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八反
村长回过神来,弓着腰背连连点头,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黄铜大锁,又毕恭毕敬地替夏添将门推开。
夏添冷眼看着他,问道:“你方才要进宅子里做什么?”
村长犹豫了一下,却到底不敢瞒着这位“山神的新娘”,于是说道:“我们村子里才给山神献祭完毕,我来告知山神,好求得下半年的庇佑。”
夏添一听这话的意思,便知道这“山神”竟是每半年便要两个人献祭,只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哪里是什么山神,分明是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又道:“山神在何处?”
村长一愣,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位“新娘子”反而要来问自己,他顿了顿,答道:“山神在院中供奉。”
夏添站在门边观察了一下,这院子果然和他们在地下所住的阴宅一般无二,只是地下无星无月,再好的景致也难免失了三分颜色。
只是宅中若有似无地弥漫着一股淡淡臭气,反倒不如那阴宅来得干净,小狐狸以袖掩鼻,站在门边观望片刻,又退出来绕着宅子走了一圈。
这还是他在阴宅时盛黎教他的,小狐狸于法术一道上一窍不通,盛黎唯恐他在这个小世界里着了阵法的道,遂给他画下了数种阵法图形让他熟记脑中,又一一为他讲解了破解的法门,只可惜盛黎本是剑修,所知道的阵法也并不算多,对这个小世界的玄学道法更是一无所知,只能照着在凌阳宗所学的一二法门给夏添仔细推演,要他万事小心。
夏添一边走一边默默背着盛黎教给自己的几个破阵口诀,细细查看古宅外的草木位置和石块布局,要知道在阵法高人的手中,一叶一木均可设阵,他不敢掉以轻心。
最后,他在大门前站定,绕行一圈他也没发现任何古怪,想来这宅子外面是安全的,要破阴宅,恐怕还得从宅门内入手。
夏添看了一眼垂手立在门边不敢进去的村长,大步走进了宅中,这宅子里荒无人烟,难免显得有些冷清寂寥,但因着是“山神的住所”,每逢初一十五村长便会指派人前来清扫,所以倒还算是干净。
小狐狸也不去别的地方,只跟着自己嗅到的那股臭气往前走,很快便绕过了庭前宅院,来到了后院一座独立的小院前。
“怎么会是这里?”夏添奇怪地喃喃自语道。
因着这座“夏宅”与当初的少帅府一般无二,所以这座小院也是有的,当初在丰泰城时,盛黎还带着他进去过。
这小院也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而是一座灵堂。夏添记得当初自己还曾经跟着盛黎一同进去祭拜过饲主那一世的母亲。
当时盛黎特意与他做了一套素净衣衫,领着夏添走进了院子,告诉他:“我这一世亲缘淡薄,只是听人说起过,我的母亲在我幼时十分疼惜我,当年省城起了叛乱,叛军杀入了大帅府,见人就杀,我的母亲将尚在襁褓中的我藏在怀里,自己以背挡刀,被砍死在了府中,我却得以侥幸逃过一劫,被回府搜捡财物的士兵找了出来,交还给了盛大帅。”
当初那只小狐狸才不过历经了一个小世界,还不能从盛黎简短的叙述中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奇怪地问道:“那主人的父亲呢?那个盛大帅那么厉害,怎么竟没有带着你们一起跑?”
盛黎笑了笑,看起来浑不在意,“盛大帅娶了七房姨太太,自诩个个都是真爱,唯有我那由父母之约许给他的母亲不是,可就算如此,他逃命时那七个姨太太也一个不曾带上,自然更不会带上我母亲了,想来当初他原本以为我是死在府中了,没想到我命硬,克死了母亲还活了下来。”
夏添心中微酸,忍不住抱着他反驳道:“才不克死的,她一定很爱主人,所以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去。如果是我也是一样的,即便是因为保护主人死了,也一定很高兴。”
这只小狐狸惯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的真心半点不遮掩,只恨不得捧出来送到心上人手中,盛黎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又笑道:“你我二人如今可是道侣,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夏添听得一怔,连忙补充道:“那我一定不要死!”
