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天色渐明,师徒几人回到了宾馆,才刚刚进了大门,就发现这里很不对劲,往日很热闹的一楼大厅依旧有很多人呆着,可是说话交谈的声音却没了,当他们进入,那些人带着漠然,甚至眼神里有着一丝无声的责备。
“爸爸……我要爸爸……”万彬彬的哭声从楼口传来。
杨向子一惊,消失在了原地……
万跃死了,是的,即使不相信,千真万确的,万跃就是死了,悄然的,毫无声息的死去了。这个憨厚的,对情感懦弱的,总是把公事放在第一位的敦厚质朴的小警察,就这样死在电梯里,身体的水分都被吸取的干干净净,只留一具枯干的尸骸。
“我不该剩下他。”杨向子抱起万彬彬,捂着孩子的眼睛。
他的病,一下子忽然就好了,不在讲那些没油淡水的冷笑话,人类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想哭又觉得奇怪,只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找不回来了。
万跃是俗世的人,他的尸骸被老药他们派人带走,一些很重要的人物也悄然的搬出宾馆,万跃的死亡提醒他们,即便是在这个星球最强的修真者的庇护下,也是不安全的。
杨向子一连几天不说话,他很沉默的带着两个孩子在屋子里呆着,眼神片刻都不敢离开他们,有时候孩子们睡着了,他会问自己,喜欢过吗?喜欢过那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吗?有一点点吧,虽然已经是修真者了,可是他依旧有着一颗俗世的心肠,他想找个伴,找个伴不要太多话,别有那么大的野心,心地要善良,找到了,一起搭个伙,平时空闲了说说孩子。
杨向子的世界就那么小,小的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现在……万跃就这样悄然的,无声无息的去了,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杨向子搞不清,可是却真实的难过了,有些疼,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万跃,如今他的眼泪早就在很久很久以前淌干涸,可是他还是想替那个老实人哭一场。
“爸爸……”孩子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抽泣着。
杨向子走到孩子面前,侧身躺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以后万彬彬就跟着自己过吧。
薛润双手抱着胸前,靠着窗台看着楼下那些撤离的人群,他的表情很冷漠,谁来了,谁走了,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哥,你在怪我?”羿丹端着一些吃的进了屋子,放下后他走到薛润身后,轻轻抱着他低声说。
“没有。”薛润吐出两个字。
羿丹苦笑:“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的,这东西根本就来自地球,哥……他早就算计好了的,从我,到你,到这里的任何人,一个没跑!他花了很多很多时间,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圈套,是,怪我的,是我一直想你,是我一直放不开你,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薛润扭身瞪了他一眼:“不怪你!没有你,也有其他的人,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真的不怪?”羿丹又问。
“不怪,别多想了。”薛润回答。
长长的呼出一口,羿丹坐下,一脸苦笑:“不怪就好,哥,那是个没有实体的物件,我抓不住他,他要是一只鬼还好说,哪怕是十万八千恶鬼的化身都没什么,可是……他偏偏就什么都不是,他就像住在我心底的虫儿,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想着什么,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他知道我所有的心思,这点才可怕……谁没欲望呢?谁没有秘密呢?我从不后悔跟他交易,甚至……我感谢他。”
薛润没有说话,慢慢走到羿丹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轻轻的拍拍他的手背,用很久很久没有用过的安慰方式对待他,羿丹受宠若惊。
“你的秘密是什么呢?”薛润忽然换了语调,带着一丝丝暧昧问他。
羿丹很警觉,立刻连连摇头:“没有秘密,真的,没有的。”
薛润只是笑笑,不再像以前一般对待他,甚至晚上吃饭的时候还给他夹了菜,态度一改疏离。
当夜,薛润带着全家去了三楼,齐齐的呆在健身室,这次是万跃,下一次呢?薛润觉着无论如何总是无法置身事外了。
薛润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面镜子,曾是这家宾馆最大的一面,以前它摆在礼堂门口,帮人以正衣冠,现如今,它被安置在三楼健身室的角落里,现如今,大多数的人类是不敢照镜子的,哪怕镜子里的是自己。
羿丹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一个巨大的美人榻型的沙发,正正的摆在镜子前面,大大款款的就那么正对着坐下。表面上他的样子气定神闲,仿若一切都在掌控当中,可是,不停转动的眼球却昭示着,他现在很紧张,非常紧张。因为,薛润正笔直的站在镜子面前凝视着自己。
不,也许,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镜子里的薛润,这一世的躯壳。
薛润看着,越看越是奇怪,越看越古怪,他站了三十多分钟后,撇了一下嘴,转身来到美人榻前坐下,用很随意的语气说:“你们去楼上等我吧!”
