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恺撒月
风启洛与风雷并肩而立,见这少年赤子真心,亦是神色柔和,笑道:“劳殿下担心了。花蜜可曾备好?”
姚守真微微一愣,便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个细颈青瓷瓶,又赧然道:“此乃六十年前留存花蜜,越明仙花诡异凋谢,故而,只得这一点……”
风启洛也不同他客气,将青瓷瓶收下,揭开瓶盖时,一阵甘甜香气散开。只是储存六十年,终究有些效力减弱。他也不看身旁罪魁祸首,只将请瓷瓶收入乾坤戒中,又道:“多谢殿下,告辞。”
姚守真见他作势欲走,忙上前一步喊道:“恩人!如今事了,不如……多盘桓几日再走。”
风启洛凤目微敛,笑道:“越明正是多事之秋,殿下此刻理当为天子分忧为妙。”
姚守真微微一愣,面上已渐渐浮现坚毅之色,道:“谢恩人提点。”
风启洛欲行时,又忆起一事,笑容愈加柔和几分,“那烈火丹,不过我信口胡诌,不需担忧。”
姚守真正在担忧此事如何开口,听闻此言,心中一松,复又一酸,苦笑道:“……竟是如此。”
风启洛笑道:“三昧真火何其霸道,纵使我也没有本事将它压制三个月。三日已是极限。”
此事了解,姚守真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神色亦松快几分,方才行礼道:“恩人高义,姚守真铭记于心。”
风启洛亦是回礼道:“不敢当。望殿下保重,他日有缘,自会重逢。”
而后二人便御剑而去,不过瞬息,便化作夜色中两点星光,消失不见。
姚守真仍立在山头,远眺那二人消失方向。郭华执同众侍卫等了片刻,方才上前悄声提醒,“殿下,请早日回宫,莫让陛下担忧。”
姚守真方才低低叹息道:“回宫。”
风启洛本欲以那丹药要挟这少年,待明了此人身份后,却是改了主意。
前世之时,他曾听越明国民间传言,只道天子幼子天资聪颖,宅心仁厚,本应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那幼子少年时外出历练,从此杳无音信,只怕是在秘境中陨落了。
天子悲痛之下,只得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谁料这一世,风启洛竟阴差阳错将小皇子救下,只怕越明天子之位便会落在这少年手中。
帝王岂肯受人挟持,故而风启洛便将真相告知。姚守真必定对风神山庄深恶痛绝,只为这一点,风启洛便可同他结为盟友。
只是现下尚且有杂务要处理。风启洛心中低叹,扫一眼身旁人。那魔龙目光阴沉,思绪难明,只冷漠看向脚下山河万里,滚滚退去。
那纨绔世子水千寒竟是福大命大,被风雷扔在一旁时,未曾丢了性命。只是心脉受了重创,纵有灵丹妙药,也要静养数月。
武轩等人心知大祸临头,只得硬起头皮,将水千寒护送回乐寄。
水千寒吃了苦头,总算安分几日,在王府中静养。不料却收到大国师传讯,要他去观星楼觐见。
那世子在越明轻薄了风启洛,如今又得本尊召见,一时心虚,一时心痒,便唤侍从入内,要备轿前往。
武轩为难道:“世子,你如今伤重在身,不可随意行动,不如过几日……”
“住口!”水千寒大怒,一双清澈双眼瞪得浑圆,又斥道:“师尊传唤,便是爬也要爬去,切莫耽搁!”
武轩只得收了声,前去备轿。
王府那锦绣八人大轿入了观星楼,武轩又寻来一张软榻,将水千寒扶在塌上,四名侍卫将软榻送上顶楼后,方才退下。
水千寒被这一通折腾,胸口气血翻腾,暗暗叫苦,心道定要去买个合用的法宝才是。
又见空旷楼中,风修宁正坐厅内,宽袍广袖,有若天山堆雪,白云积岫。黑发柔顺披在素衣上,有若泼墨。
风修宁敛目凝神,清俊艳丽,竟合二为一,比起那年轻人来,更多一份阴鸷狠厉。水千寒只觉百爪挠心,忙肃声道:“弟子水千寒,拜见师尊。弟子伤重在身,尊前失仪,请师尊降罪。”
风修宁冷嗤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目光深如寒潭,冷彻入骨,“你这劣徒,胆大妄为,百死难消其罪。”
他已摊开手掌,一颗仿影珠跃然掌上,将水千寒轻薄风启洛的景象一一重现。
水千寒心头惊疑不定,他那群侍卫当中,定然有师尊的眼线。这倒也罢了,若是他那点暗藏心思被师尊知晓……只怕百死尚且不够。
一时间只得强笑道:“弟子……知错了。”又急忙道,“师尊,救命。那小子骗我服下丹药,欲毁我灵根。”
便将风启洛所言一一道来。
风修宁沉默片刻,水千寒却误以为师尊亦被难住,只得涩然道:“弟子归来后遍访丹师,欲求得解药,怎奈竟无一人知晓。弟子……弟子只怕灵根被毁,仙途无门,日后再不能侍奉师尊左右……”
水千寒愈想愈是心酸,竟双目一红,自顾呜咽起来。
风修宁却抬起手来,轻轻揉一揉额角,道:“把手递过来。”
水千寒仍是呜咽,却是乖乖将手伸出去,任风修宁为他把脉。他资质平平,修行亦不够用心,只是身在王府,天材地宝无数供他挥霍,方才有了如今成就。
若是灵根被毁,此生更是无望结婴,又如何令面前这人雌伏身下?
