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灯流远
我们早早的就去了赛场。耀然没来,林染在隔壁的分析室喝茶。透过对局室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三个在记者簇拥下渐渐走进的青年。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色马甲,言谈举止之间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听配“黑白魔术师”这个名字。为首的人便是张镜,马甲散扣着,胸口插着朵小白蔷薇。真人比照片上成熟得多,脸部线条也偏于刚毅。
整个对局室三张棋桌,三个人颇为傲慢的分别在我、李立峰和杨东面前坐下。我瞟了眼,李立峰很不屑的哼了声,杨东乖乖的盯着棋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张镜坐到我面前,把我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突然笑了:“听韩总说你很厉害,看来不过只是个孩子嘛。”
说话间记者已经来了,摄影师正忙着调聚光灯。三局两胜制,对局前我们猜先。张镜抓了一把黑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摊开掌心,里面没有棋子,却是他马甲胸前插的那朵白蔷薇。
他微微欠身,把花递给我,说:“白色的花代表哀悼,为你即将来临的败北默哀。”
然后张镜站起来,对着旁边的记者鞠一躬:“小魔术一个,娱人娱己,不足挂齿。”
我不得不承认他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而且长着张我一直羡慕的,比较阳光英俊的脸。他对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就有女记者捂着脸尖叫:“张先生帅呆了!可不可以签个名?!”
但是张镜,不好意思,我必须赢。
第24章 威胁
耀然在北京棋院那边有事,不能来现场观战。我知道他一定会看这次对局的棋谱。四年来他看了我那么多无关紧要的闲棋,没有理由不看这么关键的一场。
所以我想赢得漂亮。
快棋本来不是我的特长,由于林染这十来天的突击训练,还算勉强。我暗自思忖,虽然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但是张镜是业余棋手,我毕竟在职业棋界混过,赢棋应当没问题。
其实下棋最忌讳的就是被对方步调影响。对手棋风快,你若跟着快起来,很可能自乱阵脚。反正总共两小时的对局时间,我大可跟着自己的步调悠着下。
不过张镜你要走快棋,老子就奉陪到底。
他执黑棋,开局就是大模样的三连星。我也对摆三连星。简单的挂角开拆,对抢大场后,我就陪他在中腹厮杀。对局室很安静,通向旁边分析室的门口守着工作人员,除了传递棋谱的记录员不能通过。记者们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得有些诡异。张镜不愧是快刀手,平均十秒下一手棋,啪的落在棋盘上,十分有气势。奈何林染对我特用的是五秒一手的快棋,我看他下棋就像在看蜗牛赛跑。所以几乎他一落子,我就紧跟着落子。
开局局面两分,快到中盘时我的白棋明显势好。我一子下去切断右边白棋左右的联系,愉快的看张镜脸色变白。五十手后,他落子速度逐渐变慢。
六十手后,他抬头看我,眼神很是惊讶。
我托起下巴眯眼冲他笑,对付你这种业余级别的,我只用三层实力。
张镜却突然惋惜似地摇摇头,低声说:“你赢不了。”
从那之后,他行棋速度突然变慢。他仿佛突然注意到刚才忽略的棋行弱点,开始一边压制我一边补棋,如有神助,妙手不断。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熟悉。棋风不算变得很大,但是思维敏锐了不少,接连几步棋都用了长考。长考后的每步棋都下在最紧要的地方,干净利落的抢利益最大化的点。这种实力,不像是业余棋手。他长考我也不敢大意,陪他长考,不放过任何能让他翻身的机会。
李立峰和杨东已经下完棋到外面等我,观察他们对手的脸色推断是赢了。李立峰赢得一脸理所当然,路过我时很拽的说了句:“外面等你吃饭,赢了就快出来。”
一来二去,我们都到了读秒的时间。
这次比赛是到时间计时器自动读秒,记录员只管记录。盘面仍然向我倾斜,平稳收官的话,能赢六目半。张镜的这次翻身让我很紧张,师傅常说,要赢棋必须学会把里东西最大限度利用,因此五次读秒机会被我用掉了四次。最后一次读秒机会,从三十秒数到五十秒时我眉毛都没抬,脑子转得飞快,算最佳的收官方案。最后的十秒是从十开始倒数,我只要在数到一前落子,就不算超时。
