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恪
“那又如何?”青年人的口气漫不经心。“在这里杀了你们,把尸体丢进狼的领地……谁又能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呢?”
这年轻人谈笑自若,生死浑不在意,更是胆大包天,毫无顾忌。胤禩感觉到胤禛的手更加收紧,他心中忐忑,头脑里更是转的飞快,在这个时候敢这般作为的蒙古人……胤禩模模糊糊猜出这人身份,故作轻松的笑道:“策妄阿拉布坦何必与我开这种玩笑?我听说您身手极好,精通骑射。若是要杀狼打猎,自然有以后更好的机会。”
见胤禩发觉了他的身份,策妄阿拉布坦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又变作傲慢神色:“长生天的子民从不杀狼来打猎。若是我手中挟持了康熙的儿子,想必也是一件绝好的筹码。”
莫非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么,胤禩心中全是苦涩,与胤禛的手互相紧紧攥紧,胤禩撑着自己的镇定,余光看着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却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人逼迫在一处。他孩童稚嫩声音愈发清晰:“策妄阿拉布坦,难道你不想杀掉葛尔丹,坐上大汗的位置了么!”
策妄阿拉布坦琥珀色的双眸盯着他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挥了挥手,骑士们驱动胯下马匹变幻方位,周围气势立刻大大缓和。胤禩只觉得手中全是汗珠,策妄阿拉布坦这才轻声笑道:“果然是康熙的儿子。”
他侧身拉动缰绳,马身转动,马蹄声渐渐远去,竟就这么离开了。等到这一群人马遥遥成了黑点,胤禩这才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靠在胤禛身上。只听得胤禛一声惊呼:“八弟!”
胤禩虚弱笑道:“四哥,我没事。只是有些后怕。”
第5章 变故怅忽生
胤禩不敢再留,与胤禛匆匆回到了营地。胤禛闷闷不乐,却拉着胤禩不放手,一直进了帐篷。
帐篷里两个人独处,胤禛还是郁郁不讲话,胤禩知道他是恼怒自己刚才独自站出来的行为,也有些尴尬。
按照两人的身份,胤禛是大了三岁的哥哥,有什么事自然是要出来应对的。没想到却是胤禩出来保护了自己,更是寥寥几句问答,逼退策妄阿拉布坦的邪心。胤禛一向觉得胤禩是需要自己来保护的较为弱小的弟弟,如今却被反过来了,自是起了小孩子心性,有了心结。
“四哥……”胤禩方才对着策妄阿拉布坦都能装着镇定,现在却装不出来了,脸上也露出了慌乱。“四哥,我刚才……一时情急,就、就……”
“你好大的胆子。”胤禛语气里兴致不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胤禛忽然抱住了胤禩,闷声道:“明明我才是哥哥不是么,应该是我站出来保护你的……”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却让我好好的……你怎么敢!”胤禛越说越气,语调高了起来。“你怎么敢!方才那么危险!你怎么敢!”
胤禩不敢说话了,乖乖听着胤禛的训斥。想着又要长篇大论没完没了,结果胤禛翻来覆去只是这几句,话语之中满是情绪:担忧、紧张、惶恐、慌乱……胳膊也紧紧的抱住自己,把自己箍在怀里。
胤禩忍不住抬手回抱住他,小声道:“我知道的。”
“知道你还敢那么做!”
“下次不敢了……”
胤禛勃然大怒:“还敢有下次?!”他火气极大。“竟然敢公然威胁恐吓皇子!那个策妄阿拉布坦,爷要告诉皇阿玛,叫他好看!”
胤禩慌忙拦住他。“四哥,现在不是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可是来联盟的!”他急急劝阻:“葛尔丹势大,朝廷现在需要策妄阿拉布坦!”他又放低声音悄声道:“而且,四哥,你以为皇阿玛不知道这件事么?”
那些侍卫中,一定会有康熙的耳目。
胤禛放开他,在帐篷里恼火的走来走去不消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蒙古台吉,还没有当上大汗,就敢这么嚣张!杀掉皇子?真是乱臣贼子!”
“不忠不敬!蒙古又怎么样!爱新觉罗才是这天下的主子!难道我大清怕了他们不成?”
胤禩缩了缩脑袋,听着胤禛对策妄阿拉布坦连连责骂,连带着蒙古也是没了好印象。雍正帝似乎是很小心眼的——胤禩哭笑不得的想,这么一来,说不定以后与策妄阿拉布坦划分边界、互通贸易的事就没有了。蒙古与大清的关系经不起折腾,要是自己那个时候还对胤禛有些影响的话,一定要劝上几句,想办法促成此事才好。
胤禛足足发泄了大半个时辰,等到篝火燃起,小太监过来报信叫他们去参加晚会时,胤禛说的口干舌燥,胤禩自是乖觉的亲自送上茶水。
胤禛接了茶水一口喝干,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者摆出近乎谄媚的笑容,顺毛道:“四哥,皇阿玛还要接见这个策妄阿拉布坦的,左右也是我们也骗了他,就当作这事没发生一样,揭过去算啦。”
“哼!”胤禛冷哼一声,又训斥他几句,这才算是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吩咐起小太监进来给两人更衣。
宴会上双方见面,都淡定自然的相对。策妄阿拉布坦更是伪装的天衣无缝,听着康熙自豪的介绍自己的几个儿子,说着一些夸奖的话语。轮到胤禛也没有破绽,只是到了胤禩,策妄阿拉布坦毫无掩饰的直面打量,笑道:“陛下,您有一个好儿子。”
“哦?”康熙来了兴致,也是不露声色。“朕自夸一句,朕的儿子个个都是好的。”
策妄阿拉布坦朗声大笑:“陛下,您的八儿子实在惹人喜爱,不如给了我如何?”