这般绝望的眷恋之心,当真是苦涩难咽。
风修宁释出一丝灵力在他经脉丹田中一叹,便将手收回,冷道:“愚不可及。天子莲同绛朱金线草俱为助益之物,二者固然不合,至多不过效用相抵,药毒过重。怎会将净化灵根的仙丹,改造成污秽灵根的灵药。”
水千寒尚未回神,眼圈仍是通红,茫然道:“莫非……那人骗我?”
风修宁又是一声冷哼,“骗的就是你这等不学无术的纨绔。”
水千寒却是心下大畅,急忙自软榻上起身,却被胸口剧痛一激,只得再度躺下,气喘吁吁问道:“谢师尊提点!徒儿受了教训,定当好生修行,不辜负师尊教导。”
风修宁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等顽劣愚笨,令师门蒙羞。闭关三年,用心修炼。”
水千寒脸色一白,便露出讨好神色,“师尊……三年……太长了点。”
风修宁眼中竟浮起一丝笑意,“左右已服了弱阳丹,三年五载后药力方消。正是天意。”
弱阳丹乃是消弱阳气之物,专用来遏制男子欲念勃发。本是旁门左道之物,丹方罕见,不想竟有人炼成了。
水千寒虽然不学无术,却也听闻过弱阳丹大名,此刻如遭雷击,一颗心如坠深渊。喃喃低语道:“难怪前几日……竟从来不曾硬过。我还当伤重的缘故……”
风修宁见这劣徒受了惩罚,又受这等打击,神思恍惚,便不欲同他纠缠,挥手命童子将他抬走。目光又落在仿影珠幻化的影像上,神色专注,仔细看那少年姿态,亦是低声唤了他名字,“风、启、洛……”
第34章 同修神仙府
风启洛同那魔龙御剑行了数万余里路,自越明一路向西。但见脚下人烟渐渐稀少,苍茫群山,丛林如黛。魔兽出没踪迹亦是日益增多。
二人直行至极西之地方才停下,此处十方青苍大山,崖高万仞,几欲与天齐。若要翻过山去,便要忍受山顶金风侵袭。那金风生自天顶,呼啸而下,并非凡界之物,纵然是高阶修士亦抵抗不得,若是碰上一丝,轻则皮肉消融,重则尸骨无存。故而此地便被世人唤作神止山,取的便是神仙到此亦要止步之意。
风启洛立在神止山脚下,眼前苍灰石壁笔直高耸,身后苍莽林海蔓延天际。又有野兽咆哮,自四围隐隐传来,便恍然生了些与世隔绝的宁静之心来。
往日种种争斗提防,在此总算可暂且放下。
他又花了些时辰,神识仔细扫荡,在一处山脚下寻到了合适的山洞,洞深不过丈余,故而被罡风吹得极为干净,并无半丝野兽气味残留。风启洛行得几步便抵达洞底,那处岩壁自底而上泛红,又抬手一碰,砂石干燥、触手温热,正是在一处地火脉上。
他如今金丹未成,那三昧真火仍是虚弱一线,若不借助外力,炼器只怕困难重重。
梨迦罗刹亦是与他并肩而行,又立在浅洞外,罡风阵阵吹拂他披散肩头的黑发与袍摆,猎猎翻飞,有若神龙摆尾。这魔龙视线落在苍灰石壁之上,眸中竟泛起几分怀念之色,“数万年前,大陆便是这般杳无人烟,歌舞升平。当真叫人怀念。”
风启洛略一皱眉,“既无人烟,何来歌舞。”他又将刺猬取出,命他化了黑金古剑,倒提在手,出洞后朝梨迦罗刹递去,“需借风雷之力,将这浅洞挖得深些。”
梨迦罗刹仍在洞外昂首而立,冷嗤一声,并不接剑,“鸟鸣兽喑,俱是欢歌;叶生花落,皆为乐舞。与尔等凡人何干。本座万年称王,从不为人做苦力。”
风启洛见他桀骜如此,亦是无奈,只道:“你自去餐风饮露、幕天席地亦无妨,那洞中有地火脉流过,正合建个炼器炼丹的火炉。只是神止山岩石奇硬,若无风雷相助,怎可成事。”
梨迦罗刹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思虑许久,方才笑道:“待风雷出来,我便镇守紫府识海二处。你且抓紧些,时日一久,只怕我元神与这躯壳融合,若是再要脱离,又困难得多。”
风启洛目光微凝,原先想要借机驱逐魔龙的计策,如今亦是不可行。他若占据紫府识海,便是投鼠忌器,若是强行驱逐,只怕这两处要被尽毁。结婴之前,便是修士神识所在,一时间他竟是束手无策。
无论他心中如何不甘愿风雷受这万年前的远古幽魂拖累,只得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却笑道:“陛下这般谨小慎微,未免有些气量狭小。”
梨迦罗刹却是眸色一深,低笑道:“本座不过大意了一次,就被分尸九块。自是不敢再犯。”
说罢便闭起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森冷锐利,有若寒冰长枪一般。
风雷立在原地,向四周观望。沉声道:“那魔龙劫持你至此?”
