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
这回是赶鸭子上架,他不住都不行了。唐瑞安这么热心,唐开瀚又没有表达拒绝,甚至亲自到校门口来接人了,路文良这时候假如突然反悔,未免显得他太过矫情。
唐开瀚的家有点出乎他预料,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在郊外啊半山啊拥有一座占地千亩的大豪宅,而是在距离健康路不远的一处中高档公寓里,地下室作为停车场很宽敞,而唐开瀚自己的家……目测,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平方。
这房子装修的很简约,进门是比较朴素的一处玄关,玄关上的架子里放着几个花瓶和一套纯色的茶具,袋装的真空包碧螺春斜斜的靠在壁板上,底下的柜子打开是鞋架。
客厅不大,没有阳台,不过是落地窗,此刻被厚厚的帘子遮盖着,一套墨绿色的沙发,地上铺着耐脏的深色地毯,小小的茶几,对面一个壁挂电视。
墙上有非常非常浅的浮雕壁纸,天顶也挂着最平常不过的小圆盘灯,灯光微黄,暖洋洋的,铺洒在路文良所能看到的每一处地方。
这是个挺温馨的家,不过,和唐开瀚挺不搭的。
路文良拎着一小箱子衣服换了鞋站在门口,唐开瀚嘴里叼着烟,把唐瑞安的鞋子和路文良的都收好了,站起来脱下外套,露出自己薄薄衬衫下健美的身体。
他眯着眼睛看着路文良半响,缓缓说:“你住我对面儿那屋吧,下午给你收拾出来的,累了就先去屋里收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
路文良连忙摇头,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住下来,但现在再讲这话已经来不及了。唐瑞安一手夺去他的箱子光着脚丫朝屋里跑:“我帮你一起收拾!”
路文良朝着唐开瀚客气的点点头,然后跟在唐瑞安身后进去了,唐开瀚在原地秀了一会儿肌肉,在心底啧了一声。
唐瑞安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吧?
然而他仍旧撩起袖子,套好拖鞋后进厨房洗手,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几个鸡蛋和一根苦瓜半只鸡。
挑起眉头,他快步走到路文良的房间门口,趁着说话的功夫偷看,“家里没菜了,就鸡蛋苦瓜和鸡,小路你要吃什么?”
唐瑞安在路文良床上打滚,一双赤脚丫翘到天上去了,路文良安静的在衣柜前面收拾衣服,闻言很吃惊的抬头:“唐哥你会做饭!?”
唐开瀚眯着眼充满威胁意味的瞥了眼唐瑞安,然后带着笑意盯住路文良:“我怎么不会做?你要吃什么?快点说我买菜去。”
这小子,一声哥把他心都喊化了。
路文良心里仍旧有些震惊,脸上笑笑道:“我不挑嘴,你给我白米饭我也吃得下去,别买菜了,吃苦瓜炒鸡蛋就行。”
“不要!!!”唐瑞安立刻开口,他以为路文良会点菜呢,哪知道他居然这么不给力!“我要吃回锅肉和糖醋里脊!”
“没有!”白了唐瑞安一眼,唐开瀚瞅着路文良的衣服收拾的差不多了,皱皱眉头,小孩的衣服少的可怜。
“去洗手吧,今天吃红烧鸡和苦瓜炒蛋,唐瑞安你爱吃就吃不吃滚蛋。”
说罢他又垂眼看着路文良:“去洗手吧,一会儿吃饭了。”
然后这男人就带着一副肃杀的神情去切鸡块和苦瓜了,路文良小心翼翼的路过厨房偷看的时候,都觉得唐开瀚在斩的不是鸡脖子而是人手指头。
唐瑞安很伤感,为啥自己就那么不受待见呢?为啥他哥只问路文良一个人要吃啥饭呢?
他一边洗手一边在心底流泪,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路文良,心里更悲愤了。
他压根儿就没自己帅!他没自己鼻梁高没自己眼睛大!也没自己的嘴巴好看!
可他睫毛好长……
唐瑞安惊悚的睁大了眼睛盯着路文良的睫毛,片刻后又扭着头努力斜眼儿盯着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睫毛为什么这么短!!
