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起无明
“我一会儿会先去真定都司,调了人才过去。你放心吧。”
夏纪让沈宪跟夏天过来,一是为了保护儿子,二是让他及时把“夏文敬”的动向告诉给他。但同时也再三嘱咐,让他必须听从指挥。沈宪咬咬牙,想他既然有皇上的令牌在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好接了指令,转身跑走了。
夏天来到真定都司,没碰见都指挥使孟为。现在全城都在忙着守城的事,只有一个都事在。好在都指挥使司是军政部门,兵多。虽然大部分人马都随孟为去了耿炳文那儿,但划拉划拉,也凑出了一千来人。夏天出示了御赐令牌之后,就把这一千人带走了。
布政司正堂这边,宋之义正如坐针毡地应付着房正,夏天突然又领着几个人直直冲了进来。看见夏天,宋之义一愣,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怎么没人进来通报?
夏天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到正座案后,“宋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宋之义被夏天反客为主的气势弄得有点发怵,连忙站起来作揖说:“夏大人怎么来了?”
“怎么?不想看见我?”
宋之义不自然地笑笑,“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您能大驾光临,下官求之不得。”
“那就好。”夏天笑着点点头,“我这次来真定是要查我昨天跟你提过的案子,不如宋大人今天陪我去一趟行唐县吧?”
“啊?哦……”宋之义快速地眨动着眼睛,“好,下官陪大人去。只是……刚才房大人过来之前,我正在内衙处理些私事,之义烦请二位大人在此稍后,我去去就回。”
“哦?是什么事啊?这么急?”
宋之义弯下腰来,连连陪笑,“私事,私事。”
咣当!夏天剑眉一竖,掏出沈宪刚刚给他的银元宝拍到案上,“宋大人说的是跟这个有关的私事吗?!”
第五十七章
宋之义的脸刷地就白了。但他不死心,还想硬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夏天拿起元宝,把下面的“应天宝源”亮到他的眼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宋之义生硬地做了个吃惊的表情,“这……这不是官银吗?!”
夏天用力闭了下眼睛:这演技也忒差了点!
“宋大人就不要再装了,这是我的人刚刚在布政司内衙发现的,你不是正想把那些官银转移吗?”
宋之义见瞒不住了,顿了一顿,转身要往外跑,可还没等到门口,他却先看见了门外整整齐齐站了两排的人,而且全都是陌生的脸孔。
“来人!”宋之义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喊了一声。
结果在意料之中:没有人应他。
宋之义一转身:“你真的是来查行唐县的案子的吗?”
“你说呢?”夏天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银元宝。
宋之义被押进了按察使司大牢。夏天审了他一阵,可他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偏偏夏天最讨厌刑讯逼供的那一套,当年他就是因为看不惯刑警队的一些做法,才转了法警。现在对这个一副视死如归架势的宋之义,他自然也就束手无策,没了办法。
之前在北平帮梁泊雨问的那个谢贵手下的黑衣人能那么痛快,一个是因为那人怕梁峥怕得要命,再一个是当时的情况下,那人招不招供对整个的时局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影响。那时夏天问他是不是还有妻儿老小,而且很巧妙地给了他个台阶下。夏天说谢贵让他来找自己,只是让他传话。那么不论他听到、看到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要把谢贵要他说的告诉自己,他就是完成了任务,不算背叛。
说到底,那天夏天算是抓住了要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现在宋之义的状况实在是不能跟那黑衣的无名小卒相提并论。事关官银,弄不好要掉脑袋诛族不说,这又碰上了燕王造反,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任谁都得先静观其变,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陷入绝境。
不过夏天本来也没指望凭三车银子,就能让宋之义招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这案子的大鱼在后头,得细水长流。
