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甯
温朗默默蹲在地上,双手覆上脸颊,触手一片湿润……
赵玉抱着剑,倚在门框上,看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还有传来的闷闷的呜咽声。
直到码头那声巨响,温朗猛的站起身子,他死死抓着赵玉:“是码头那边么?”
赵玉点头。
温朗心里一哆嗦,怎么,怎么这么大动静,宝叔和青石他们……
赵玉按住想要往外冲的温朗:“别冲动,情况不明,咱们再等等。”
睡梦中的阿凌和阿瑾也被震天的响声惊醒。暗处守着的护卫神情很不好。
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身血污的曼夫人。
“速速离开此地!”
只吩咐这一句话,人便昏死过去。
护卫片刻不敢耽搁,将两个小的直接从被子里拎出来,乘着夜风离开了樊府。
阿凌颇有些绝望的垂下了头,泪水顺着惨白的小脸悄然滑落。
第86章
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精壮的少年,秦厉的眸子微微红了。他摘下鬼脸面具,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来:“好小子,居然学会了我的虾,还传出了名声。”
温朗撇了撇嘴,用手指头比了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宝叔你肯定藏私了!”
秦厉扑哧一乐。温朗也傻笑着挠了挠头。
半响,相顾无言,空气略有些许沉闷。温朗终是承受不住,扁了扁嘴,猛的冲进秦厉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宝叔,宝叔啊,我,我好苦啊,我好想你们啊!”
秦厉轻轻的摸了摸温朗的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青石也跟着抹了抹泪:“大少爷真是吃了不少苦头,那樊家今日摊上这事儿,也是活该。”
说道樊家,温朗猛的抬头:“宝叔,我,我找到阿凌的踪迹了,已经派人过去了。”
秦厉陡然睁大眼睛:“在何处!”
“樊府。”
话音刚落,便见刚刚派出去的人火急火燎的回来了:“少爷,我们晚了一步,那些人不知何故,匆匆撤走了。守卫皆是高手,我们的人都不是对手。”
“走了!怎么会,这么晚……”
秦厉瞳孔猛地一缩:“那些,都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江湖高手护卫之外,还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
瞧见秦厉脸色不好,那人忙补充道:“我们搜查了他们所在的院子,在其中一个房间的桌腿边上发现了‘凌’和‘瑾’两个字。”
温朗急的大跳:“一定是阿凌和阿瑾!”
“这里也有字。”赵玉隐在角落里,声音略有些低沉。
他指了指面前的一张桌子,果然,在桌腿上也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凌和瑾。
“他们来过!”温朗吃惊道:“对!我,我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樊二管家日日都要来点两份虾带回府去,如此看来,定是阿凌来过这里,还留了字希望我能看见。但后来不知怎么了,没有办法出府,只能日日订一份虾回去,还故意与樊二管家透漏番泻叶的事儿……”
“阿凌一直在想办法联系我,只是那时,我,我根本不知道……”
温朗有些绝望的看着秦厉:“宝叔,我们差一点儿就找到阿凌和阿瑾了。”
青石那时忙于码头的事儿,只在温朗身边留了赵玉保护。赵玉没有见过温凌,而且,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温朗。也根本不会注意其他。一时间,竟也颇有几分懊恼。
秦厉拳头紧攥着,狠狠的捶在身边桌子上。
他早该想到的!
那个女人,他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她是辰王朱淮的胞姐,当年和亲北越的永宁公主朱曼祎!
这两姐弟的生母为荣嫔,出身低也不受宠,直到诞下皇子才晋封为嫔。
十余年前,北越兵马强盛,大楚轻易不敢与之争锋,便派了公主和亲。
北越与大楚百余年来征战不休,况北越狼子野心,绝不会甘愿偏安一隅,和亲不过权宜之计。说白了,就是用一个公主的身份,加上大楚的丝绢棉帛,金银米粮,换取边关短暂的安宁罢了。
一个异族公主,流落到以凶残成性著称的野蛮之族,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大家心知肚明。
这等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不受宠的朱曼祎身上。那时,她没有任何封号,若不是提起和亲一事,怕是楚帝都记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存在。
是故,楚帝对荣嫔母子三人好一番嘘寒问暖,大把的金银往荣嫔宫里送,封朱曼祎为永宁公主,前往北越和亲。同时又封了皇子朱淮为辰王,以示嘉奖。
不久后,北越又一次发动了战争,且从前线传来消息称,永宁公主殁了。
荣嫔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薨逝了。自那之后,原本不起眼的辰王朱淮,竟屡屡冒犯楚帝,引得楚帝勃然大怒,褫夺封号,贬为庶民。从此,辰王不知所踪。
依照过去几年的追查,秦厉十之八九确定圣远堂背后的势力,就是辰王朱淮!如今在此见到永宁公主,剩下那一两分不确定,也变得尤为肯定了。
“宝叔,都是我不好,我若是再快些,阿凌他……”温朗瘦削的肩膀垂下,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秦厉回过神儿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咱们找到了一丝线索,对么?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我们会团圆的。”
温朗闷闷的点点头。
秦厉拧眉思索。
早几年,朝中有不少大臣提议寻回被废辰王,毕竟当初世人皆以为小皇子已死,朱氏皇族仅余辰王一人。若恢复朱氏正统,一干老臣势必要寻回辰王的。
当然,就目前看来,那些老臣在不知辰王是否尚在人世就提出这样的计划,谁知道是不是朱淮暗中授意呢。
这人能化名宁淮,躲在秀山村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书先生,其心智耐力,绝非寻常。
回想那时,永宁公主薨逝那年,北越入侵,大楚节节败退,宁王战死,又险些丢了阳平关。也是在那时,信王自请出征,击退北越,使得北越损失惨重,用了三年方才恢复生机。
但退了北越的第二年,信王便被设计驱逐京城,守在北疆。
秦厉又想起了灵山鹰角峰。
这个永宁公主当年诈死,如今又是圣远堂的人。这姐弟二人绝非纯良之人,只是不知他们在当年那场战役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秦厉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阿瑾阿凌在他们手中,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今日码头的始作俑者,又是何人呢?