而后他们便走进了灵堂,盛黎亲手刻了母亲的牌位放在其中,为她日日点燃长明灯祈福,两人跪在灵前,夏添亦认认真真地磕了头,跟着盛黎一起喊了“母亲”。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这件旧事,夏添笑了笑,他和盛黎在阴宅中也见到了这个院子,只是他们进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当时盛黎说,如果那院子还是灵堂,那么即便阳宅内供奉了牌位等物他们也是看不见的,因为牌位这东西本就是阴间鬼魂在阳间的寄身之所,若是被供奉在了阳宅中,自然不可能再在阴间出现。
难道这里面放着的真是牌位?夏添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忐忑,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摸了摸藏在暗袋里的一缕青丝,而后又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踏进了院中。
甫一走进,那股臭味就浓烈了许多,令夏添想起了昨夜在林中闻到的肉腥味,他警觉地扫视四周,见院落内干干净净,这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推开院内小屋的门。
一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巨大漆黑的棺木,棺木顶端用金漆写了一个双喜字。这显然是一间灵堂,屋内处处挂着白幡黑布,桌前供奉着香烛,或许是才换上不久,足有夏添半人高的线香才燃去一小半。
然而真正让夏添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摆在堂前的两个牌位。
那红木牌位上以鎏金笔书写了两个名字——盛黎、夏添。
夏添愣愣地看着灵堂内的两个牌位,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他的目光落在那具棺材上,忽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的饲主如今尚是魂体,他也曾怀疑过盛黎的身体是不是如同那些白骨一般藏在了阴宅外的密林中,还曾偷偷去打探过,只是遍寻无果,难不成尸身竟然躺在那里面吗?!
他瞪大了双眼,三步并做一步跑到了那棺木旁边。
棺木足有夏添大半个人高,且棺盖已经封钉,夏添使足了力气也推动不了分毫,他一时间急得双眼通红,这具棺材显然是一具伴侣所用的合棺,联系到桌上供奉的牌位,里面盛着的显然是“盛黎”和“夏添”。
可他人此刻就站在这里,里面那个和饲主身躯同躺的“夏添”又是哪一个?
飘到鼻端的腐臭气息令夏添心中作呕,他骤然清醒过来,除开腐臭味,这股气息更带着一股难以隐藏的恶意,让他本能地排斥,即便里面真的躺着一具尸体,那也不可能是他的饲主,对于盛黎他带着天然的信任,他的饲主永远不可能对他心怀恶意。
夏添翻腾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他抬眼看了看那棺材,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倒是忘了,既然是棺材,自然该用开棺的方法。
而另一边,守在门边的村长渐渐回过神来,他回想着夏添方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那是山神的新娘子,可山神曾经出现时是没有影子的,那个人倘若是照片里的新娘子,怎么会有影子呢?
“操他娘的!被骗了!”村长猛地一拍脑袋,推开宅门就冲了进去。
第138章 鬼王的新娘
确定这里面躺着的不是盛黎, 夏添反倒定下神来,他猜测这里面躺着的或许就是村长等人口中的“山神”,可这灵堂上供奉的怎么又会是自己和饲主的名字?难不成这个小世界里,竟然还有两个人和他们姓名一模一样?
他暂且将这棺材丢在一旁不管, 自己则在灵堂内重新搜寻起来, 然而除了那两个牌位,灵堂内再无任何有用的信息,那牌位上又不曾注明供奉人,竟连是谁将牌位立在哪里的都不知道。
夏添站在屋内想了想, 忽然双眼一亮,他倒是忘了,他的主人被困在阴宅中, 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 他亦受此限制, 一旦离开“地下”后,在阴宅之外便感觉不到盛黎的气息,他一味地想着“在地面上本来就该感受不到主人”, 这个定式思维反倒把他给困住了。
依盛黎与他所说,阴阳二宅相互沟通互为关窍,阴宅内的一应用度皆是靠阳宅提供, 当日他和盛黎在宅子里摔碎了瓷瓶,那瓷瓶却能复原如初便是因为那是阴宅的物件, 只要阳宅内的瓷瓶还在, 阴宅中的瓷瓶不管被摔碎多少次都不会有所损伤。
既然如此, 那么依照盛黎所言,他在这里供奉些东西下去,若是盛黎能够收到,自然就能证明这座宅子真的就是与阴宅相对的阳宅。
夏添心跳微微加快,他也拿不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可行的,但好歹有了这么个办法,他总得试上一试才行。
他不再耽搁,随手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角,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就着供桌上黄铜烛台的火苗,想要以盛黎告诉他的供奉方法烧了去,他知道自己饲主的本事,虽然被困在阴宅内难以走出半步,但他对于整座阴宅却又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控力,何物在何处,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能感受到。
夏添烧的是一片象牙白绣水色青竹纹的锦缎,是他走那一日盛黎亲手给小狐狸穿上去的衣衫。
然而说来也怪,那片衣料明明干燥整洁,可放在烛火上却怎么也烧不着,夏添索性拿着那衣角先浸了一点蜡油,想要借之助燃,却发现衣角根本染不上一点蜡油痕迹。
他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这衣裳本是阴宅中的,想来也是阳宅的人供奉下去的,这阴间的东西,自然不能被阳间的火点燃。
他赶忙将衣料丢在一旁,又变出狐爪,用锋锐的爪尖在那供桌上挂着的白缎上割了一小块布料下来,重新写上了字,又重复了一边供奉的步骤,果然瞧见那白缎燃烧起来。
而另一边,盛黎依旧站在门边,自夏添出门起他就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唯恐他的小狐狸回来找不见他。好在他如今本就不知疲累,否则依照他这样十天半个月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站下去,只怕整个人都要站成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