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朱
听闻这个答案,任秋刚刚的兴奋明显有些黯然,他点点头,又不死心的抬头盯着任宗锦:“少爷……你也尝尝城里于记的芙蓉糕吧?”
想到城中这几日的形势,以及那布满街头的卫士,对吃穿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任宗锦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却在任赫不着痕迹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任秋水光盈盈的注视下,顿了一下,然后松了口:“好吧。”
“我也要去!”一直默不吭声的任赫一听这话,当即喊道。
“你去干什么?!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管我,我就要去。”
任宗锦看着又开始吵成一团的两人,无奈的轻叹了口气,走到中间,隔开两人:“赫儿你和秋儿一起去。路上务必小心。”
“是,少爷。”任赫低声答了。
即使再不愿意和死对头同行,听到任宗锦的话,任秋最终还和任赫一起出了客栈。
待两人离开,任宗锦走到另一间用作书房的小间,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到床前,迎着洒入房间的朝阳便读起书来。
一本游记,记述着漠北以北狄国的人情风俗。他读得正起劲之时,忽然一阵喧闹声从窗外传来。起初一声惊叫后是两三个人的低语议论,不过一会,便成了一群人的议论纷纷。
任宗锦住的房间,是有客居专门用来招待大主顾的,在后院独立楼阁之上的二层,足有五开间大小。环境清幽,平日里是绝不会有闲杂人等嘈杂喧闹的,却不知今日怎的一反常规?
将书册扣到桌上,他起身来到窗前,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书房那扇窗户临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此刻从上向下看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对着中间空出的一块小地,指指点点着什么。
他好奇的挑起长眉,凝起目力就朝那空地上仔细瞧去。才刚刚瞧了几眼,还未看出什么究竟,就听一声少爷从门外传来。是任秋和任赫回来了。
任秋也不敲门,随手推开门就跑进来,然后坐在正间圆桌前,给自己倒茶喝:“少爷啊,今日运气真不错,我去的时候,于记店铺门口只有两三个人咧!”
任赫晚他两步,从门外走来,手上端着食盒,是小二刚送来的。加上他两买的芙蓉糕以及其他一些点心,便是三人今日的早饭。
任宗锦走出书房,坐到桌前,疑惑的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的那些人全都围在一起?”
“对、对!我正要告诉少爷你呢!少爷你知道么?刚才这客栈的仆役去后面扫雪,扫着扫着……就发现了一个东西……”
他眉飞色舞,讲到这里,却咽了咽口水,顿了顿才继续道:“那个东西……是具尸体!”
“尸体?”任宗锦听到这里,眼神一沉,心中却快速转动起来。死人?在玄京小巷里?
“对,就是尸体!一动不动的横在那里,把那扫雪的阿三吓了个半死呢哈哈哈……那个胆小鬼!亏得长那么大个头,实在是……”
任赫听到那笑声,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刚刚一个眼刀扔过去,就听一直静静听着的任宗锦霍然起身:“我们去看看那尸体。”
“——啊?”半晌才回过神的任秋呆愣一瞬,随即脸色迅速变青,“少、少爷……那尸体有什么好看……我们别去了好不好?”