羿丹当然不答应,但也不敢反抗,于是他保持沉默,屁股下就像沉了秤砣一般的一动不动。
“师傅。”杨向子不放心,就喊了一句。
薛润没回头的摆摆手:“安心,你们师叔在这里,没事儿的。”
杨向子他们这才略微放心的离开,便是如此也没回到楼上的房间,只是一起呆在健身室的门口,凝神仔细的听着,都不敢做大动作,生怕有什么细微的生息听不到。
健身室安静下来,薛润坐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拉住了羿丹的手,羿丹吓一跳,扭过头去看着薛润的侧脸,薛润看了他一眼,嘴巴里无声的说:“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奇妙的薄膜将薛润与羿丹的手无声无息的慢慢分隔开,那不是光,也不是巨大的力,好似那是时间,越来越漫长的时间,无声无息,即便是神也阻挡不了而畏惧的时间。
来了,这屋子,奇怪的,无声的,扭曲起来,所有的物体就像摆放错了一半,悄然的从新搭着队列,分解,重聚,迸裂,组合,越来越快。
最后,那些物体都消散了,空间化作一个大大的玫瑰园,此刻,玫瑰开放的正盛,远处山谷那边大概是有一处水源吧,泉水涓涓流淌,咕嘟嘟冒泡的声音,这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甚至,鼻子里玫瑰的香气都可以闻到,似有若无的味道非常的甜美。
薛润依旧坐着,只是他此刻坐在一个小凉亭里,他缩了一下手指,手心里却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回过头羿丹不见了……低头打量发现自己却穿着很久很久以前,易玉子常穿的那套青色的长袍,脚上也穿着那双百纳底的厚足靴,伸开手,少年时代顽皮落下的疤痕,依旧再虎口上。
那是一圈牙印,羿丹咬的。
“你长得竟是这个样子?”有人轻轻在耳边说话,嘴巴里呼出的热气,整的薛润耳朵痒痒的。
薛润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一个长相十分的秀美,眉目细腻婉约的男子,这样的长相在薛润看来,算是很养眼的,唯一可惜的是,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衫,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的狼狈。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对了,你是谁?”薛润张张嘴,很快释然。
“我……很久没人问我是谁了,其实……我就是你呀,你忘了?”这男人,忽然变成了薛润的样子,又变成易玉子的样子,他像一个得了嘉奖的小学生一般炫耀着。
炫耀完,他又激动的跪在地上捂着脸失态的哭,哭完又笑,周而复始,原本就是疯子就不用再评价他了。
薛润不搭理他,站起来,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进不来。”像是猜出薛润的心事儿一般,这人很积极的回答。说完,他像憋了几个世纪的话那般开始唠叨。
“你果然能进来,我想的没错。真好……我就知道,肯定能有一个谁可以进来陪我,你别看我,我对谁都不在意,可是我在意你,你知道吗?他总是跟我说起你,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我知道你的每一件事,你要考考我吗?”假薛润很活泼的跟在满地转悠的薛润身边问。
“他总是在说我?”薛润回头问他。
“对呀,特别烦人,经常一个人对着我,没完没了的唠叨,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傻,可是一个人对着空地儿唠叨上万年,思念上万年……然后我就嫉妒了。我知道他的秘密,你想知道吗?”这人不知道怎么了,情绪忽然很低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接着玫瑰园也消失不见了。
薛润摇摇头,他对羿丹的那点小心思不感兴趣,只是好奇的四下打量熔岩洞。
这是一处巨大的熔岩洞,灼热的高温,还有空气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心的声音,心的跳动声,人们内心世界的嘀咕声,一层一层的几乎要炸掉薛润的耳膜。
薛润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即使他的精神力无比强大,也无法抗拒那么多心之声。
“你别怕,习惯了就好了……时间久了,你会离不开这些声音的,不听会很寂寞的,有时候故意去观察一个人一辈子的心理话,是很有趣的,在这里什么都能听到,世界坦白的可爱,可爱这个词用在这里合适吧?喂!喂?”
