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罗
我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场泪,翻身下床,打开平时记账用的簿子,发觉日期竟然只是那场噩梦般的武林大会前一个月而已,这、这能改变些什么?!心里又有些慌,顾不得多想,我穿好衣服立刻走到房门外去。
房外天光大好,树梢屋角可见几点新绿,正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景色,沿途上遇见很多练早课的弟子,见了我之后便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打招呼:“大师兄早。”我不再像是平日里漫不经心地随便回应他们,而是见到每个人都热情地上去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头。
于是乎,只一个早上,大师兄精神异常的表现已经传遍了整个山上。
这是后话,此时此刻我疾步来到后山,远远便听见了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走近一看,果然小师弟——齐飞羽和我二师弟在比划剑招。
见到了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这颗心才算真正地放下,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点都不想移开目光,小师弟平平常常的微笑,在我看来都比朝阳更耀眼,如今他又变回了以前那活泼烂漫的样子,我心里便又是幸福,又有点酸涩。
虽说是在练习,可是俩个人的一招一式都很认真,倒像是真的在比武一般。只见小师弟身着白衣,手中的剑轻飘飘地握着,看似挥舞得很慢、很慢,却能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总能抓住另一方的那一点点破绽,适时地反击回去。而另一个却是一身漆黑,倒是未露丝毫败像,和小师弟悠然微笑的表情不同,他面色冰寒,剑招狠辣直接,全无花哨。他的剑法很快,快到我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隐隐抓住那一线寒光。以快对慢,明明是毫不合常理的诡异情景,两个人却能打得旗鼓相当。这个穿得像黑乌鸦一样的便是我的二师弟——连飞花。小师弟的轻功身法甚是高超,若是对付不了的招式,他便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开二师弟的剑,嘴角微笑,身法漂亮潇洒。只见满场都是那一身白衣飘来飘去,像是只蝴蝶似的,看得人眼晕。二师弟抿了抿唇,手中利刃寒光暴涨,你来我往显得甚是惊险。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俩个人,显然从一大早就开始在这里练功了,而我每日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该练剑的时候也是兴味索然,完全不能像这两个人一般投入其中。曾经师父还在的时候,对我懒散的性子十分地恨铁不成钢。可见我武功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曾经说过,小师弟是云潇门千百年来天分最高的弟子,并无夸张。他十三岁的时候便领悟到了“春水”的境界,手中持剑,心里却是一派和风细雨,因此即使在对决的时候,面上仍旧是微笑的。我虚长他十几岁,在他手下却走不过一百招。当然,这也说明我的功夫的确是很糟糕就是了。
云潇门最繁荣的时候,曾经也是拥有几百个弟子的大帮派,如今的却一共只有几十个人,在江湖上根本没有势力可言,其实有原因的。
因为云潇门挑选弟子的条件甚为苛刻,总结起来关键在于一点:天分。
学习云潇门的剑法,必须要有天分,否则根本无法窥入高深之境,学习得越多久便越是浪费时间。我师父就总是板着脸说,近年来江湖上有天分的孩子越来越少了。他为人又一向严苛,云潇门内的弟子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被收下的,所以弟子的数目还不及人家的一个分堂。
只有我,因为是师父一时心软收下的孤儿,后来养出了感情没法送走,只能混在这里,还但着个大弟子的名头。
就我看来,学习我派剑法之所以这么需要天分,主要还是因为云潇门在教授弟子入门的时候,先学的不是剑招,而是剑意。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祖师爷这种做法根本就是瞎扯。一个小屁孩,整天里被逼着扎马步举石头打小鸟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单抽出一个时辰静坐冥想,领悟那什么劳什子的“剑意”。
在师父不知道第多少次抽出剑对我挥舞了一阵在那时的我看来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之后,我发觉阻止他已经没有用了,于是我学会了假装专注地观看,实质是看着师父身后发呆,想点小孩该想的东西,比如中午吃什么,书上趴着的那只虫子长得挺好看之类的。
然而小师弟和我不同,他上山之后,立刻就被师父判定为骨骼清奇、材质上佳的练武料子,之后更多表现,也证明他对剑法有着难得一见的领悟力。一开始我不是不感到心酸的,但是小师弟就是有那个资本,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嫉妒他。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人的剑尖“叮”地撞到了一起,小师弟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我,于是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下手中的剑,向着这边飘过来,同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被他扑过来一撞,差点没撞岔气,可还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抱住他,他显然兴奋得很,喋喋不休地说道:“太稀奇了,大师兄居然看我来练剑,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最不耐烦的吗……”
我抱着他,忽然又有些走神。少年人纤细的身躯就伏在我的怀中,他清秀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我心里开始怦怦直跳,因为我的那点念想,脸上也微微发热。刚刚看到他的时候,那种甜蜜怅然的心情又回来了,让人感到怪幸福的。
可是我却又想起来前一世的事情,他和那个教主显然是有着很好的时刻的,我看到他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心里就涌出些微怅然。那时候,明明是纯真的笑脸却流露出几分艳丽之色,像猫爪子一样时时刻刻都挠着我的心。而云潇门被围攻时他那绝望寂然的双眼,对我竟然也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那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比末日还要具有毁灭力,呼啸一般席卷人心的齐飞羽。
我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那个时候,苍灵教主能露出那样沉迷深情的神色,显然他的心情和我一样。
不过,我和他不同,我绝不会伤害喜欢的人。
小师弟还眯着眼在我胸口蹭来蹭去,我只好拍拍他的头,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大型宠物。
这时候我感觉到远处有一道目光看过来,我抬起头,是二师弟正注视着我们,他还站在原处,右手拿着那柄剑,向我微微点点头。
我盯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也点点头,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我和这个二师弟……一向都不大对付。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每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都疙疙瘩瘩的,似乎是被他身上那种冰冻三尺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怎么都没法亲近。这山上的弟子大都比我要小,平日里也都是我来照顾他们,互相没大没小惯了,可只有这个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严肃起来似的。真是奇怪,他小时候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啊?
