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朱
他的声音极低,宛若自语,一旁的西倚雷,却是听到了。他抓起酒坛,狠狠的灌下几口……
烛光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巫烨起身关上窗户,暮云萧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早说了迟早他们都得知道,根本没有保守什么秘密的必要。”
该杀的杀,该清扫的清扫,该换房的换房,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刚刚打着哈欠披着外衣推门,走了几步去找自己徒弟,就将大厅的一切收入眼底。当初巫烨特要他做出守秘的诺言时,他就对此事发表了看法:一年时间,谁要是还发现不了,那就真的只能是傻子了。
巫烨坐回他的身旁,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几分淡淡的怅然与不忍:“师傅,你不懂。”
暮云萧怔了一下,随即一挑修眉,轻哼了一声:“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无论你多么想瞒住这件事,和他走得近的,只要长了脑子的,就算没有这次,一个多月下来该猜的都猜到了。”
“最后,你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师傅……你什么意思?”他自认当着第三者的面,从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暮云萧斜瞥他一眼:“你看他的眼神。”
巫烨愕然,眼神?
“……是眼神。”
不想多说,暮云萧给了个提示,然后起身理理衣衫,接着转身就回自己屋了。
巫烨莫名的眨眨眼,他从未想过自己看南啸桓的眼神有什么问题,然而暮云萧说了,便是真的有些问题了……
寻思了一会不得答案,他揉着眼角,决定不去探究,进了里间,脱了外衫,刚欲上床睡觉,却看到落在床上的沾着血迹的绷带,以及床单上斑斑驳驳已经干掉的痕迹。
手无意识的拣起几条绷带,巫烨脑海中又闪过南啸桓微微垂眸的侧面,心头浮上几丝淡淡说不清的情绪……
直到许久之后,巫烨回想起来,才知道,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对那个男人……
巫烨一行人在涌泉楼休整一日后,便接着上路。后面的路程又陆续遇上几次暗杀,却都被随行的卫士轻松处理掉,甚至都轮不到南啸桓亲自动手,更别说巫烨和暮云萧。但是,早被枯燥的赶路弄的烦躁不已的暮云萧,在某一次刺客再次上门时,终于发现了发泄的途径,长袖一甩,身影一闪,不过几瞬,就将来袭的刺客们全部处理干净了。而落回马车上的人,一身月白长衫,依旧不染任何尘埃。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过去,随着一路南下,气温越来越高,路过的城镇也愈加繁华。
这一日天气很好,碧空白云,和风拂面,城中正赶上大集,人流熙攘,摩肩擦踵,街道两旁商贩更是扯开了嗓子吆喝,热闹不已。马上的暗卫们只能控制马缰跟着人流朝前,而马车更是移动的异常缓慢。暮云萧索性倚在安无怀中闭眼养神,一旁巫烨揭开布帘,带着些兴趣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与两旁好玩的事物。
马车旁边,黑色骏马上是一身黑衣的南啸桓,此刻,他却完全没有巫烨的闲情逸致,而是提高了全身警觉,暗中注意着四周。只因闹市之中,是最容易隐藏气息的地方,也自是最容易埋伏杀手的地方。
街道两旁,有一处人们集聚成圈,不时有叫好声鼓掌声响起。巫烨看不到圈内情况,只能从声音听出,应是一帮人在街头表演武艺。想到原来只能在古装剧里见到的情形,今日却让他真正的碰到了……不禁心下微微感叹。感叹完了,又跟着回想起已许久不曾记起,那已经逝去的日子,巫烨嘴角便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抹淡笑……
他含着笑容撑在窗口回想,目光却无意识的对着人群拥挤处。时间久了,南啸桓便感到疑惑,骑马靠近窗口,弯身低头,轻问道:“主上?”
巫烨回神,目光转动,一张坚毅冷硬的英俊面容,就那样逆着光映入他的视野。
心中一动,不待思考,口中已吐出问话:“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嗯?”南啸桓一怔,下一刻,眼前一晃,身体被大力拉起,他下意识的提气跃起,再回过神来时,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是刚刚还在马车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拉着他的手,朝一旁的屋顶上飞去。
两人都是极好的轻功,不过几个腾挪,便轻盈落在屋顶上。
那围成圈的人群,突然看到这一幕,吃惊之下,竟整个安静了下来,全都呆愣的仰头看着上方。
放开握着的手,巫烨回头看着南啸桓浅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屋顶下的人群抱拳示意了下。
人群中爆出一阵叫好声,却是将两人当成了圈中表演武艺人的同伴。
巫烨也不计较,一撩衣袍,潇洒的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过来坐。”
南啸桓这才依言坐下。
坐高看远,刚才被人群遮挡了圈内情景,现下一览无余。
一把软剑被圈内清秀女子耍得轻盈灵动,宛若银蛇游走。旁边另有几个青年少年各自配合着表演,武艺平平,三流水平,巫烨却看得津津有味,南啸桓挺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视线也随着巫烨的落在几人身上。
一场表演结束,围观凑热闹的群众看得十分过瘾,纷纷解下腰包,掏出铜钱,扔向沿着圈子走着的女子手中的铜盘。
女子收完铜钱,便将铜盘交给另一个年轻男子,两人凑近说了什么,女子抬头,额上浸出的汗映照着的明媚日光,照亮了她面庞上流露的一丝笑容。
巫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几人休息了一会,又敲打着铜锣,开始吸引过往的路人。
南啸桓朝人流中望去,只见这么一会时间,马车虽没行多少,马车旁的暗卫却都个个抬头瞟着这边。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开口叫道:“主上……”
“刚才的,仔细看了么?”不待他说出下面的话,继续盯着那已经开始的下一场的巫烨突然开口打断。
“是。”
“有何感想?”
