结,方方面面,特别复杂。
故事才开个头,纪暄拿着昨晚新做的文章过来了,打算让三哥得空的时候给看看。
纪真只挥手让纪暄坐下,接着给薛灿讲故事。
纪暄坐在一旁听住了。
故事很快讲完。
薛灿抿着嘴陷入了沉思之中。
纪暄则微微皱眉,说道:“白起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只可惜杀戮过重,杀俘有伤天和,终究落得那般下场。”摇头一叹。
纪真微微一笑。白起被文人骂得很惨,纪暄可算是标准的文人,最是耿直不转弯那种,看不惯也只不过轻描淡写叹几句,性子果真还是太厚道了。而且看问题太浅显了,政治敏感性太差,看来果真是不适合走官场。
薛灿照着往日二嫂教的往深里一分析,看他二嫂一眼,对上二嫂淡笑的脸,心里一凛,一张小面瘫脸就更瘫了。白起为什么杀俘,白起为什么会死。薛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政治。
纪侯爷使人来唤两个儿子。
纪暄赶紧回去换衣服。纪真也换了衣服,让人捧上寿礼,去找他爹,准备先跑一趟内院过去给老太太拜寿。
纪侯爷本想嘱咐一下几个儿子待客事宜,看纪真捧了寿礼,挥挥手,让人先行一步。自从小药丸落空,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个儿子对纪家感情上的疏离了,也不再对这个儿子的寿礼报任何希望了。现在送上去也好,在宾客面前出不了风头,可也留不下话头。想也知道,这份寿礼必定是比不上当年晋阳侯老夫人那份有面子的。
打发了纪真,纪侯爷又觉得待会儿寿宴上献寿礼的时候单少了这一个儿子不好看,想了想,在叫回儿子给母亲做脸和顺着儿子不让儿子对侯府离心太过之间犹豫一下,叹口气,把身边儿子侄子都打发了过去磕头献寿礼。
纪晖脸色十分难看。他媳妇好不容易寻来一副双面绣,就等着在宾客面前献上去呢。
纪真进了老太太屋子,伴着一个深深的揖礼,一篇长长的祝寿词脱口而出。
老太太十分抑郁。可吊命可养身的灵药,自从得了儿子的信儿她就一直在盼,谁知这个孙子心里眼里完全没有她这个嫡亲祖母的存在,连已经出阁的敏姐儿都得了一块!
等纪真背完一篇祝寿词不等叫起就自己直起身以后,老太太就更抑郁了。且不说跪都不愿跪一下,这样齐整漂亮的祝寿词放到寿宴上当着一众宾客做来也是好大体面,但是这个孙子连这样的脸面都不给她做,今天可是她六十整寿!
老太太心中恼火,正想说些什么,纪晖等一众兄弟过来了。
为了给人腾地方,纪真干脆往旁边一缩,椅子上一坐,喝茶吃点心,看人磕头献寿礼。
心知这是儿子的安排,老太太强笑着受了孙子们的礼,把寿礼摆上多宝格,纪真送的金佛和宝石盆景被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百寿图也正对门口挂了起来。
不多时,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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