拖着脚上的锁链,这人慢慢走到薛润面前,想拥抱安慰他,却被薛润一把推开。这人一点都不生气,就站在那里,神色里带着一丝巴结,讨好的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润总算是理顺了那些声音,很清楚的找到了羿丹的心之声。
羿丹很着急,不停的在呼唤他,那边有人在争吵,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薛润看向声音的方向,很快的那边出现一个巨大的水帘,就像一层水帘隔开来两个世界一般,薛润看到了愤怒的羿丹,他在怒吼,想要毁灭一切,那边所有的东西都在震动,屋子里的玻璃全部破碎了,杨向子抱着他的腰,求他别毁了这面镜子。
“哥……”
薛润慢慢走到镜子前面,伸出手在水帘上试探的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好像……可以与外界联系的,他只是出不去。
他却不知道,身后那人看着他一脸惊异,要知道当年他可是等了几千年才学会这种跟人联系的方式,果然,精神强大无所不能吗?脸上闪过一些贪欲,这人拖着下巴看着薛润,暗想,来了还想走吗?
愤怒的羿丹冷静了下来,贪婪的盯着那面镜子,镜子上出现一行字:“我没事,你要冷静。”
“我要怎么冷静?!哥?是你吗?哥?!”
“是我,我没事的,我想……我会找到出去的方式,你先不要急,要等着我……”
羿丹伸出手掌,抚摸着镜子,镜子的那一面,薛润用手指细细的勾画着羿丹的掌纹。
也许,早就不恨了,这一刻,镜子里的人,镜子外的人,心都揉碎了……
第59章
事情远远比想象当中更加严重,忽如其来的它便来了,见证了,面对了,真实的像做梦。
三天了,住在这里三天了,薛润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不喜,不悲,无嗔,无怨。也许,这是这个空间特有的属性,身体上的物质需要,精神上的需要只要不想,就不需要。
这人跟在薛润身后,并不打搅他,只是跟着,适当的时候他就坐在他附近贪婪的看着他,有时候他喜欢触摸他,虽然薛润很不喜欢,可这人每次触摸到他之后就会很欢喜很欢喜,他会不停的抚摸自己的手,爱恋的,贪婪的重复那份感觉。
薛润找了整整三天,这个空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他出不去,找不到归路。
羿丹将那面大镜子放置在自己的卧室,什么也不做的就守着,每隔一会他都会问镜子:“哥,你在吗?”