“江湖末流,不足挂心。女子尚有几分天资,男子……”南啸桓将自己所想的一五一十的说出,丝毫没有察觉巫烨随着他话愈加无言的表情。
“……”轻叹一口气,巫烨伸手指了指圈内那女子手中所拿的软剑,又指向刚才接铜盘男子手中的长剑,“再看。”
南啸桓凝神看了半晌,才注意到那女子手中软剑和男子的长剑的剑穗根本是完全的一样的,只是一红一青。剑穗定情,两人的关系已不用说。
南啸桓明白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巫烨的问题。
巫烨含笑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移开目光,看向场中。
屋檐下,男子和女子对舞长剑,喧闹声中,青红色的剑穗在空中随风飘扬。
“将相王侯,万世春秋,不如心爱之人,永伴自己身侧。”
凝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如午后安静流着的溪水,平静温和,又带了点点回忆的深远悠长。灿烂日光下白衣,和着如墨的青丝,轻扬在和风中,嘴角一抹淡淡笑容,温柔宠溺,让南啸桓瞬间迷了心神……
晴空之上白云或卷或舒,午时日光灿烂炽热,高处和风之中,两人衣袍飞扬作响。屋顶下,街道上,掌声叫好声不断响起,热闹非凡。
看够了,巫烨起身,朝身旁的人看去,只见平日见惯了的不动声色、见惯了的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居然微微含了几分困惑,目光不知盯着屋顶上哪片瓦出神。
心下好笑,巫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叫了声啸桓,那人反射性的抬头看向他,眼中还有几分迷茫。
“看完了,走吧。”
说罢,身形一动,朝不远处一行人飞了过去。
待那白色的身影都已飞出好远,南啸桓这才似完全回过神来。
长睫垂了垂,他从身上摸出几两碎银,扔到下方铜盘中,一点脚,即刻便不见了身影。
第35章 玄朱
胤国都城——玄朱,别称玄京,自古以来,便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它坐落在横贯国土的弘云江畔,是为水乡泽国,鱼米充足,富庶无比。城内横纵交错,星罗棋布,街道笔直宽敞,高大树木有序排列,宏伟壮丽的城墙将玄朱城一分为二,外城是其商业中心,天下商贾尽数汇集于此,熙熙攘攘,嘈杂绮丽,极尽繁华。
暮寒仲早年离京,因此,他记忆中的玄朱,对于巫烨来说,就像遥远飘散的回忆。直到今日,亲眼看见每一条街道、每一所房屋、每一个隐秘的小巷角落……才深深感到无法言喻的触动与震撼。
在刚刚进入玄朱外城时,一行人中除了寒鸿伤势未愈待在马车里外,剩下的全都弃马弃车,在夏日的清晨阳光下,漫步在人流拥挤的都城之中。
卿颜连日里内心隐藏的一些忧虑似乎也被城内热闹的景象驱散了,柳眉下的美目含了不觉的笑意看着身旁的行人,倚雷跟在她身旁,平静的脸上也掩盖不住的好奇……
到了玄朱,一行人倒不急着赶路了,就这样一路逛了过去。日头高照,到了午间饭时,便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两间雅间,点了饭菜。一间自是巫烨他们,另一间,是给随行的暗卫的。这里虽是玄朱,几十个黑衣侍卫却依然足够引人注目。况且玄朱城中各派人员复杂,都已到家门口了,巫烨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菜上得很快,粗略看去,菜色十分丰富,巫烨拿筷子夹了几口吃了,眼中流露出几丝赞赏之色。这大半个月一路行来,各地饭菜吃了不少,却都与千夜宫中差了太多。而巫烨和暮寒仲,条件允许下,哪个对吃穿用度的要求都不算低。眼下能得他几分赞赏,表明这开在玄朱最繁华街道上的最大酒楼,不愧于它挤得满满的客人。
暮云萧拿起桌上酒杯,轻轻晃了晃,端到鼻前,深吸一口气,优雅浓郁的香气扑鼻而入,带起几丝年少轻狂时的岁月,他俊美的面上闪过几丝怀念之色,不禁喃喃感叹道:“当年……我是独爱这‘壶中醉’的……”
坐在他身旁的安无听到他语气中的感叹,侧脸看向暮云萧,语气里带上几分笑意:“主子若是喜欢,不如等会走时,带上几坛。”
暮云萧摇摇头,轻旋着手中的酒杯:“我自是这样想的,可……这‘壶中醉’每日限量供应,几坛?呵,我们这次能喝上,都是不错的运气了。”
一直默默吃饭的巫烨闻言轻轻挑眉,如此深谙经营之道,这酒楼老板放到二十一世纪,怕也是个人才。
饭饱酒足,巫烨靠在椅上慢慢就着饭后甜点,把倚雷借用人家厨房煎好的药灌倒肚子里。
司皇寒鸿精神这几日养得不错,许是回到玄朱的缘故,一直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下来,主动挑起话头:“待回府安顿下来,我派几个下人,跟着师傅、寒仲你们,逛逛多年未见的京城如何?”
