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还有这个……他捏紧手中的油纸包,包内有他们昨夜偷取回来的物品样本。是一些黑色的粉末,泛发着硝石硫磺的气味。看起来并不起眼,用银针试探也没有毒性,却被珍而重之地收藏保护着,数量还并不稀少。
他思索着走入郑枰钧的营帐,想要与若影留下的助力相商量,先于眼睛一步,感应到一股非同常人的气机。抬眼看时,见是郑枰钧正与一人相对无言地品茶,而那人正是日前被他毫不客气扫地出帐的东齐七皇子刘辰庚。
刘辰庚昨夜便已来过,没见到林海如,今日又来询问郑枰钧。郑枰钧见主角到来,放下茶杯,温文一笑,起身与林海如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林海如看向昔日的师兄,见他依旧那般英伟霸气、气势迫人。可是谁又能知道,看上去格外能给人安全感的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能力给身边亲友带来安心的幸福,因为这人的心,尚不够坚强。
“林师弟,”刘辰庚并不请林海如坐下,放下茶碗,单刀直入地道,“我只想问一声,昨日清晨,你所抱着的那人是谁?”
他经过一整夜的思前想后,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个师弟性子很倔,认死理。而且已经对那人有了不一般的想法,甚至因此与自己决裂。怎可能如此轻易便又有了能珍视如宝的人?
而且,那冰魄凝魂的冷香,无论如何也无法淡视,反反复复地重现于他脑海中、鼻端前,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绝不可以忽略的问题。
林海如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帐。
临去前,他在帐门驻足片刻,道:“殿下不是已亲眼见过了么?——老实说,他究竟是谁,在下并没有责任告知。”
言尽于此,林海如不再停留,掀开帐帘步了出去,留下一脸疑惑起身挽留的刘辰庚。
刘辰庚,我离开青阳宫那日,你不是曾劝我说旧事已矣么。你既如此认为,又为何再作纠缠。
林海如看看天色,日渐西斜,融暖鲜妍。
若影,你就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的休息吧,这一场仗打完,我定会回到该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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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总是觉得十分不安稳,似乎总有人在翻动他的衣服。面上感到一阵清凉,又在半梦半醒间沉浮了许久,梅若影才终于醒了过来。
脸上一片空落,皮肤裸露着直接接触到微热的空气,竟然有些发痒,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半睁着眼回忆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有人在自己头顶说话,声音端正微愠,似乎正在说教。
轻轻皱着眉,凝聚了半天气力,总算听清了在讲什么。
“原来长成这样,”司徒凝香看着颜承旧道,“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老把面容遮起来啊。男儿生身于世,相貌什么的并不重要,不过是一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臭皮囊罢了。”
颜承旧站在车外,所以司徒凝香虽是坐着,也能与他平视。他虽然毫不闪避地与长者对视,但正想着事情。
以前见若影涂上易容的各种色料,就能将各种面貌如画皮一般制作出来,他心中只有叹服,原来每件看似完美的事物之后都要付出代价。这巧夺天工之易容术,会给皮肤带来如此大的负担。
身体的皮肤上还好说,因为时不时得以清洗,并没有出现问题。可梅若影脸上的色料水洗不掉,又因是身在军营,时时不得放松,卸装的药物也不能轻易调制,于是当现在卸下装束时,那张为了追求效果逼真,还曾以药膏抹得凹凸不平的面容,已生了浮肿,还带着不均匀的色斑,深一块浅一块地布着。
司徒凝香说了几句,发觉颜承旧正在走神,看着他毫不避讳地将那光蛋的脑壳暴露在阳光之下,熠熠反光,明明不合时宜心中仍是一乐,又道:“你这么看轻外貌皮相,若影倒真应当向你学学。”
颜承旧皱了皱眉——当然,此刻被去了眉毛,这个动作更是看不明确——司徒凝香觉得他似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答道:“若影他其实比我更不在乎皮相。”