薛润必须马上回答,在的,或者我在,我很好。
若是晚了一会,那边就会控制不住情绪的恐慌。
不管羿丹的情况,这么久了,地球却迎来了第一个平静的三天,诡异的天气突然正常了,一直不间断的死亡数字忽然就停止了,像是在表达某种善意一般,地面上需要有水的地方会出现泉眼,需要复苏的绿地,草木会以乘几倍的速度成长,就如冥冥之中有一只手一般,那只手属于神之手,他掌控一切,像某些人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他愿意用所有的善意换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薛润。
“你说,这片地方,长出许多棕榈树如何,我喜欢那样的植物,集成一片片的特别好看。”那人指着一片荒芜的沙滩问薛润。
薛润没理他,正徒手在地上挖坑。
“再添一眼温泉,以后就会成为度假胜地的,等到后年,这里会有很多游客,到时候咱们再来看他们玩好不好?”这人依旧在唠叨。
薛润抬头,没有看到羿丹,于是很生气的瞪他,这人耸下肩膀,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是跟谁学的,他又将水镜调整回去,羿丹在那边正跺着脚,拿着法器对着镜子各种试探。
“我在,我在,只是睡着了,我总要睡觉啊,你不能一下找不到我就乱发脾气。”薛润赶忙写了很多字儿上去安慰。
镜子那边,羿丹喘着气,终于安静下来,低着头不知道在跟琼和商量着什么。
施洋眼珠子是红的,靠着门看着这边,辩香站在他不远处,有些畏惧,可是依旧站在施洋的身后。这人看上去还算靠得住,只是他比施洋大上甚多,施洋是个没心没肺的,怕是要给他欺负。向子不知道去哪里了,那孩子,心思一向重,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还……
想到这里,薛润猛的回头,等了那人一眼,那人很抱歉摊摊手,显然,薛润心里怎么想的他全知道。
“不那样……你也不会想见我,你不想见我,我也拉不进来你……别恨我我好吗?你怎么我都可以的,打我,骂我都可以的。”
“你叫什么?”薛润忽然问他,总不能总是那人,这人的喊他。
这人脸上一喜,立刻长大嘴巴,可是……很显然他忘记自己叫什么了,大概是很久很久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忘了,本来名字就是方便其他人的,对自己来说,名字是个无用的东西。
薛润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屁股底下的岩石被这人磨得很圆润,全无棱角,温度热乎乎的很舒服,于是薛润半躺了下来,三天了,身心疲惫。
“我叫什么来着?以前是有名字的,爹爹说那是个好字儿,好像……跟天气什么有关吧?忘记了……忘记了……”他说完,变出一套精致的酒具,给薛润倒了一杯,还变化出一些小菜摆好,很是巴结的请他吃。
薛润坐起,拿起酒杯,却惊了一下,酒杯没有质量,几乎感觉不到它存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任何味道都没有,辣味,流质穿过舌头的感觉,酒杯贴着嘴唇的感觉,美酒入喉的感觉,也就是说,除了视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人依旧笑眯眯的,对他说:“想象是无限的,你习惯就好。”
薛润放下酒杯:“我没打算呆多久。”
这人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却猛地一拍手说:“对了,我叫旭,太阳初升的那个旭……娘亲喊我阿旭,你也可以这样喊,来……喊我,我叫阿旭。”
“阿旭?那你姓什么?”薛润问他。
阿旭笑笑:“没有姓氏,奴隶没有姓氏,那个人说,如果我愿意帮他一次,那么他就给我姓氏,可是……直到死,他也没给我姓氏。”
阿旭坠入回忆,他的回忆是愿意分享的,于是薛润听到了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旭的小奴隶被派给少爷帮忙。少爷人很好,从不打骂。他们一起长大,甚至少爷允许他读书,有时候甚至他们同塌而眠,耳鬓厮磨,感情好的就如兄弟。
少爷家是做传统礼器的家族,社会地位很高。那个时候,人们制造器,需要人祭。阿旭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作为少爷成人礼上的人祭而存在的,后来阿旭长到十六岁,这天早上他被人拖起来,穿上最华贵的衣衫,吃了最好吃的食物,少爷说,他们要去一个地方,等他们出来,阿旭就有自己的姓氏了,阿旭很高兴的随着少爷去了,那一路很多人都看着他们,阿旭觉得很害羞,他从未穿过那么好的衣物。
再后来,阿旭被推到铜池里,被封印在一面镜子里,那镜子被供在高高的祭台上,享受着人间烟火。
少爷死了,又重生,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诺言一次又一次的过着自己的人生……镜子在时空回廊里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历史,也不知道怎么了,忽有一日,阿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镜灵,有了自己的能力,他吸收人们内心的想法,转化成自己的灵力,一千年,两千年,反反复复的他在时光回廊里寻找自己,寻找那个可以替代自己的能。
“我找你不容易,便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你的。”镜灵阿旭回忆完很认真的告诉薛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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