胤禩心里咯噔一下,忧心忡忡往胤禛脸上望去,见他眸色幽暗得吓人,肩背也是僵硬起来。康熙的面容上晦涩不明,太子与大阿哥更是饶有兴趣,竖起耳朵。
“这可真是怪了。”康熙笑道:“从前都是公主们嫁过来,策妄难道不想要朕如花似玉的女儿们?”
“我也有个女儿,年纪与八阿哥相渀。”策妄阿拉布坦竟然是这个心思。“我愿意将我的大女儿乌仁图雅嫁给八阿哥,与陛下结成儿女亲家来换取友谊与联盟。”策妄阿拉布坦站起来行礼。“请陛下赐予我这个荣幸。”
宴会上一片哗然。蒙古与大清的互相姻亲是很正常的,但那大部分仅限于臣服于大清的漠南蒙古。策妄阿拉布坦则属于漠西蒙古的准格尔部,现在更是处于内斗期。并且纵然是铁板一块,漠西蒙古与大清的关系也是时常紧张。
若是策妄阿拉布坦能够把漠西蒙古抓在手上,这个联姻倒也做得。如今太子很得内外人心,八阿哥不过是个毫无实力势力的六岁皇子。用一个皇子嫡福晋的位置来换取漠西蒙古的重新回归,胤禩站在康熙的位置上,都觉得太划算了。
但是,这个决定委实太难下了些。八阿哥的嫡福晋如果能代表整个漠西蒙古,在朝堂上就会占据相当的分量。甚至可以拉拢上蒙古、盛京等地的支持。虽说蒙古血统的皇后与皇子的前景在现在的康熙年间不好说,可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事。宫里的太皇太后不就是从科尔沁草原来的?八皇子再像样点、争气点,若是有人起了某些心思……
历史上的胤禩就是生母身份太低,所以求娶了地位尊贵的安亲王孙女郭络罗氏为妻。二人成婚以后,胤禩在朝臣中的地位立刻有所上升,之后更是达到了可以相争储位的地步。
无论如何,这么一折腾,胤禩算是出了个大大的头彩,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太子与大阿哥的眼神已经快要吃了他了,底下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
康熙分明是在思考这门亲事的,于是他并不拒绝也不同意。只是推说孩子们年纪还太小,过几年再说。策妄阿拉布坦也并不纠缠,他与葛尔丹的对抗还只是个开头,胤禩的年纪也的确还小,等尘埃落定,大权在握的时候再说这话也不迟。更何况,胤禩心里也有些明白,策妄阿拉布坦想必更多的是在报复胤禩与胤禛之前的欺瞒与相斗。
这一顿饭吃得许多人是食不下咽。胤禩估计这几天之内,往京城送信的信差都会累断双腿。对此他唯有苦笑再苦笑。
策妄阿拉布坦呆了没几天就离开了,胤禩以为康熙会召见自己询问一二,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日常伴驾问询谈笑,也丝毫不提此事。胤禩战战兢兢一阵,也就放在心底。
康熙在塞外巡行了一个月,九月底也就回到了京城。十月底胤禛生日,胤禩挑挑选选找了礼物送去。十一月初,太皇太后病重。皇宫里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按照这时候的算法,太皇太后此时已是七十七岁的高龄。病来如山倒,情势汹汹。她一生操劳,两次婚姻,经历过明清两朝,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四代帝王之治。称得上尊荣天下,一代贤后,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
康熙是她从小抚养教育长大,感情非常深厚。祖孙两人一同渡过了种种艰难困苦。是康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此次生病,康熙也是亲自侍疾,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并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笀数。
康熙在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说:“忆自弱龄,早失估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笀。”
关于这位老人,胤禩接触不多,但着实为其风采所慑,亦有几分亲近感情。康熙又命阿哥们轮流前去陪伴。可惜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无人可违背。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位谥号孝庄仁宣诚宪恭脀翊天启圣文皇后还是安然离开了人世。
孝庄死后,康熙悲痛欲绝,割辫服衰,住在慈宁宫偏殿许多日子才搬回自己寝宫。宫里宫外也都沉浸在悲伤之中,这个年也过得凄凄惨惨。连带着第二年太皇太后灵柩奉安暂安奉殿、其后原地起昭陵、尊谥、升祔太庙、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康熙二十七年的一整年紫禁城都在太皇太后死去的阴影中不可自拔。康熙更是沉郁悲痛,不能自已。
胤禩冷眼旁观,除了几个与孝庄接触得多的人,其他人也不过是面上装的好看,故作眼泪而已。就连太子,也是当面涕泪,背地里照样宠幸侍妾,寻欢作乐。康熙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因孝庄的死而痛苦的——只是不知道,等到自己在这大清朝死的时候,会有谁这样为自己难过、为自己流泪悲伤?
只要有一个、有一个那样的人,他便不白活这一世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