遇到这种情况,我习惯在最后一秒落子。
报时器开始数10、9、8、7……3
数到“3”时我手伸向棋罐,等它报“2”。
然而机器平板的声音却跳过“2”:“3、1——”
我还没来得及抓起棋子,它就尖利的报道:“——哔,白方超时判负。”
我愣在那里。周围的很安静,没有意料到的喧哗。到场的记者不多,脸上都没有表情。然后裁判走向我,笑得一脸歉意。“沈昭,嗯,”他犹豫了下该怎么称呼:“沈昭先生,首先恭喜你,你的两个队友都取得了胜利。这次晚报杯的优胜团体是来自雅门的飞虎队。然后很遗憾,你超时判负了,失去了入段资格。我们规定,优胜队伍输棋的那位不能入段,希望你能理解。这是对局确认表,请你签个字。”
那天的记忆很混乱。这辈子十五年来,我只有两次迫切的想赢棋,一次是聚渊赛对阵林染,一次是今天晚报杯的入段赛。两次,我都输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拍着桌子说报时器坏了,裁判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说:“报时器不可能有错,一定是你太紧张,听错了。”
他勉强同意让人用塑料封袋封了报时器拿去检查。这个报时器离开房间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看在场的记者,记者们当我是空气,只管围着张镜问:“恭喜张先生个人对局一百连胜。能跟我们形容一下现在的心情吗?”
我这才知道,黑白魔术师组合虽然输了,但张镜作为个人,拿到了围棋赛事上的一百连胜。
有记者问他:“盘面上看沈棋手更站优势,你怎么看待他这次超时判负的事情呢?”
“沈昭棋下得是很不错。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太紧张了没听清楚读秒报时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很同情的向我这边看来,又打趣的加了一句:“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我怎么能被称作魔术师呢?”
我很冲动的拉着一个记者要求他证明报时器读错了,他只是厌恶的拍开我的手,声音很冷:“是你太紧张,听错了。”
张镜离开前还彬彬有礼的来跟我握手,压低声音:“韩总让我传话,你如果想回来,他等你。”
我这才知道,这是一场串通好了的阴谋。
晚报杯围棋赛由某围棋晚报赞助,该晚报由韩潜赞助。其间关系,一目了然。
张镜的左耳带着一颗不起眼的银耳钉。在看到耳钉的一刹那我明白了后半局棋的微妙之处。我也常常帮韩潜接手下到一半的棋局,只是这盘的坐在了以前对手的位置。中途接手,再怎么模仿别人的风格,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蛛丝马迹。我不知道这个后半盘接过棋局、把我由快棋逼入细棋的人是谁,但我敢肯定他是职业棋手,而且段位不低。
他或许就在旁边的对局分析室里,或许有人在对局分析室里,把我下的每步棋报给他。
张镜伸出手,我没握,冷冷的说:“跟韩潜说,让他滚。”
他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悻悻然收回去。
那天我掀翻了棋桌,棋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林染从隔壁分析室匆匆赶过来,李立峰和杨东架住我。
我一回宾馆就给韩潜打电话,他接起电话时还装傻:“啊?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冷笑:“韩总,知道我有在读秒的最后一秒才落子的习惯只有你一个人。毕竟我们合作了那么久,当初也算天衣无缝。你想必是计算好了,要是张镜赢不了我,就让他背后的幽灵棋手赢我。要是背后那人都赢不了,逼我到数秒,计时器是最后一招。”
韩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昭,我事先给你打过电话了。”
“那真是谢谢韩总提前关心。”我问:“这次的幽灵棋手段位不低,让我猜猜你请到了谁?”
韩潜声音一向有些低沉沙哑,给人极端认真的错觉。他说:“小昭,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要是肯回来,我什么都跟你说。”
我只能冷笑:“与其是要我回来,不如像今天一样买棋来得方便。从裁判到记者全部买通,换计时器也可以,找人代下棋也可以,韩总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