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四郎轻声问道:“表哥,昭王的墓穴外面为什么要种一片榆树林呢?我听说榆树的根部常常会穿透棺材生长,如果埋藏一个人的坟而找不到确切位置就找榆树,离它一米之内必定是坟。你说,那些榆树下面不会都是死人吧?”
胡恪只顾着采药,不甚在意地说:“那片榆树是王兄让奴隶们种下的。怎么了?我看你从刚才起脸色就有些不对劲。若是不喜欢留在墓中,姑姑他们在村子里盘下来一爿铺子,你可以住在那里。反正离得近,我常去找你也是一样。”
“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噩梦,一大早起床觉得心神不宁。大约是真的不习惯住在墓穴里吧。”四郎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俯身迅速在林子里捡拾干柴,全都密密实实地堆在茅屋四周。
等堆了足够的柴火后,四郎的手一晃,茅屋四周的木柴一下子燃烧起来,连带着茅屋也着了火。
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东突西撞,拍打的门窗不停晃动,可是门窗上都被四郎提前贴了符篆,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烧了片刻,那东西就凄厉的嚎叫起来。
四郎甩了一张噤声咒过去,嚎叫声立即消失掉了。
铜镜里的南明离火能焚万物,茅屋不一时就轰然坍塌,一条巨大粗壮的绳索状物体露在倒下的梁柱外面,无力的挥动两下,便颓然的垂落下去。
四郎面无表情的立在房屋外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肉被烤焦后令人作呕的味道。无数的火星在他身边缓缓坠落,这让少年郎一贯亲和的面庞忽然多出几分疏离冷漠。
胡恪被这变故惊呆了。他可不知道自家只知道傻吃傻玩的蠢表弟究竟是何时悄悄长大,长大到如此凶残的地步。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看着半蛇半人的,你不是把喝了雄黄酒后显出原形的蛇妖给烧死了吧?”狐狸表哥走到四郎身边,讪讪地问道。心里对素来言笑无忌的表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之感。
四郎迈动脚步,来到葛藤从旁边,用一根木棍在草丛中扒拉了一阵,就挑出来一件铠甲。他将木棍一甩,把铠甲连着裤子靴子一串带了出来。
“是江陵城里的陆家军。”胡恪过来看了看,肯定道。“有点奇怪啊……”
“哪里奇怪?”
“唔,这应该是个经验很老道的士兵,知道在毒虫肆虐的树林里应该把裤子和靴子都扎在一处不留缝隙。可是,这也说明并不是他们自己脱下衣服或者有人强迫他们脱衣服,而是衣服里的人直接消失掉了。你看,这里的铁扣没有解开。铁扣不解开,铠甲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脱下来的。”说到这里,胡恪忽然明白过来:“表弟,难道你认为是屋中的蛇妖干的?妖怪为何要和陆家的军队过不去?”
“屋中不是蛇妖,而是蛇人。茅屋的主人大概遭了蛇人们的毒手,但是这些士兵,却并不是蛇人害的。表哥,墓里的红色黏液状物体,真的不能出古墓吗?”
胡恪也不笨,立马明白了四郎的担忧,他一拍脑门,急道:“糟糕,恐怕是墓中生变。我们得赶快回去!”
四郎却并不着急,他拦住略显慌乱的狐狸表哥:“表哥,现在我们回去,敌暗我明,说不得就是自投罗网。不如先去和殿下还有华阳姑姑会和,再做下一步打算。这也是我为何刚才在屋子里没有动手,反而瓮中捉鳖,将蛇人锁在屋子里烧死的缘故。一来,验证了这些蛇人的确比我想象的还要畏火,二来也是要营造一个火灾的假象迷惑敌人。”
也许是还不太能接受自家肥嘟嘟的可爱表弟忽然从混吃等死的废材成长为心狠手辣的妖族精英这一事实,胡恪心里很是别扭。总觉得表弟提起蛇人的时候,神色不太对劲。
怎么说呢?好吧,自信如胡恪也不得不承认,自家表弟忽然间变得不那么蠢了,而且,似乎还比自己脑子转得快那么一点点。
[表弟真的是只大狐狸了。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再需要别人的提点。这样下去,一定能做好一个族长吧。]欣慰之余,胡恪难免有些哀伤,在他心底深处,还隐隐有些毫无道理的担忧。
第199章 裹蒸粽5
胖狐狸在山谷里霸气侧漏,把踪影忽现的蛇人烧死之后,就拉了急着回古墓的胡恪若无其事的下山去了。
走出山林,他们进入一个鸡犬相闻的小村落里。环绕村子的小溪在村前汇成一个池塘,池塘一侧种了片竹子林,竹林旁边新近开了一家食肆。说是食肆也不尽然,若是专供来往行人落脚的分茶铺子,倒更加恰如其分一点。
难得的晴日将村中的黄泥小路晒得温温软软,路两旁长着齐肩高的艾草。不少村民都拿着把大镰刀在割艾叶。
四郎路过池塘边,见到挽着裤腿撒网的山猪精和槐大。槐大看到四郎,咧嘴笑出寒森森的白牙,然后把艾草和菖蒲递过来,说是他们还要捞些泥鳅做菜,过一阵再回店里去。
四郎接过艾草,和胡恪两人一起沿着半干的黄泥地,朝着村口的小饭馆走去。
