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倦抛书
梁澄清咳一声,梁济脸皮薄,他这兄长要是敢提这等糗事,只怕某人会几日不理他,他微微收敛了下,上前一步,扶着梁济的手臂将人拉起,就像寻常百姓家中的兄长,揉了把胞弟的额发,笑容宽厚道:“起来吧,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多礼。”
梁济显然很受用,拽住梁澄的袖摆,嬉笑道:“皇兄,你是要去母后那儿问安吗?”
梁澄点点头,道:“你与我一道去罢。”
“这……”少年一双浓眉别扭地绞作一处,微厚的上唇委屈地撅起,看着像霜打了似的茄子。
“怎么了?”梁澄微讶。
“你能不能……让展清质留在京里?”梁济说完这句,抬眼飞快地觑了下梁澄的神情,见梁澄但笑不语,于是急道:“清质的母亲原是药谷弟子,她自小跟着习医,我们可以让她进尚膳监。”
梁济到是想自个儿收留展清质,奈何还未开府,只好选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让展清质入尚膳监。
尚膳监掌宫廷六食、六饮、六膳、百羞、百酱、八珍之齐,下设司膳、司酝、司饎以及司医,不同于太医署,司医局专医宫中女子与朝中百官家眷,上至太后公主下至宫女侍妾。
司医局设左右典医与掌药,无不是当世杏林女大家,如今的左典医姓白名竺,出身四大医药世族扬州白家,而展清质之母既是药谷弟子,又是谷主之女,梁济早已打定主意,要让白竺收展清质为徒。
听了梁济的话,梁澄心叹果然如此,收起脸上温和的笑意,正色道:“展姑娘的意思呢?”
梁济微微一愣,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急道:“她那么喜欢医理草药,自然是愿意的!”
梁澄却是摇了摇头,耐心道:“宫中女医,自来只诏四大医族女眷与药谷女徒,汝州展家本是大族,展清质身为世族之女,又是名门之后,即便要从医,也该送回药谷谷主身边以蒙家学。”
“你说,”梁澄盯着梁济的双眼,最后问道:“是回到外祖身边继承家学好,还是独身入宫无依无靠?”
“我……”梁济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几次嘴,半天憋出一句颇为孩子气的话,“我、我不要她走。”
梁澄伸手拍了拍梁济的后背,道:“你若真喜欢她,等她医术有成之后,我再诏她入宫为医,如何?”
“那不是要等上10年……”药谷规矩,不过十年不出医,十年后,梁济正极弱冠,而展清质恰是二八芳华。
“不若你自己去问问展姑娘,看她是想入宫,还是回药谷。”
梁济垂下脑袋,半响道:“好。”
梁澄见状微微一笑,他这胞弟看着早熟,有时却又扭得很,明明非常稀罕展小姑娘,却总爱端着王爷的架子,偏偏展小姑娘对他的第一印象又不好,很是不吃梁济那一套。
所以,若让梁济自个儿去开口留人,只怕又会摆着一副恩赐的模样,而那展姑娘一看也是倔强之人,想来是不会接受梁济的“施舍”。
梁澄原本不知展清质想要从医,因此未曾考虑过送她回药谷,既然梁济提了这一点,便顺势让他自己去问。
之后的问安,梁济便有些心不在焉,正好太后也有话要跟梁澄单独说,便让梁济先行退下。
太后寝宫里摆着许多佛手,清冽的香气叫人心神宁静,梁澄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半空。
“你很好。”忽然,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长长一叹,道:“原来是我看错了,我总以为,你这样的身子和性子,一辈子也成不了大事,加之我一开始就看出你父皇,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和济儿,都是容不下的,便也不指望你了,真是天意难料……罢了,母后此生最后悔的,莫过于当年少不更事,为情所迷,嫁于你父皇,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惟愿屹立中宫,李家长隆,如今心无所碍,这皇宫我是不想待了,皇帝,等你父皇出殡,我便去燕河行宫。”
梁澄不曾想太后一开口竟是要离宫,当即道:“母后,济儿他……毕竟还小,自幼长在您身边,您离宫的话,朕怕他……”
李后笑着摇摇头,道:“你自来疼他,留他在京里,我也放心,他若是想我,随时可到行宫寻我,何况从皇宫到燕河,不过半日的路程。”
“儿臣知道了。”
殿中一时有些寂静,半响,李后道:“展州令之女,陛下有何打算?”
李后深居内宫,却能知道展清质一事,梁澄并不意外,“朕派人将她送去药谷。”
“也罢……”李太后向后一靠,神色间似乎有些疲乏,“我原先是想给济儿寻个可堪倚仗的外家,既然你做了皇帝,他将来要娶哪家姑娘就由着他,不过现下,却是太早了,又哪知道什么是……”
有哪知道什么是,李太后却没再说下去,双目望着半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转眼见梁澄默然,李太后忽然轻声道:“皇帝,你可恨我?”
“不恨,”梁澄脱口而出,这是他最直接的反应,他抬眼望向李太后,一眼注意到李后微霜的两鬓,微微一怔,笑道:“恨太无用,也太折磨,儿子一开始,就没想过恨。”
李太后难得对梁澄露出欣慰一笑,“到底留着哀家的血。”
当初看清明元帝的本来面目,她李度梧一遭梦醒,便不再在明元帝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真情,哪怕是恨。
因为太无用,太折磨。
所谓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心在俗世中,不动不伤。
第79章
展清质最后还是选择离京,梁济下了书房便一直在院外练箭,梁澄听到后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小心看着,别让荣王伤着。”
旬日后,先帝出殡,又七日,太后移居燕河行宫避暑,事繁人杂,宫廷朝堂两头忙乱,所幸乱中有序,到了七月底,一切慢慢步入正轨。
梁澄历来苦夏,近来胃口愈加不好,总爱吃些冰酪或是冰镇过的瓜果,可惜总有人不叫他如意。
“身子才好了一些,你又要吃这些寒凉之物,”一念满脸的宠溺与无奈,眼里却是不容置喙冷硬,他向梁澄伸出手,道:“师弟,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梁澄不由握紧了手里盛着冰涧芙蓉酪的水晶盏,脸上难得浮出一丝心虚来,眼神也跟着闪躲飘忽,堂堂大齐皇帝,竟然像个贪嘴的小孩儿,被大人抓住自个儿偷食的证据。
“你不是有事出宫了么……”
见梁澄恋恋不舍的模样,一念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干脆直接上手,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梁澄粘在水晶盏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边慢悠悠道:“阁里的事情也不多,都交代给陶翁和单老将军打理了。”
陶翁和单老将军原是滕王旧部,在世人眼中皆是已死之人,一念原本有心让他们恢复身份,二人却都辞谢了,只愿守好不世阁,安度余年。
一念的动作看似优雅随意,实则附上了内力,梁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冒着白气的芙蓉酪被一念收走,再无翻盘的可能,又被一念似笑非笑地盯着,顿时恼羞成怒,却又不愿表现出来,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装作不在意,姿态从容地转过身去,架起案上的奏折认真地批阅起来。
也就在一念面前,梁澄才会难得这般孩子气,他兀自憋着闷,也没发现奏折都给拿反了,一念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梁澄反应过来,连耳尖都红了,他清咳一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把手里的奏折放到已阅的那一堆,又拿起另外一本,这回倒是没拿反了。
梁澄正要打起精神处理朝务,好让自己忘了刚才的尴尬。
这时一念开口道,声音里含着些奇异的笑意,“这冰品太过寒凉,师兄替你温过了再吃,怎么样?”
“温过了还怎么吃?”梁澄只当一念哄他,道:“师兄这是把我当小孩儿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