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倦抛书
梁澄前身微倾,正要帮忙,又怕自己唐突,于是双手合掌见礼问道:“请问师父上下?”
僧人闻言,放下执壶,起身回礼道:“衲子上一下念。”
“原来是一念上师。”梁澄掩住眼底的震惊,再次回礼,“不知上师来此,有失远迎,可需末学搭手一二?”
“无妨。”一念拒了梁澄后,便继续收集梅瓣,道:“此梅据传为禅宗祖师地如来尊者亲手所植,迄今千余载,周遭红梅,皆是后人从它身上截枝所栽,不过,此梅已十年无花,不想今岁无雪,竟又开了。”
这梅林的来历梁澄倒是第一次听说,大相国寺原是禅宗祖庭白马寺,太祖定都于此后,在其原址上扩建修复,便有如今的中原第一寺。
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他这也算是糟蹋了佛庭圣物,梁澄于是惭愧道:“适才见此梅英缤纷,忽有所得,武境被破,一时忘形,也不知如何成这般模样,实在抱歉。”
“无需道歉,花开终有落,此梅十年不开,一开便助施主破障,合该施主的机缘。”
言罢,一念已然收起所有残瓣,一手立掌竖于胸前,颔首道:“贫僧告辞。”
“上师请留步,”梁澄上前一步急道,见一念向他看来,神情淡远,心下便是一颤,当即敛神收色,原本来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却是说不出口了,于是临时转了话头:“不知……上师要这梅花有何用处?”
“制香。”
一念言简意赅。
梁澄:“原来上师于香道一途也有造诣。”
一念:“略涉一二,不足称道。”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上师了。”二人于是相互道别,穿花拂枝,走出梅林。
进屋前,梁澄停足回望,此刻东方乍白,晨雾渐起,寒烟缥缈,不远处的梅林便显得迷迷蒙蒙,看得不很真切。
一念……
梁澄心里默念此二字,原来他就是无渡大般若唯一的衣钵传人,禅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不但幼通经史律论,儒道玄学,于武道上也是根器无双,尽得大般若真传,以弱冠之龄一顿超入,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方才,梁澄叫住一念,便是想把心中想好的出家托词告诉对方,以便明日行事,但是在触及那双寒星般清冷淡漠的双眼后,便再也说不出一句那已想好的借口,仿佛所有的诳语遮掩,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中,都无所遁形。
梁澄最终暗叹一声,推开屋门,迎面便是安喜平焦急委屈的白圆脸庞。
“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随之尖叫一声:“这大冷天的,您怎么光着脚就出去了,冻坏了可怎么没办?!”
“喜平,孤进境了。”梁澄嘴里的好消息却并没有消掉安喜平眉间的心疼,整张脸依旧皱着,嘟囔道:“练功也不能忘了穿鞋啊,殿下尊贵无比,千金之躯,怎能受此寒冻?”
梁澄无奈,心知安喜平不但忠心耿耿,还是真正地关心着他,便由着他去了,任由他给自己洗漱更衣。
大齐自以得火德,旗帜尚赤,龙衮冕服以赤黑为主,而太子礼服,与天子相近,改五爪龙纹为四爪蟒纹。
梁澄生得极白,一袭绛纱墨缘蟒袍更衬得他肌莹似玉,身姿爽拔,气韵优容。
此刻立在大相国寺祭台底下的百官僧众,以及外围的普通百姓,无不感叹一声,太子当真好风采,好气度,不愧为大齐储君。
梁澄双手拈香,平举至齐眉,庄重行礼,想到等下要做的事,不由深吸一口气,将三株香齐齐插入香炉里。
然后退后三步,在众人以为他要对着佛祖念诵祷文之时,竟暮然转身,视线扫过众人,薄唇轻启。
“孤昨日夜宿寺内,竟得佛祖托梦。”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梁澄抬手往下一按,场面顿时恢复肃静。
“佛祖道,孤本乃沙门中人,却错投皇家,如今当遁入空门,方能解京畿无雪之灾。”
此话太过惊世骇俗,底下人反而一时惊得忘了言语。
“闻得此言,孤心神俱震,忆及过往,自幼熟读禅宗经史,见佛心喜,想来却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今腊无几日,岁将及春,霜干弥月,积雪不下,旱蝗为孽,虑在嗣岁,孤深忧之,不忍黎民困乏,流离失所,孤今日便在佛祖面前,立誓出家为僧,惟愿佛祖怜及苍生,降下大雪!”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全宋文》。
第4章 心意已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梁澄说完此番话,不及众人反应,便转身解下帽带,双手平举,摘下九旒冕,抽出竖发所用的犀角簪导,顿时,一头墨发如瀑泻下,北风掠过,三千烦恼丝纷纷扬扬。
终于有人急急喊道:“殿下万万不可!”
如一滴清水落入滚油,劝阻惊叫四面八方而来,然而梁澄却已经踱到供案前,将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白珠九旒冕冠置于供案之上,神色肃穆,后退一步,双手合掌,缓缓跪于蒲团之上,郑重叩首。
可怜底下年老的礼部尚书,当场惊厥晕倒。
“石尚书!”
“殿下三思啊……”
“殿下,事关社稷,望殿下收回前言!”
“殿下,此事还需秉奏圣上,断不可如此草率!”
“殿下……”
众人纷纷劝谏,梁澄听而不闻,再叩首,直至行满三大礼,方才从容起身,回身扬声道:“孤心意已决,今日便要剃度受戒!”
说罢,便来到大相国寺方丈觉非法师面前,合掌道:“还请法师为末学剃度传戒。”
这回梁澄甚至不再自称“孤”了,觉非法师到底也算得道高僧,除一开始被突然惊到,之后便一直肃立一旁,不发一语,虽然心知太子今日所为定会为他惹来麻烦甚至是天子一怒,神态却依旧安然。
他道了句佛号,语调平和道:“殿下一心为民,自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然而正因太子身系社稷福祉,因果深厚,不可妄断,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秉奏陛下。”
梁澄早就料到觉非不敢当场为他剃度,也不失望,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人看到他的决心,打消众人对他方才一番“佛祖托梦”说辞的怀疑,毕竟谁又想得到,真有人会为了舍弃太子之位,编出这样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