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没有人回应。
“呜呜呜,爹爹,爹爹,你在哪里?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小熊看到满地的血迹和碎肉渣,害怕的哭了起来。
然后他边哭边抽动着鼻子,冲进地上那一团鲜血、碎肉和化掉的雪水混合在一起的泥浆里,想要努力的在这种刺鼻的血腥味中寻找父亲的气息。
专注地找了一阵,小熊终于在一棵被人砍倒又烧了个半焦的枯树边找到了,它吧嗒吧嗒跑过去,对着树洞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爹~”
依然没有回应。
“爹,你不要吓我。我只有你了啊爹,你不要像娘一样消失掉~爹~爹~”小熊惊天动地的哀嚎起来,边哭边对着树洞伸出手。然而,这回却没有一只郁郁不得志的怂包大熊出来抱着他安慰了。
哭声说不上委婉动人,满身血泥的小熊也称不上可爱,但是这种无助和悲哀却直白的叫人动容。
“爹~~~~~~”小熊尖利的声音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这孩子就像是要毁掉自己的嗓子一样在哭。它还不懂这世界的冰冷和残酷,大概以为只要继续任性胡闹的话,自己爹娘就会心疼,就会出现了吧。
第125章 压岁果4
无数藤蔓触手般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死到临头,避无可避。
王岩手里的腰刀无声无息的落在雪地上,他清楚的闻到了死亡那种泛着霉味的腥臭,不由得心中酸痛。
听说人在临死前都会回忆起一生的画面。可是王岩却只想着自己在大山深处的家。他并不是白桥镇人,原本住在大山里面的一个小村落里,以打猎为生,偶尔带着自己的猎物下山去换一些日常用品。可是今年夏天,他们常打猎的那片林子被附近一个寺庙划为了庙田。
没办法,听说如今天下大乱,逃进太和山中大大小小的庙宇来做和尚的人就尤其的多。有的不过是为了混个温饱,有的是因为在战乱中家破人亡,对今生万念俱灰所以一心出家修来世,也有感慨世事无常,因此遁入空门的。
靠山吃山,不能打猎,王岩家里可就要断粮了。上次他扛着兽皮和猎物出山来白桥镇换大米面,看到赵家招收有经验的猎人做供奉,一个冬天管吃住不说,还额外给三两白银。
这活计对以打猎为生的山民来说并不难,不过是陪着赵家的老少爷们围猎做耍而已。报名的人都排成了长队,王岩一看,当机立断让同来的伙伴把自己换好的白米面带回家,并捎话给妻子,叫她好好看顾儿子,自己在外面赚了大钱再回去。
这一别,整整小半年没见过妻儿,心里着实想得紧。眼见着过年自己是回不去的,就托人带信唤家里的婆娘抱着儿子来白桥镇。
信早发了出去,可是因为前段时间大雪封山,虽然自己家离白桥镇并不太远,但是妻儿走山路过来,耽搁了一些时日,今早才到。
眼看着一家才刚刚团聚,主家又临时决定要进山猎熊,王岩和妻儿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上一句话,就提着弓箭备好猎具匆匆离家。
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平日里总感觉以后的岁月还长的很,眼中便只剩下近在眼前的雪花银。
现在想来,人生无常,如果今晚真的走不出这片诡异的森林,临别时匆匆一面竟成永诀。人生的哀痛和遗憾莫过于此。
想到这些,一贯自诩为硬汉的王岩也不由得流出几滴男儿泪。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树下响起,那是死神的脚步声吧。
恍恍惚惚中,王岩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他再次回到了大山深处的家中。
房顶上堆着雪,窗户里透出融融烛火,推门进去,屋子中间烧着热炕,炉上咕噜咕噜地炖着土豆烧肉,一个巨大的江米面混着粗面做的枣山放在桌案上,最上头立着个抱鱼的小娃娃,这是他们村里过年时必备的糕点,也叫压岁果,只是不如有味斋里的那样精致可爱罢了。
败家婆娘总在里面放好多糖,每次都把他甜得一年不想吃糖,可是儿子却很喜欢。家里实在是亏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吃过好东西。
妻子抱着儿子迎上来,儿子的小手摸上他的面颊,然而那双手冷冰冰,毫无人类熟悉的温度。
“爹爹,你别睡啊!”儿子发出呆呆木木的声音,好像一个人偶。
王岩一激灵,忽然清醒过来:对,我不能死,我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孤零零的在山里,该如何过活?