说完,便接着讲了玄朱几年来的大小变化,以及一些逸闻趣事。
巫烨听得津津有味,暮云萧现在听眼前人一句一句将生长之地的近况慢慢道来,心中也止不住泛上几丝感慨。
期间,卿颜偶尔插上几句,倚雷喝了点酒,话也有点多,这席间的氛围不过一会,竟热闹了起来,就连一向少言的安无也开口讲着自己在玄朱的所见所闻。
午后酒楼人满为患,楼下楼上进进出出的人们高谈低笑的声音、不知何时响起的温婉女音衬着摇曳的琵琶声,透过雕花隔门传来。
唱得正是——
“终南阴岭秀,碧嶂插遥天。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秦岭愁回马,心事两悠然。行到水穷处,月出孤舟寒……”
巫烨懒洋洋靠在椅上,夏日阳光夹着热闹一波波从窗户外涌入,静静听去,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蝉鸣声……
“……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
眯着眼,一边看着面前几人兴致勃勃的聊着,一边不自觉用手在腿上跟着歌声的调子轻打着拍子,这样的惬意,直到被楼梯那里突如其来的扬高的嘈杂声打断。
不知什么原因,酒楼之中有两拨人吵了起来,小二急急去劝架,却被一脚踢到墙角,接着,兵器声、椅子折断声混合着叫骂声愈加高了起来。
隔间内,几人都停下来聊天,酒后闹事,任何酒楼都不可能避免,可这事闹得可真是时候……暮云萧眉头轻蹙在一起,捏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南啸桓将之收入眼底,抬眼看向巫烨:“主子?”
巫烨摇摇头,没闹到自己头上来,便和他没关系。更何况这是在玄朱……
暮云萧和巫烨有一样的顾虑,因此,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脸上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冷淡淡的表情。
然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的发生,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当一行人决定袖手旁观时,闹事的一方中的一人因技不如人,被狠狠摔倒了巫烨他们所在雅间门前。
旁边房中的暗卫们早在事情发生时就一个个聚起精神,但没有南啸桓命令,他们只能待在雅间之中。此刻那人突然闯进,几人对看一眼,立刻跃出门去。
一场酒后闹事,发展到现在,不仅没有停止的趋势,反倒越来越有闹大的势头。坐在一旁的司皇寒鸿看了巫烨一眼,有些坐不住了,巫烨朝他轻轻一笑,安抚之意尽在其中。
被摔出的人爬起,刚想愤愤骂上几句,却被那突然在面前的四个黑衣人狠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酒也醒了几分,急急朝楼下朋友处跑去。
看客围在一旁看热闹,不时爆出几声叫好声,又有长了心眼的,瞄到那扭成一团中的一方,开始低低的议论,说那些人怕是要吃亏了……
没说几句,从屋外走来一个人,轻轻朝四周扫了一圈,人们便诡异的安静下来。那最先挑起事端的几人一见来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一声主子还没叫出口,就被来人一个阴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几人乖乖的回到来人身后,也不做声,哪还见刚才一丝跋扈样。
派人拿了银子陪了掌柜,那人走到对方那里,不知为什么突的又给笑了,笑声如银铃,刹是好听:“原来是权虞候,好久不见,刚才是我御下不严,倒让你给看笑话了。”
那是少年的声音,清亮悦耳,含着隐约的威严。司皇寒鸿听闻,眼神一沉,已知道来人是谁了。
酒楼中安静无比,一时间只听到两人的寒暄声。众人听了一会,便知两方身份。当下一哄而散,哪还敢再继续看下去。
突地,蹬蹬的上楼声响起。
雅间内,巫烨含着笑,目光落在雕花门扇上,静等着来人。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接着,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里面贵客见谅。”
虽然说着要求见谅的话语,语气却听不来丝毫感到抱歉的意思。
巫烨眉头一挑,南啸桓起身,走了几步,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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