颜承旧原本还想继续反驳长者的观点,可让他动刀子追魂夺命,让他用言语与客商讨价还价,还是做得十分应手的,如此在并不熟识的人前夸赞若影,倒还是第一次。再想了想措辞,仍然觉得言词不能表达若影之万一,更不知道该用何种口气与若影的父亲交谈。
实在是搞不清自己该以姑爷的身份为目标,还是该以媳妇的地位定位,传说中的杀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混乱地叹了口气。
梅若影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答,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如此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病着,让他有了些许不安。如此下去,不知何时能好。
困倦再度袭来。
必须在到达燕原前,至少要能坐立如常。这么给自己反反复复地下着命令,激发体内沉静了许久的内息,梅若影意识越渐模糊,终于再听不到旁人的对答。
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他醒了来,又重新陷落了昏睡。
聂悯于此时才从外面溪水边回到车上,手中端着药钵,钵中是一团搅得黑绿的药草泥膏。
本来他和司徒凝香也都是佩戴面具的大行家,但因他制作的面具轻而薄巧,又有他每日配药调理,并不曾出现皮肤上的问题。若影易容的方法虽然别出奇巧,非是以面具覆面,但殊途同归,总也会给皮肤带来巨大的负担。
聂悯将药泥递给司徒凝香道:“只取药汁,先涂着看看。这症状,倒像是戴多了人皮面具的模样。”
颜承旧也终于塌实,计算着大概还有一日许才能到达目的地,赶紧回身走向前座,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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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再度醒来的时候,真气在体内圆融流转,窒闷的感觉已经轻了许多。
看看车外,与上次醒来时所见的景色不同,目的地已经是到了——燕原,竹壑。
这是北燕西南角的一片广阔的野地,丘陵地带和平原面貌在此消失,变为一片遍布沟壑的高地。
如果按前世的标准,这样的地理位置应该是处于黄土高坡。然而满目都是延伸直天线的绿野,除了一些巨大的沟壑外,实在无法与黄土高坡联系起来。
据传说,这片土地也曾经荒芜,大雨将干涸的高地冲刷出大大小小的沟壑。
传说中,四千年前北方有农垦氏出,四处游走传授精耕施肥、轮种养土,立志改变刀耕火种的损地种植。后来到了此地,见甚为贫瘠,十分悲戚,于是率部落联盟一同捕杀山羊,植造林草,数百年后,此地才终于将出现了绿意。
一行人现下所在的竹壑,正是当年水土流失的遗迹之一。巨大得有如陨石坑的深壑中,千年古木林林立立,据说有些还是当年农垦氏亲手植下的树苗。古木间的空地穿插着海碗般粗大的巨竹,远远看来,一个沟壑被绿色填满,与高地齐平,甚为隐秘。
因为林木茂密、沟壑深邃,足以阻挡各种声音的外传,所以此处也是群竹山庄用以打炼兵刃的秘密据点之一。
发现自己仍然被抱在怀中,只是揽着他的人换成了聂悯,一股醇和的内力自外而内地自聂悯的手掌流入自己的身体。
梅若影又稍稍运了运气,发现寒毒压抑不住时已经侵害到了身体脏腑,体力又比毒发前下了一层。他心中暗呼好险,如果是这时让他与司徒荣及对干,不要说换取毒丸,大概几个照面自己就要被打得屁滚尿流。
脸上有些僵木,闻得出是平缓收敛的药草气味。易容应该是被洗干净了,不过此处已经远离战场,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十分安全,所以也就不再担心什么。
至于涂上的东西是黑是白,涂上后是人是鬼,并不在他在意的范围之内——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看守这燕原竹壑的璺(读音同文)七叔明显并不作如此想法,即使他是被聂悯如抱婴儿般下车,也愣是对他视若不见,显得极有进退,毫不唐突客人。
七叔是群竹山庄众工匠中出类拔萃之人,家族世代为血网黑蝎造炼兵器,他自己为了亲身试兵器,也练得一身十八般武艺。所以最能了解各种兵刃特性,以此改变火候炼法。
……大概,上了这药膏后,真的差异太大。若在平时,就算他易容再精,眼尖的七叔也会疑神疑鬼地多观察上两眼,虽然最终还是认不出来,但至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连看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