外面官差搜查了一夜,而元宝虾是樊家的铺子,自然没有人来搜。几人简单温了饭菜,听温朗说了说这些年的境遇。
越往后听,秦厉的眼眸越是深邃,像深不见底的旋涡,黑暗的可怕。
圣远堂的手段果然厉害,如此看来,吉县洪山村庄子里拘着的少年,就是被他们送往这些人手里换取利益的。
简直丧心病狂!
“宝叔,都过去了,那两个人,我叫他们自行了断了。”
秦厉摸摸温朗的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温朗暖暖一笑:“宝叔,说说家里吧。二叔还好么?温玉呢?温玉也长高了不少吧,他是不是该考秀才了呀!”
秦厉默了默,摇了摇头。
得知温玉弃文从武,温朗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爹是个粗人,他也是。他们就希望老温家能出个读书人,而温玉自幼喜欢读书,学问又好。是大有希望考秀才的。
没想到,往日最喜吊书袋的温玉,从军去了。
“世事变迁,人亦会变。只要不忘初心,便能得始终。”秦厉道。
温朗点点头:“对,文武兼修,德才兼备,这才是爹最希望看到的。”
“那么你呢?”
“我?”温朗先是迷茫的看了眼秦厉,转而大笑道:“我当然是继续我的理想,开小食店,当个生意人!”
“还叫元宝虾?”
“不,这次推富贵虾!”
秦厉几人暂时没有离开黎县,而是在等待码头一事的后续消息。
果然,第二日便有江州官员到。
扶风口码头被损毁,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一应商船货船全都堵在港口,无法停靠。
这消息一传千里,南部各州府的商人听闻此事,急的直跳脚。
更有那些自恃身份的,愣是逼着江州知府给个痛快话。
江州知府曹双是个没主意的,见状悄悄从知府衙门后门溜出去,去寻江州水师总兵张达讨个主意。
张达只给他一句话:“依法惩办。”
“可是那樊家……”
张达眼睛一闭,不说话了。
倒是那吴姓参军好意提醒道:“曹大人,这事儿太大了,咱们谁也兜不住。推出一个樊家去顶雷,不管是知府衙门,还是高家,想必都会乐见其成。”
曹双也是一时急昏了头,此时再瞧张达一脸轻松,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樊家这几年风头太盛,又独霸江州漕运,早就遭了不少人眼气了。若不是看在高家面子上,哪还轮得到樊家蹦跶。
如今看张大人的意思,这高家想必也是容不下樊家了。
曹双想通关节,便匆匆告退。扶风口码头尤为重要,必须抓紧时间修补,若不然,停滞在码头的那些船一旦闹将起来,也够受的。
寻思寻思,又狠狠皱了皱眉。这樊家太过分了,净给他惹事儿。看他不狠狠扒他一层皮下来。
曹双走后,张达缓缓睁开眼:“码头那边什么情况了?”
“刘参军和他带去的那些人无一生还,倒是让那女人给跑了。大人,这次的事儿,那女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达摇摇头:“呵,码头是樊家的人清理的,时间是那女人定的,咱们可没有插手。别忘了,战船可是咱们江州水师出的。这一遭下来,东西没到手不说,船也毁了,咱们也损失了不少呢。这是江州水师和圣远堂的合作,如今被人破坏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她就是算账,也算不到咱们头上。”
吴参军拱手:“大人英明。”
“码头那边儿你盯仔细了。至于堵在码头的货船,叫曹双自己解决。必要时候,可武力镇压。”
张达站起身,拿起身边的搪瓷罐子,捏了些鱼食扔进水里,瞬间便有一群红鲤挤在一起抢食。
“无论如何,南部,不能乱!”
张达看了水面半响,不知是对吴参军说,还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