路文良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之后,又腾出空来把房间打扫了一下。
他住的这间客房坐北朝南,位置很好,虽然没有落地窗,但却有一个挺大的飘窗台,台上被铺了细细的草垫,类似榻榻米的材质,上面隔着一个精致的草编茶几和两个蒲团。
路文良坐在松软的蒲团上,看着高楼之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健康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能看到自己那栋隐匿在枯树里的即将拆迁的楼房,唐开瀚这房子买在四十多层,在这个年代来说,已经是非常有辨识感的大楼了。
现在想想也对,汉楼这个时候还没有在海川闹出名堂,唐开瀚此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五星酒店的经理,他住在太好的地方反倒引人注目,住在这种公寓,配合他的身价,不高不低,确实是恰好的。
也许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清醒,他身居高位,却能够让自己的眼睛不被奢靡蒙蔽,他时刻明白着自己需要配合怎样的伪装,也懂得该如何让这种伪装真实到令人深信不疑,这不是路文良所能接触面上那些所谓的“精英分子”所能比拟的,虽然他身上仍旧有着普通人绝不会有的肃杀气息,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大概只能算是一种特殊的气质,如果路文良不是提前预知了这一切,一定也想不到这个下得厨房平易近人开红旗车陪弟弟逛商场的男人会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汉楼唐先生。
他叹了口气,如今这个局面一开始就不是路文良想要的,以前他进入盘龙会,完全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辈子,离开了盘龙会,他同样过的很好。与盘龙会既往利益的区分令他毫无罪恶感,他为盘龙会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情,然而盘龙会回报他的,却远远比不上他付出的那些珍贵。
也许不仅是盘龙会,所有的黑帮都该是一样的,讲义气的兄弟们互相手里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在面对外敌时牢固的像是一块打不烂的铜豌豆,然而想要离开这粒豌豆,成为游离在空气中的自由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死亡的细胞,亦或是将要死亡被主动放弃的细胞。
黑道这东西,一旦沾染,那简直是剜肉也难脱离的病菌,他会追逐在你身后,不论你是否想要接受它,一日是黑帮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小路?”房门推开,唐开瀚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正在抱膝沉思的路文良。
路文良蜷缩着坐在飘窗上,茫然的仰头看着即将消散的晚霞,微红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上难得的有了一抹血色。
唐开瀚怔怔的看着飘窗上那人,心跳忽然就剧烈的加速了起来。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一种酸涩而苦难的味道从喉头涌上口腔,让他整条舌头都尝到了一种难言的苦味,他仿佛能够猜测到路文良现在在想什么,然而那只是一种幻觉罢了,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的猜测到路文良所想的那些,他不曾听闻的未来过去。
“吃饭了,”他回过神,又喊一遍,不自觉的迈开腿走进了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出于一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情,慢慢的走到了路文良的身边。
路文良对上唐开瀚柔和又深邃的视线,有那么几秒钟吧,他恍惚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恢复了理智,让主人亲自到房间里来邀请,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笑着对唐开瀚说:“瑞安呢?”
听到他问起唐瑞安,唐开瀚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烦躁,他继续走着,知道走到和路文良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垂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路文良的眼睛。
气氛有些古怪。
于是路文良轻轻的后退了一步,坐在了飘窗上。
唐开瀚猛然回过神来。
他立刻尴尬的往后退,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大概过于怪异了,有朝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路文良的手腕,入手冰凉的温度让他滚烫的掌心猛然的抽搐了一下。
“他在吃了,我在外面叫了你几声没听你答应,你身体不舒服?”
路文良盯着唐开瀚的眼睛,只能从里面找到关心和一些更深的,大概是情绪方面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比唐开瀚还奇怪,莫名的就有一种被危险逼近了的错觉。
有些歉意的摸了摸头,路文良站了起来,主动的和唐开瀚拉近距离,以代表自己并没有嫌弃对方:“他一直都这样,我刚刚没听到,不好意思,唐哥我们出去吧。”
唐开瀚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拉着路文良出门。
看着唐开瀚握紧自己手腕的大爪子,路文良有心想要叫他撒开,但又觉得自己忽然这么说显得特别突兀。
没办法,能忍则忍,何况寄人篱下。
路文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唐开瀚的厨艺比路文良想象中要好很多很多,红烧鸡块油亮金黄,香气扑鼻,苦瓜炒蛋青黄分明,苦后回甘,加上蒸的粒粒分明糯软沁香的饭,路文良胃口不错,吃了两大碗。
他一面吃一面夸奖坐在自己对面的唐开瀚,唐家的小饭桌是正方形的,大家距离都不远,唐开瀚把菜推到了离路文良和唐瑞安近一些的地方,自己没怎么吃,好像胃口不好,眼睛却一直盯着路文良,好像挺紧张的模样。
在路文良去盛第二碗饭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放松了下来,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菜吃了。
把苦瓜拨到一边,把鸡蛋夹进路文良的碗里,唐开瀚还故意和唐瑞安生气说:“有客人在你还挑食,要不要脸了!”
菜有点少,唐瑞安吃东西的速度奇快,两下就去了一半,路文良担心唐开瀚要吃不饱,一直有意的少夹几次。结果唐开瀚吃了两口就搁下碗说不吃了,路文良恰巧挺饿,闻言就没再客气,和唐瑞安两个人把饭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饭后,唐瑞安被唐开瀚拽着脖子压下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路文良有点想要帮忙,被赶回去写作业了,唐开瀚看了下表,让他八点钟之后再出来洗澡,说是已经把睡衣放到洗手间了。
“对了,你药带过来没?”唐开瀚絮絮叨叨的吩咐着,忽然顿了一下,想到了这个问题。
路文良啊了一声,也想起来自己这几天不能断药,点点头“药在包里呢。”
“那就好,”唐开瀚摸进厨房里从顶端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紫砂小炖锅,拎出来放在餐桌上,“我下午去买的,没有再大的了,你凑合着用吧,要是小了我明天让人去买新的。”
路文良一看那紫砂质地就不是自己那种瓦罐能比的,还不知道价值几何呢,饶是一直以来清心寡欲,此刻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锅子,抱在怀里,心里为着有人关心而暖洋洋的,看着唐开瀚的眼神都带笑了:“哎,够了够了,谢谢唐哥。”
唐开瀚又嘱咐了两句之后才去书房干正事,唐瑞安见他离开了,才有胆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羡慕嫉妒恨的盯着路文良:“你真是好运气,我哥这一辈子没和我这样讲过话。”
路文良心里稍稍有些软,闻言也觉得挺好笑的,扭头朝着唐瑞安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胡话呢,你们俩是一家人我是客人,你哥态度能一样吗?”