我从前倒是真的不怎么注意到他,以至于苍灵教攻上山前,我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那个时候,他去了哪里?
怀中是小师弟温暖的身体,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第4章 挽回
师父曾经对我讲过疑邻盗斧的故事,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怀疑并不会随着你的思考淡去,而只会变得越来越笃定。
就好比我现在抬头去看二师弟,恰好正对上他漆黑的双眼,便不由去猜测他是不是正在盘算着什么不好的念头。他惯常穿的那一身黑衣衬得他面色有些苍白,都变得有些碍眼,总让我感觉不详。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剑光雪白寒冷,与黑色衣服形成强烈的对比,更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只看了一眼,我便忍不住移开眼光。
我摇摇头,尽力摒除心里越来越浓重的怀疑,他是我的师弟,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不愿意相信他会背叛师门。起疑归起疑,我不能表露出来任何情绪,只能暗地里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动。
距离武林大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我想到这件事情,心里就心烧火燎的。
如果能让我回到更早的时候就好了,在那个教主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将他一把掐死,多么简单。
阎王警告过我这样的想法,他说上辈子我就是死在太过懒散和想当然上面的……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哪。如果这一世我什么都不做的话,相信结果还是会一样的吧。可是我现在开始努力练武,也已经来不及了啊。
不知道我那时候经历过的一切到底算是什么,是前世?还是一场梦?
不管这么多了……我必须想办法来挽回那即将发生的一切。
苍灵教入主中原,已经是必然发生的了,但是我们云潇门,完全能够不用做这个炮灰的。在历次讨伐魔教的过程中我们向来都不是打头阵的,当初只是因为云潇山的位置首当其冲便用来祭旗,这个亏真是吃大了。(我努力不去想小师弟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搬家……是不可能的了。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大多将自己的地盘看得很重,更别说是门派总部所在了。而像我派这样,本身便是以山名命名的,更是将这里当做了不可动摇的根基。当年祖师爷便是在这里领悟剑法、开山立派的,从此绵延百年……山上每一处都是前人古迹,每一处都有着前辈的传说。若是放弃这里让弟子们下山逃走,绝对会沦为江湖上的笑柄,想想那雄伟的大殿被那些魔教妖人占领,百年基业沦落为魔窟妖穴,墙上历代掌门的画像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真是死都不敢去见师父。
此地只能死守,不能离弃……我的荣誉心并不重,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没法退却,此时此刻,也只能叹一口气,尽我全力罢了。
但是当年祖师爷曾经修过一条密道,用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给弟子们逃命的,只有历代掌门才知道其所在。我曾经也进去过,不知道由多少人修了多少年的地道……墙上已经布满了青苔,可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道仍旧光滑如洗,能感觉到丝丝凉气透进来。绝对是保身逃命的好办法,可是……全都是被我搞砸的。
“我们中间有多少人知道密道在哪儿?”我忍不住问。
小师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每个人都知道啊。”
我无语,这件事全都怪我。当年师父他们将我当做了下任掌门的既定人选,故而就将那处所在告知了我,而我由于年少无知,第二天就将这个消息散布到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气得师父将我狠狠罚了一顿。
小师弟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挺方便的,大家下山去镇子里的时候都从那里走。”
我再次失语了,如今大家都已经对这个密道的存在习以为常,连山底下卖菜的大爷大妈,恐怕也能说出来我派密道出口在哪里。……江湖上终究是平静了太久了,谁会想到安守一隅的魔教会突然发难,让我们遭到不得不用到它的情况呢?
此路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
小师弟突然说:“对了,大师兄,你去看看师叔吧,他又喝的烂醉如泥,我去劝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