风启洛心中亦是低叹,上前几步,一手提剑,一手环过风雷腰身,竟将头埋在他胸怀之中。
风雷怀抱宽阔温暖,与往日并无二致。
风启洛便趁这温存时刻,将前情一一道来。
风雷默然片刻,方才道:“前世我被困风神后山,并未参加试剑赏花会。”
风启洛亦明了他言下之意。六凶兽恶名在外,唯有邪鬼可化人形,却也是性情不定,时时暴走。故而皆难靠近仙树所在之处。
若非血契对风雷体内的邪鬼凶性有压制之力,只怕他二人尚不至于勇闯越明国都。
阴差阳错,皆是天地造化之功。
到如今,魔龙现世,只怕九国一庄尽皆陷入恐慌之中。
风启洛此时远在数万里外,心中叹息,这场大乱,来得委实早了一些。若待他结丹,并进阶高级炼丹师之后再生此乱,他自是可审时度势,推波助澜。此时却只得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既非人力可左右,风启洛叹上一句也就作罢,便同风雷进入那浅洞中,将他所想的洞府一提。风雷略颔首,风启洛却又阻住他行动,自乾坤戒中取出那瓶花蜜来,“你先服下三成,温养内伤。其余我再炼制成丹药给你服用。”
青瓷瓶塞打开,甜香充溢,风启洛却觉洞中又冷了几分。风雷却是不语,只将那瓷瓶接过,仰头便将那澄澈如玉液的花蜜灌入口中,吞咽入腹。风启洛在旁观望,却是忍俊不禁,被风雷那宛若吞服苦药一般的神情触动。只怕这剑修,是极厌恶甜食的。
风启洛收了瓷瓶,见风雷抬起左手,拇指在唇缘一抹,便心中一动,将他手腕握住。风雷不知他意图,只是静静注视。
他又伸出舌尖,在风雷拇指指腹轻轻舔过,清冽蜜甜的滋味便自舌尖传来,又沾了这剑修几分森冷灵气,竟是格外甘美。
浅洞之中,仍时时有罡风卷入,那二人便立在风口,离得近了,青黑二色衣衫与墨染般长发,俱缠绕一起,难分彼此。
风雷身躯略有僵硬,低头看那少年一点红艳舌尖扫过手指,又挑眉一扫,眼神藏了捉弄之意,竟有几分不可方物的妖冶之色。
风启洛见他沉默不语,便生了得寸进尺之心,又抬手勾住风雷颈项后脑。那剑修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有余,故而他只得手掌用力,又竭力踮脚,待风雷配合低头时,方才伸出舌尖,将他唇边沾染的花蜜细细舔掉。
风启洛舔得极缓慢,极细密,仿若以舌尖为笔,蜜汁作墨,将那剑修唇形仔细描摹了一番。又意犹未尽,自他唇缝中滑进舌尖,要探他口中甘甜。
风雷气息微乱,却扶住风启洛腰身,将他缓缓推开,哑声道:“魔龙窥伺,不可大意。”
风启洛方才悻悻然松手,对那魔龙忌惮厌恶,又深几分。
风雷便深深看他一眼,就地运功,将那些花蜜化开。而后便起身再提起正一剑,庚金灵力猛烈灌注,催得那剑身暴涨,再猛力往洞底岩壁砍砸而下。
当一声火化四溅,便落下大块岩石来。
装聋作哑了许久的正一方才叹息道:“需得提醒你多少次?老夫并非你砍柴挖洞的凡俗器具,乃是仙家……神兵……唉,罢了……”
风雷又斩下一剑,碎石崩裂的声响将正一那意兴阑珊的声音尽数遮掩。
风启洛欲顺那地火脉走向挖一间石室,再另辟一间石室供风雷修炼,若要避开罡风干扰,又要防魔兽乱闯,这两处石室皆要往五丈之外更深处挖掘。
若是寻常山崖,不需风雷动手,便是风启洛催动灵剑亦是能成。只是他为寻个绝无人打扰、又需有无限火力以供炼丹之所,便只得来了神止山,却是辛苦风雷一番劳作。
风启洛见这洞窟尚需时日,便在洞口寻了个挡风的地方,布下禁制之后,终是有了机会清理家当。
他为赵景炼制天子金丹,本为提携,并未索要报酬。那云锦阁其时窘迫,却也倾囊酬谢,送了他一万灵石同成百株仙草灵药。
这些时日奔波,灵石如今剩余不足八千。这些财富可供凡俗四口之家,一世无忧,落在修士眼中,却是九牛一毛。只因灵石中所含灵气最为纯粹,可助修士练功之用。若是他小心使用,尚可支撑数月。只是那炼器之事尚无头绪,摸索之中,不知要耗费多少灵力,只怕又是个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