唐瑞安知道说出来路文良也不信,但心里还是憋屈的难受,哼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翻新开封的洗洁精去了。
第37章
午夜,路文良有点认床。
唐家虽然不大,但确实比他现在住那地方好了几百倍不止,一个房间只怕就比他整间屋子还要大。身下的床柔软的像是铺设了十来条羽绒垫,空调温度适宜,宛如身处初春,房间里似有若无的熏香味与窗口撒进屋里的满地银辉纠缠的难舍难分,让路文良倚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年代,他还在盘龙会抛头颅洒热血,人人都尊他一句“路先生”,他是盘龙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脑中枢,他也曾经住过大到说话有回音的房间,此刻柔软的被榻质感太过熟悉,让他为免又沉浸回从前那种糜烂绝望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今这样安静的生活,不用担心出门的时候会被人找上门寻仇,也不用害怕睡到一半梦醒时已经丢掉脑袋,他吃得下饭,不用提防别人,面对所有人的刁难都能轻易的做到兵来将挡。
这是一种死后余生的庆幸,从他回到这个时代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加饱足。
心饱足了,但半夜不睡觉,肚子却饿了。
他心想这时候大家都该睡觉去了,于是决定捱一下等吃早饭,结果半天没有一点睡意,一看闹钟,才凌晨两点。
好吧,没办法了。
路文良神采奕奕的坐了起来,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门,他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令人意外的是,客厅里仍旧有着微弱的光,那光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的。
他轻手轻脚的绕过墙角,发现站在厨房里的人正是唐开瀚,他穿着一件挺大的长袖睡袍,光着两条腿弯腰在厨房里倒开水,再仔细一看,靠,他居然也吃泡面,还是红烧牛肉味的。
“唐哥……”路文良肚子饿又尴尬,干脆出声喊他,“面还有么?”
唐开瀚吓一大跳,迅速扭头犀利的瞪了过来,那眼神活像是见了鬼,好一会儿之后他似乎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柔和下表情来。
“饿了?”
路文良笑笑,慢步走过去,看了眼台子上的泡面,又想到唐开瀚晚饭时说自己没胃口的模样,莫名就觉得这个男人压根儿就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凶悍。
唐开瀚咳嗽了一声,打开柜子问他:“要什么口味的?”
“香菇炖鸡,”路文良随口道,“我自己泡就好。”
唐开瀚没理他,动手撕开包装替他拆调料包倒开水,还剥了两根火腿肠进去,又打开冰箱:“要不要给你煎个蛋?”
路文良连忙摇头,他还尚未从唐开瀚洗手作羹汤的事情里找到平衡,想当初在盘龙会的时候,他某次撩起袖子给郑潘云做了个鸡蛋炒饭,郑潘云吃惊的牙都差点掉下来,隔天帮派里上下就流传开路经理是个新时代三好男人的超级惊天大消息,几个为数不多的女成员看着他的眼神都在冒星星。
唐开瀚做饭挺好吃,又有钱又有势,偏偏人还挺体贴,长的虽然老了点,但模样委实不差,路文良等泡面的功夫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最后得出个结论,唐开瀚估计会是个挺抢手的男人。
啧啧啧,这世界真不公平啊,自己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某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了,真想往他脸上丢鞋子。
唐开瀚自己的面好了,他撕开盖子拿筷子戳戳,把最底下的一个卤蛋给戳出来了,夹成两块,一块迅速的丢到路文良的碗里,然后端着碗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打量路文良。
他们俩似乎从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过,气氛恬淡而闲适,就像是一家人,在午夜时结伴出来找夜宵吃,两个人的距离被迅速的缩短许多。
他仔细打量着路文良的脸,这些天大概是出于各种原因,路文良瘦了许多,已经能看出侧面脸颊柔和下去的轮廓,他本来脸就不大,这一来则更小了,好在他的五官并不是非常硕大凸显的,这才让他的面貌看上去不那么突兀,好在瘦下去之后,人显得清俊,眼睛更大鼻子也更挺翘了,路文良这种体型虽然有点营养不良,但未尝不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帅气。
泡面的香气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路文良,看到唐开瀚的眼神,他滞纳了两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
唐开瀚点点头,端着碗朝着客厅外面努了努下巴,路文良就端着面和他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低头默不作声的吃。
唐开瀚忽然说:“小安在学校多受你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