念头刚落,王岩身上忽然发出巨大的亮光,这道光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在半空中幻化成一个发着莹白光芒,仿佛半透明玉娃娃一样的小人,看着有些眼熟。
“噗”的一声,王岩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吃人的可怕树藤不知为何放开了他,转而缠绕住那个半透明的粉彩小人儿。
树藤越来越多,最后只能看到森绿的藤蔓缠绕住一团光,挂在树梢上,好像一盏奇怪的灯笼。
那光芒将原本狰狞可怖的树藤照得通透起来,渐渐地,光晕扩大,整个树冠成了一块半透明的绿水晶。绿色的光芒浮动着,静静流泻在漆黑冰凉,充满敌意的山林里。
王岩瞪大眼睛注视着这幅画面,被这种恐怖和哀伤的美镇住了。他忽然想起那个半透明的小人究竟是谁——
不就是今天早上儿子捧在手里的压岁果吗?听说是他娘带着他在路上歇脚的时候,非闹着要买的。
小孩子不太记人,加上儿子又被家里的婆娘养的太娇,不过小半年没见,就已经认不出久别的亲爹了。刚见面时自己有心亲近想抱一抱他,儿子却害怕的哭了起来。
因为儿子不配合,主人家那边又催得急,所以自己心里便莫名生出许多烦躁来,忍住气把儿子放在地上,转身收拾猎具的时候,忍不住动静大了一些。
结果自己才刚收好弓箭背着行囊走到门边,本来哭闹着不让抱的儿子被他娘推了一把,又噔噔噔跑过来拽住自己的衣角,仰头把压岁果递了过来。
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呢?是很不耐烦的吧?心里想着,真是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小孩子!然后就没有再回头看他们母子一次,赶着投胎一般跑去了赵府。
原来……原来是儿子递过来后,被漫不经心揣进怀中的压岁果救了自己一命吗?压岁,压祟,莫非这糖果子真的如此灵验,能够压住邪祟?
猎人抬头看了那团绿光一眼,光中似乎有张又像儿子又像压岁果的孩儿面在对着自己微笑:“老爹,快跑。”
他的心里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捡起地上的腰刀,尽量又轻又快地转身离去。
王岩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之后,林子里无声无息冒出来一个干瘪的老太婆。
这个老婆子满脸皱纹,眼角上吊,嘴巴一直开裂到耳边,脑后拖着长长的白发,正是那张在树洞里吓得他狂奔而逃的怪脸主人。
老婆婆弓着背,好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老虎或者豹子那样,步态奇怪地走到大树前。她仰头看了树梢上的光团一阵,发出悠长的叹息声:“算啦,若杀了他,世上又要多一个没爹的孩子……”
“算了吧,算了吧,今天也吃的够饱了。”树藤们都晃动着身子附和。
像盏滑稽又奇怪的灯笼般的树藤也缓缓松开蟒蛇般的身体,一个丁点大的,糯米捏的小人掉了下来。
眼看着糯米小人就要在地上摔得粉碎,雪地里忽然钻出来一个彪悍粗犷的女人,极利落的把这糯米做的压岁果接在了手里。
这个身形极为高大的女人惊喜地说:“真是个好东西哩,正好可以给我的宝宝压压岁。”
“是哩,是哩,是好东西,正好给你家没用的汉子做护身符!”树藤齐声说着。
女人“呸”了一声,抓住一根枯藤荡了上去,要撕这些坏东西的嘴。
老婆婆并不去约束他们打闹,只是摇了摇头,抬手把林间白色的雾气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