任宗锦却仿佛没有听到,径直朝屋外走去。任赫紧跟在男人身后,走过任秋面前时,淡淡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哼,任赫!”任秋一怔,随即大吼着也跟了出去。
三人拨开围在外圈的人,走到中间。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破烂看不出颜色衣衫的半个身子露在雪层之外,剩余的半个身子则深深埋在还未清扫的厚厚雪层里。
任宗锦在“尸体”面前蹲下,用手拨开散落在地上,沾着雪沫的湿发,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侧脸。
他双眼紧闭,青紫的面色映着白雪,着实有些骇人。可是……
任宗锦手指探到他的鼻间……
“他还没死。”
平静的陈述顿时让周遭的人群静了下来,几瞬呆愣后,人群立刻又恢复之前的嘈杂。却已少了几分惊恐害怕,多了几分看好戏的凑热闹心态。
“没死?啊,没死?”任秋喃喃重复,忽的意识到什么,便急忙凑上前去,招呼着身后的任赫就要将人从雪地里扒拉出来。
任赫却站在那里,看着自家少爷:“少爷。”
任宗锦颔首淡笑:“不论他什么身份,毕竟一条性命。”
于是任赫这才上去帮忙,两人合力,不过一小会,便将雪地里的人完全拖了出来。
任宗锦看过去,只见男人面目英俊,四肢修长有力,他只粗粗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这次来京,行装尽量从简,伺候的人也只带了几个,本意就是小心行事,不想声张。然而这人既然让他看到了,他便不能不救……即使这一举动,有可能会破坏他的本意……算了……
他摇摇头,看两个少年架着男人吃力,便上前搭手,就欲将人拉到自己肩上。
任秋任赫两人忙忙就要阻止,不知是谁慌乱中扯到了男人裹在身上的衣衫,下一刻,三人都楞在了那里。
那被任秋一下扯落的衣衫竟然是男人身上唯一的一件,下面,便是冻得青紫的大片肌肤。无数凝着干涸血迹的狭长伤痕布满触目所及的整个前胸,而最让任宗锦愕然的便是,穿在男人胸前乳头处的两个银环……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人竟是个出逃的男宠?
第87章 重逢1
二十六日晚,自从云烈帝重病卧床起就一直紧闭的都城大门在发出沉重的闷响后,缓缓开启。三万戎装骑兵整齐有序的进入胤国的权力中枢玄朱城。他们行动迅速,寂静无声,身上发出骇人的寒意,街边家家户户纷纷闭门关窗,往日喧哗繁荣的城市一时间萧瑟冷寂至极。
最后一丝日光缓缓隐没在地平线下,天地之间陷入黑暗,稍后,街旁的灯烛亮了起来,点点灯火密密连成细线,纵横交错,仿佛苍茫天地间的巨大棋盘。
宫城太和门处,肃立的卫士们竟仿佛对夜闯宫闱的骑兵们视而不见,任一拨又一拨的队伍从各个宫门驶进宫城,往日里安谧寂静的宫城,这一夜,马蹄声久久回响。
天武军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吴克明来到崇政殿前时,一阵狂风猛的朝他卷来,狠狠扯开他的黑色大氅。
他步子迈得很大,步伐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偌大殿堂楼宇中,远远的散去。
蜿蜒的重檐歇垂脊上,骑风仙人和走兽们昂首而立,姿态各立。淡淡洒下的灯光,稍稍消散了浓重的黑暗,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站在穿花龙汶汉白玉栏杆后,负手而立,狂风卷着他的黑发高高扬起。
“末将见过王爷。”吴克明在距那人三步处行礼半跪,“禀王爷,殿前诸班值、步军骑军中,看到先皇遗诏的,大部分已经归顺。意欲抵抗的,也已全部关押在地牢。”
白衣人动也未动,隔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夜色中,他的眼瞳反着烛火,淡漠冷然,精致的五官交错着阴影,却异常的凌厉。
“很好。”他淡淡开了口,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又道,“派丁云、何谷、许翟,分出三千人,去内城,将那些人的家眷都给我看好了。”
“末将遵命。”吴克明低声应道,行礼起身,又如来时一般,急匆匆的走了。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然而,这个夜晚,注定和之前的无数个安谧的冬夜不同,注定将在史书上,拥有极其浓重的一笔。
时间是云庆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寰夜王暮寒仲率三万骑兵直入玄朱。如此行为,在烈帝刚刚驾崩的时候,若不想被称为意欲谋反的逆贼,便需要一个合适正当的名号。
而烈帝遗诏,便是这个名号。
而本欲袖手旁观,保持中立,不想掺入皇家帝位之争的上四军将领,在看到烈帝数月前写给暮寒仲的亲笔信时,也纷纷出营宣誓效忠。
司皇寒宇、司皇寒炼,暗中勾结,荒淫无度,谋害烈帝,囹圄兄弟,不忠不孝,是为逆贼……数条滔天罪行,被寰夜王高声宣读于众,群情激愤。
不过短短一日时间,玄朱朝势再次突变!