一路走着,四郎心里的不安渐渐消退了一些,可还是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弥漫在心头。略尖的耳朵动了动,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
猛然回头一看,没什么异常。只有路边一户人家的篱笆里露出一张小小的,张兮兮的面孔,躲在那里偷看他。
是个小孩子而已。四郎放下心,转头继续走路。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
四面都是低矮倾颓的民居,许多人家的墙壁已经脱皮,上面还有被水洇湿之后留下的痕迹,一道道,像是什么东西爬过去留下来的。可能是前段时间雨水太多留下来的吧。青瓦的屋顶上立着一个鸱吻样的塑像。
等四郎和胡恪走过去之后,那户人家的屋檐上,鸱吻的口里忽然缓缓往外蠕动出一截东西来,是一条黑花金纹的大尾巴。半截人身悄没生息的出现在屋顶的大洞上。
正值端午时节,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冒出了阵阵白烟。村落里弥散着一股糯米的甜香气,村子里连吠门的犬也没有一只。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静谧。
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坐落着几间茅草屋。茅屋外面有两棵大槐树,叶子不多,却都很青翠,太阳的影像从树叶的缝隙中筛下来。坐在槐树下的饕餮抬头看到四郎,就把手里的竹简放下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暖风过去,槐树的叶片哗啦哗啦拍动,破碎的阳光随着风在殿下的脸上轻轻晃动,晃得那个笑容好像在光波里荡漾的一个梦。
茅屋顶上一抹微云,空气干净的发甜。
四郎打心里呼出一口气,第一次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大踏步朝着路的尽头飞跑过去,然后半点不矜持的撞入了树下那个男人的怀里。
***
中午的日头很足,村民们都回家吃粽子歇午觉去了。唯独村头新开的小食肆里人声嘈杂。
因为是新近开张的店铺,熟客几乎没有,加上地理位置偏僻,这间挂着有味斋牌匾的食肆自然门庭冷落。如今忽然多出一大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客人,在这偏僻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打眼。
一群矮小精悍的男人把酒瓶子撞得叮当响,吆喝着将酒一饮而尽。这是荆州马家的土夫子,这一派擅长机关术,原本是道上执牛耳的盗墓世家,可是自从他家老一辈的被冉将军招去打一个上古时期的大坑,一去不复返之后,马家就出现了断层,有些青黄不接。这一回之所以接受陆家的委托,主要是为了寻找自家陷在坑子里的老人,因此,除了由年轻一辈最杰出的马殷带队之外,还请来了几个早就归隐的族叔。
“又是一群送死的。”王二狗把一背篓黄鳝和泥鳅倒在柜台前的竹筐,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群客人大部分都是土夫子,说白了就是来掘人祖墓的。荆州一代,习惯将盗墓贼唤作土夫子。
村民们都知道附近蛇山上的古墓有些邪门——听说里面金银珠宝很多,可是每次进去的土夫子都只能跑出来一个。带着金子宝石,疯疯癫癫的跑出来。隔个十几二十年,却又有更多的人如同饿狼般聚集在此地,他们被贵重的金银珠宝所吸引,下到墓里去然后永远的留在了里面。
几千年来,这古墓不知道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多少生命,可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的冲进去,拦都拦不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墓中真的有难以计算的绝世珍宝吗?”华阳站在柜台后面,数了一排铜钱递过去。
王二狗接过铜板,撇了撇嘴:“谁知道。金银珠宝再多,也要有命享受才行。总之那古墓里住着蛇神,本地人没有敢去招惹的。”不过,在王二狗心里,倒是愿意更多这样送死的人涌入古墓之中。
华阳一边弯腰搬动竹筐,一边问王二狗:“大哥,为什么在我看来,仿佛村子里的人都很欢迎这些土夫子呢。”
王二狗心里微微一惊,面上却憨厚地笑了起来:“那啥,大概是这些土夫子手头有钱大方吧。”
大约每隔八十年,村子里就会有小孩子相继死去,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乡野里的孩子野性大,加上要帮着大人做家事,不可能时时刻刻圈在屋里养,家长有时候一个不错眼,孩子就不见了,连尸体都找不到,顶多能找见孩子的衣服。王二狗的大哥听说就是这样失踪的。
或许每年一次的祭祀已经满足不了山中神仙的胃口……村民们尽量不往这方面想。可是,被信奉的神明抛弃的绝望,依旧时不时出现在每一个村民的脑海里。
渐渐地,村民们发现,如果有盗墓者进入古墓,村里小儿集体失踪的时间都会往后推。山里的神人并不是发怒要降下灾厄,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