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灯流远
我很喜欢林染这种朋友,虽然现实中不合,网上却彼此了解。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直这样和他做朋友。以前都是我给他看自己的棋谱,现在他也会把平时对局中遇到的鬼手变招摆给我看,我们两人开一间空的对局室慢慢研讨。
他仿佛才想起:“这次定段赛由我主持。”
我大惊:“为什么是你,中国棋院人才如此匮乏了?”
“哎呀哎呀没办法,最近正巧大家都好忙啊,中国棋院就让我去了。马甲君你有提前收买主考官的机会,请我吃饭吧,我不会拒绝的。”
林染说得颇为大义凛然:“马甲君跟你说个事。既然你要请我吃饭,我们就要见面了。那我还是开诚布公的跟你说吧。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别生气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
林染发了个兔斯基闪亮登场的表情:“其实我linran8D就是林染九段。”
“马甲君,马甲君?被震惊到了?”
我说:“久仰大名。”
他情绪有点低落:“你好歹表示下惊讶和崇拜吧……全国就那几个九段棋手,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容易的。”他隔了一会儿又说:“哦对了!马甲君我顺便看到了你的照片。你叫孙宇晨,拿过上届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的冠军。”
我一口水喷在屏幕上:“你认错人了,那不是我。”
林染显然没信。他问:“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为什么不能见一面?”
我考虑之后打了一句话过去:“不是我不想见你,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要不哪天我们见一面,我当面跟你解释。见面之后如果你还是愿意把我当朋友,这就最好。”
赛前棋手和裁判见面有损清誉,我们约了定段赛后在一家餐厅见面。我们东拉西扯谈了很多。林染那天似乎特别高兴,我情绪比较低落。如果我真告诉他自己是这个沈昭,那要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年龄的问题?又要怎么解释自己隐瞒棋力的问题?
定段赛的预赛在北京棋院,共八轮,我八战全胜。复赛十三轮,在中国棋院举行。复赛共赛六天,一天两轮,最后一天一轮。赛场设在在北京棋院二楼大厅,很宽广,摆了几十张编了号的长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张棋盘。进门抽签,抽到一样签数的选手相互对局。林染穿着西装亲自在门口发牌子,我看到两个小棋手抽签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抽完签后不肯走人,泪汪汪的问:“林九段可不可以签个名?”
林染那厮表情快乐得我想抽他:“签名请等对局结束。”
前四天我一轮没输,第五天下午抽签的时候林染笑眯眯的:“小昭,这次比赛有惊喜。”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惊喜什么他就把我一把推进场,立正站好,向门口微笑。我回头,正看到孙宇晨进场。
我拿着三十五号的牌子,找了半天找到位置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张镜翩翩风度的出现在我棋盘边。不穿马甲了,花式领子的衬衣,看看手上的牌子再看看我——他也拿着个三十五号。
我往门口一看,赫然有记者围观。张镜也算业余棋界出场率挺高的名人了,参加定段赛有记者来观战说正常的。
张镜仿佛知道我在看什么,像隔壁分析室方向指了指:“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他们的。”
我这才看到来了一堆职业棋手。隔了几年,好多我都不认识了。耀然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一行人里有张清白七段,陈意八段,还有风间堂现任掌门人赵志远老前辈。他们从大厅外的长廊走过,直接进了旁边的对局分析室。分析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五分钟后我看见李立峰小朋友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拍分析室的门。他现在是职业初段,有资格跟着耀然来看看比赛。小朋友跑得急,喘气喘气胸口上下起伏。
四天中对局的人每天,坚持到第五天还没淘汰出局的棋手实力已经很接近职业水平了,所以定段赛的后两天一般会有职业棋手来观战:一来是看看自己未来的对手,二来是看看有没有自己门派师弟师妹入段。
我问张镜:“哎,怎么没看见韩潜?”
张镜板着脸:“韩总有事。”
猜完子我执白。张镜开局小目,我一路高挂。张镜问我:“一来就摆杀棋的架势?”
我看着他左耳上那个十字耳钉,摸摸自己的耳垂:“这次不能再读秒失误了是吧?”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耳钉,声音放得很低:“你知道?”
我没理他,飞速落子,舍了边角实地取中央厚势。他紧跟着我落子:“你怎么会知道?韩总跟你说的?不可能……”
“难道韩总以前的搭档是你?”
我脸色都没变,一子飞封住黑棋通向中腹的路:“你猜错了,我没做过下假棋这种事情。不过,你们管这个叫‘搭档’?”
张镜连跳两手棋向中腹出头:“当然是搭档,根据不同的性格和专长决定你是在台前还是在幕后,从对局费到广告收益都是对半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搭档的权利,每对搭档都有分手的权利。不过一般两个人是长期合作的关系,不是特别重大问题不会改搭档。这些韩总没告诉你吗?”
这倒比我和韩潜合作的时候人性化一些。当时韩潜只是给我为数不多的对局费而已。
我问:“那现在和我下棋的是你,还是你的搭档?”
张镜一子刺在我白棋腰眼上:“当然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快刀张镜’。我和我搭档的棋风很像,有时候他下棋,有时候我下棋。对了,上次晚报杯那场对局,他说你下得很好。”
第33章 网恋
张镜的棋快,我的棋也快,快刀相撞,火光四溅。其我终于明白张镜给人的那种不协调感来自何处——他的棋锋利如刀,招招见血,下棋的神情却很淡然。张镜是一个观局者,只负责落子,真正下棋的人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所以他能保持惯有的冷漠。
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吸引了很多业余棋手,给人一种变魔术的错觉。
张镜一直活跃在业余团体赛的舞台上。如果张镜的话当真,韩潜把我和他的搭档方式在自己的俱乐部里小范围运用了,那他所在的黑白魔术师组合就不止三个棋手。表面上三个人,实际上有六个,三个在台前,三个在幕后。
张镜背后这个人我在晚报杯时已经交过手,职业棋手的实力。具体是谁,我猜不到。
当时我保留了三层实力。
从今天的对局来看,他也保留了三层实力。
落子声音接连不断,几乎他一落子我就落子。我们都是直白的棋风,我砍一刀他回我一刀,盘面七零八落惨不忍睹,颇为血腥。要不是我使了一个骗着,这盘棋将下得艰难。长话短说,我卖了个破绽,乘他扑进来抢那二十目空地时率部屠了他的大龙。这盘棋二十分钟内敲定,张镜投子认输时神色颇有不甘。他侧了侧头,拿手碰了碰耳钉,仿佛在听什么,然后说:“他说他不甘心,你这是骗着。”
咦,敢情是韩老板改进了耳钉的功能,可以两头传话了。这四年韩潜做的功课真不少。
我说:“这是智慧,晚报杯决赛上那个计时器才是骗着。”
张镜又听了会儿:“他说很抱歉,那是韩总下的指示,他本意不想这么做。你的棋下得比上次好得太多了,晚报杯那次你为什么故意隐藏实力?”
“他当时不也隐藏了实力?彼此彼此。”我笑道:“不过张先生,这么机密的事情也敢跟我说,不怕我举报你?”
张镜说:“韩总吩咐了,如果你主动问,我们不用保留。他说你绝不会泄露。”
我想起韩潜四年前的话,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握着我的把柄,算准了我不会举报他。
我问:“韩潜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还让我们立了军令状,除非遇到你,决赛的这十三场比赛必须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