夏天看看问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把墙上那些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用的刑具看了一遍。然后一转身,尽量用了狰狞的语气对宋之义说:“早晚能让你都说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宋之义被押走了,夏天又让人带来了这次负责偷运官银的布政司守卫。那人说他不清楚车上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依照命令把三车干草送到宋大人指定的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他们再把同样的车、同样的草拉回来。其余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夏天问他这次宋之义让他们把车拉到哪儿,他说是陈家村。
考虑了一阵,夏天离开大牢,回到官驿,从自己的人里挑了一个跟宋之义身形相近的,让他换了宋之义的衣服。然后替换了原本押车的人,只留了那个领头的。最后又安排了房正带领真定都司的人马暗中跟随,让他们到了陈家村之后夜里守着车,埋伏好,一旦有什么动静,要及时动手。
这些事布置完了,夏天稍稍松了口气,他相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顺藤摸瓜,最起码能够找到真定官银的下一处去向。
肚子忽然叽里咕噜一阵响,夏天这才想起自己从早晨到下午,还粒米未进。刚想叫人去弄吃的,唐小三跑来说沈宪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夏天很高兴。
沈宪领着祝云锦和乌力吉来到夏天面前。夏天先跟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让沈宪陪着乌力吉等在官驿,自己带祝云锦去了大牢。
牢里到了开饭的时间,夏天和祝云锦见到梁泊雨的时候,他拿着个颜色诡异的馒头正要吃。看见祝云锦他丢下馒头问乌力吉在哪儿。夏天说乌力吉太惹眼,让他留在官驿了。
命人拿来纸笔,夏天依旧让看守的人站远,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接着梁泊雨跟祝云锦口述了要他书写的内容。
祝云锦像以往一样,什么也不多问,明白了要写什么之后,立刻展纸提笔开始写信。
祝云锦安安静静地写,梁泊雨这边开始继续自己的晚饭了。夏天看着他手里的黑漆抹乌的馒头和地上一碗飘着若干不明悬浮物的汤,刚才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泊雨无视夏天盯着自己的纠结表情,一口馒头一口汤,吃得山响。看了一会儿,夏天忍不住问:“有那么好吃吗?”
梁泊雨头不抬眼不睁地点点头,接着连续几口馒头,又把腮帮子塞得溜圆。夏天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想端过汤来尝一下。可不想梁泊雨眼疾手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捧起汤碗,“呼隆呼隆”两口就喝干了剩下的小半碗汤。
夏天的手停在半空中,傻眼地看着就着汤用力吞咽馒头的梁泊雨。
终于咽完了,梁泊雨用袖子抹了一把上唇和人中沾上的汤,一咧嘴笑了,“不回去吃你的山珍海味,跟我抢的什么饭。”
夏天看着粘在梁泊雨门牙上的一枚菜叶儿,“我什么时候吃山珍海味了?你以为都跟你似地。”
梁泊雨匝匝嘴,“这是什么话?我……”
夏天冷不防一伸手,一把抢过了梁泊雨捏在手里舍不得放下的汤碗,飞快地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结果这一闻不要紧,夏天觉得要不是自己一直什么都没吃,这一下非得吐出来不可。
梁泊雨想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坐回原地继续保持微笑。
“你这几天就吃这些?”夏天又把梁泊雨掉在衣服上的一小块馒头渣儿放进嘴里,咬了两下只能吐出来。要不是刚才他亲眼看见这个是从梁泊雨嘴边儿掉下来的,他会以为是自己不慎捡了粒石子。这哪里是馒头?分明是凶器。
梁泊雨点点头,“那还能吃什么?”
“这么恶心的东西,你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有什么吃不下去的,再不济,也比饿死好吧?”
“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牢里吃的都是这个,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人也一样。你这专门找人来看着我,已经够让人怀疑的了。跟你说了,你再找人给我弄点儿小灶儿,耿炳文能再信你才怪。”
“可是……”夏天盯着梁泊雨肚子,“胃里不会不舒服吗?”
梁泊雨拍拍肚皮,“没有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坐牢我最在行了。”
夏天瘪着嘴唇,皱起了眉头。
“心疼啦?”梁泊雨嬉笑着拉住夏天。
夏天用余光瞥了祝云锦一眼,“你别胡说八道了。”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那点儿心事都挂在脸上呢。来吧,光说不练没有用,还是来点儿实际的吧。”说着梁泊雨就抻长了脖子。
夏天一把拨楞开他的脸,“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能不能行了?”
毕竟祝云锦还在旁边,梁泊雨也就是想逗逗夏天,没打算真占便宜吃豆腐。他适时松开手,往后一躺,嘴角一弯,牙齿上的菜叶依然闪亮,“唉?好好的,你干嘛说自己是屎?”