日头高照,当软禁诸位亲王的禁宫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肆意倾泻的日光照在当前漫步而出的高大身影之上。逆光而立的男子高大英俊,沉着冷静的双眼中,绝对的威势不可抵挡。
短短半日时间,便控制了偌大皇宫的寰夜王,以背后的绝对武力,站在了玄朱顶端的寰夜王,在看到男人后,深深的跪俯。
烈帝遗诏,立舜玉王司皇为新帝。
……
“寒仲。”
熟悉的男声响起在身后,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柔软的厚实长袍便落在了白衣男子身上。
巫烨从沉思中惊醒,扭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三哥。”
“在看什么?”司皇寒鸿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仰头望向夜空,那里没有圆月,也没有璀璨的群星,只是黑茫茫的一片。
“……”巫烨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低头说道,“这个时辰,三哥不是应该在府里休息的么?……你在宫里这么久,嫂子怕是担心坏了。”
司皇寒鸿无奈的轻笑出声,他的笑容很温和,却带着淡淡的几分苦涩与自嘲。他的目光转到身旁自己弟弟身上,同样的答非所问:“又一次麻烦你了。若非寒仲你……我司皇寒鸿这次……”
“三哥。”清冷的嗓音突然严肃了起来,巫烨抬头回视:“承诺是需要遵守的。既然做出承诺,我便一定会做到。”
“……”司皇寒鸿怔了一下,他张了张唇,欲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默默的收回目光,不再出声。
「三哥……相信我,终有一日,你会站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
月光下,是眼前青年坚定的双眸。
他看着巫烨瘦削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情绪滑过,却说不上是什么。逝去的岁月依稀在眼前一幕幕浮现,仿佛不久前,这个弟弟还带着眼泪扑倒在他的怀里,一眨眼,他就已经长为俊美的青年。
不仅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成了最后关头时,他所能相信的依靠。
他低叹了口气,伸出手臂,一把搂住巫烨的肩膀。
巫烨回头看他一眼,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慢慢笑了。
两人在黑夜中静立,各自带着各自的心思。巫烨依旧仰着头,目光穿透了天际,落向不知名的何处。
司皇寒鸿侧目看向眼前的青年,他身上仿佛带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便渐渐的归于平静。
“三哥,夜深了,你回府去休息罢。过几日的登基大典,可需要充足的体力。”
收回目光,巫烨突然开口,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漆黑的双眸,含着暖意注视着面前挺拔高大的男人。
司皇寒鸿点点头,收回手臂,就欲转身前,却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寒仲,你跟我一起回府吧。”
巫烨摇摇头。
“你气色很不好。”司皇寒鸿这才开始端详弟弟的面孔,双眉一皱,便要强硬的将人拉走,“这里有他们在,你就放心吧。走吧,跟三哥回府。”
巫烨轻轻挣开他的手臂,双目盯着他,低低的叹气:“三哥先回去吧。我……想再静静。”
再静静?
静什么?
司皇寒鸿终有满腹疑问,却在面前青年转头垂眸,不经意间露出的几丝深深的疲惫下,放弃了再劝的打算,一个人出宫回府休息。
他的背后,黑暗中的那抹白色,依然挺直着腰背,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抬头望着天际,任冷风扬起衣衫与长发,也一动不动。
无尽黑暗中,一波一波的疼痛从全身上下袭来,永无止尽,他仿佛置身地狱的烈火之中,颤动呻吟,无法逃脱,只能承受。
忽的,一阵清凉如潮水一般,将他全身包裹其中,疼痛慢慢的散去,他破碎的身体一片片重新拼合,聚拢回一丝意识,一个称呼含在口中,似乎很重要,可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恍惚间,有人在抚摸着他的额头,无比温柔。意识迷离中,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浮现。
——主上!
那个称呼终于被吐出。巨大的喜悦狂涌而过,他跪立起来,挣扎着就要去摸索那个人。然而却意外的徒劳无功,触手皆是虚无。
突地,冰凉的寒意直侵入骨。他低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血红的水已经淹到他的胸膛,不远处一个人影飘浮在水中。
身体不受控制的朝那边走去,然后停步。
一张惨白的脸孔半浸在血色的水中,双眼大睁,似乎充满了不甘,血红的液体从他眼眶、鼻孔、耳孔、嘴唇中流出,原本俊美的面孔凄惨诡异,万分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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