夏天气结,袖子一甩站起来,“你就贫吧,没人愿意搭理你。”
说完,他走到始终气定神闲、稳如泰山,好像没长耳朵的祝云锦身后,不再理会梁泊雨。
信写完了,梁泊雨过目一遍说没有问题,把信交给夏天,又跟祝云锦交代了要他转告乌力吉的话。
夏天也看了一遍信,听了梁泊雨的嘱咐,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他把信收好,说没有意外的话,今晚就能让梁泊雨离开这里,跟他到官驿去住。然后他让唐小三送祝云锦去找沈宪和乌力吉,自己拿着信,直接到耿炳文那儿去了。
第五十八章
耿炳文看完信非常满意,立刻就派了人去送往大宁。夏天看看时机刚好,提出要把“梁峥”放出来,关押改为软禁。理由是万一等大宁的人来了,看到梁峥饿瘦了怕是不好交待。
耿炳文捋着胡子看夏天,“倒是这个道理,只是……梁未平这个人……我只怕放他出来之后,他会跟出尔反尔,等大宁的人一来,他再改了口风。别到时候我想前后夹击燕军不成,反倒成了给燕王找来援军。”
“耿将军多虑了,燕王现在是反军,梁未平听命于他是因为本就属燕王帐下。可他的父亲梁总督不同,总督大人毕竟还要考虑宁王的立场,他的人来了,就算是按兵不动,也不会敢陷宁王于不义,所以他们绝不会成为燕王的援军。另外大人如果能放心把梁大人交给文敬看管的话,我可以保证绝不让他有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既然梁峥写了信,那么肯定是不能一直把他关在牢里的,这个耿炳文心知肚明。只是梁峥常年驻守在外,夏文敬也总不在京中,这两个人他接触有限,他们的事从来都只是听说。梁峥的为人口碑不好,耿炳文一时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看他。耿炳文心想:这二人相识多年,从亲如兄弟到势同水火,其间必定有不少不为外人所道的恩怨。夏文敬想亲自负责看管梁峥,一定是有私人的原因。他应该没胆子也没理由敢放了梁峥。只要梁峥在真定城,我就没什么可值得担忧的。这样的话我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应了他便是。
“嗯,这个……夏大人既然能让梁未平写出书信来。我自然没有道理不相信大人。只是这本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却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夏大人,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唉──耿将军见外了,同是为朝廷效力,能帮上忙文敬自当全力以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眼下正是两军对垒的重要关头,能尽快灭燕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接着两个人又互相拍马了一阵。夏天搜肠刮肚说了一堆曲意逢迎,自己都觉得肉麻恶心的话,才拿到耿炳文的亲笔赦书,赶回都司去放出了梁泊雨。
去官驿的路上,梁泊雨问跟他一起被抓来的那些人怎么办。夏天说耿炳文答应,只要大宁的人马一到,他这边立刻无条件放人。
梁泊雨撇撇嘴,“这个老狐狸,分明是想过河拆桥,等打败了燕王,再把我们都处理了。”
夏天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不会吧。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挺真诚的,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处理你们啊。”
“没必要?哼!”梁泊雨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自从耿炳文到了这边,我们大大小小的数次交锋,我手下的人杀了他多少兵马?耿炳文早就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挫骨扬灰了。他留着我,完全是为了大宁的兵,只要他能确定必胜无疑了,就一定会把我们几个杀了灭口的。”
“灭口?灭什么口啊?”
“在你来之前,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也看见了。这将来只要我离开真定,就是不回大宁跟『父亲』说明真相,这事我也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可是他要真把你怎么样了,就不怕梁峥的父亲跟他翻脸吗?”
“他当然会先撇清关系。没准会说我是投降以后,上阵杀敌,被燕王的人所害也不一定。”
“可是……这些不都是你自己推测的吗?”
“推测怎么了?放心,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夏天摇摇头,“我不信,耿炳文不像是那样的人,我看不是我天真,是你太阴暗了吧?”
梁泊雨耸耸肩,“无所谓了,反正耿炳文在这也呆不了几天了。”
到了官驿,夏天让人给梁泊雨擦澡洗头换了衣服。
等梁泊雨收拾挺当,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夏天面前的时候,夏天已经在自己房里准备好了酒菜。
推开门,梁泊雨自觉玉树临风地给了夏天一个侧脸。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点进来啊,我就快饿死了。”
“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梁泊雨不动。
“风情个鸟啊?你还能一直只给我看你的右脸吗?你能一直站在哪不动吗?”
“唉──”梁泊雨很泄气,关了门,一瘸一拐地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夏天扳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其实已经不是很肿了,就是眼睛还有点儿不一样大小。”
“那你喜欢一眼大一眼小的吗?”
“这个……一般人不会喜欢吧?”
“你应该说『长在你的脸上就喜欢』。”
夏天甩开梁泊雨的下巴,“就你这油腔滑调的一套,骗了多少大姑娘了?不对,是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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