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狗花
凌霄垂眼,便见他手上湿漉漉的,想必是方才洗了个手。刚才他在楼底下打人,右拳上的血都滴答地往下淌。
凌霄不由得又说了一句道:“以后万不可再用拳头打人——成何体统。”
秦将离规矩地应下来。
不知为何,凌霄从前见他这幅规矩乖巧的模样,并未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心头闷闷的。
就像是自己将一只雏龙幼凤剪掉羽毛、拴上锁链、强行驯化了一般。
这番认知让凌霄心下不太舒服。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抬手喝了口茶,说道:“你去打坐调息吧。纵是在外头,修炼也不可荒废。”
秦将离应下,去了一侧的软榻上盘腿坐下,闭上双眼,运转起灵力来。
凌霄坐在一侧看了他一会,干脆去床榻边拿了一本山水游记来,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翻着看了起来。
作为一个修士,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还着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于是一时间谁都未曾说话,时间在这空间之中安静地缓缓流淌着。
待秦将离一轮灵力运转完毕之后,他睁开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窗外一片寂静,想来已是深夜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沉。
秦将离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将桌上的油灯以灵力点燃了。
下一刻,房间之中亮了起来。
在他的视线里,凌霄的书已然从手里落在腿上,靠在床榻的雕花床架上,沉沉睡了过去。
他一双的睫毛,将那向来冷如琉璃的眼,尽数遮掩在一片浓密纤长之中。他安静地呼吸着,喘息的声音都很浅,在摇曳的灯火中,宛如一幅画。
他静静靠坐在那儿睡着,却把秦将离的灵魂往那里吸引着。
秦将离不知为何,一双瞳仁顿时黑沉下去。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这般做,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他借着夜色,站起身来,像趋光的飞蛾一般,小心地靠近了凌霄。
第49章
秦将离的脚步停在了床前三步的位置。
他像是撞上了一道空气的屏障, 一步都难再上前。面前这人,安然而沉静, 像是一副不应被玷污的画一般, 在月色和烛光之中,静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秦将离知道, 自己不应该趁着这个时候, 做卑劣的事。
但是下一刻, 一道细细的魔息从他的指尖流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握着最轻最惶恐的分寸, 顺着凌霄的唇缝钻了进去。
凌霄的头向旁侧一歪, 陷入了□□控出的昏迷之中。
秦将离这才如梦方醒, 指尖冰冷而颤抖地看着眼前的人。
自己竟然不知为何, 动用了那化神期的魔息,像是那一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凌正卿那样一般, 神不知鬼不觉地屏蔽了凌霄的神识, 让他在自己的操控之下, 昏迷了过去。
现在, 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但是他却仍旧寸步都难以向前。
就好似自己是个虔诚的信徒,而面前是缄默不语的神祇。他想要接近他,像是驱光的飞虫一般在所不惜, 但是又生怕自己凡人的喘息和触碰, 会玷污了这尊神明的光辉。
他不知怎么了, 在一种深深的被吸引的情况下, 满心惶恐地站在原地, 止步不前。
他就站在原地,保持着运转魔息的动作,看着面前那人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动作,靠在床边,脑袋倚在床柱上,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
终于,在凌霄不舒服地低声呓语了一声,一翻身,几乎从床沿上摔下来的时候,秦将离才一步越上前去,站在床前,把这人拥进怀里。
夜色一片沉寂,唯独书本滑落的声音,突兀又清晰地响起来。
失去了重心的凌霄,安稳地靠在秦将离的腹部。秦将离站在床边,整个胸腔都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雀跃不已。
纵然这是以一种极为卑劣的方式所获得的片刻亲近。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将这人搂在怀中,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的怀里。
秦将离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穷无尽地想要触碰对方,无论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
就像现在,他坐在这里,就这般像个窃取宝藏的贼一样抱着他,便就想这么一直抱着,抱到自己生命消亡为止。
这种冲上大脑、冲进心灵最深处的愉悦,是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他因着这种快意而控制不住指尖的战栗。他拥着那人,像是把全世界的日月星辰都抱进怀里了。他甚至不敢动,全身僵硬地抱着他,感受着隔着衣服、从身体每一寸皮肤传来的、安稳又温热的触感。
久到窗外月亮缓缓下移了一寸,秦将离才慢慢地低下头去,敢于偷偷看一眼被自己窃取入怀中的这个人。
月光正好洒落在凌霄的眉眼上,像是结了一层薄霜。烛火跳跃,烛光温润地打在他的侧脸上,让这张熟睡的面容看起来尤为生动温柔。
秦将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将这整个人都藏进自己的瞳仁之中。
他缓缓地、毫无意识地俯身接近他。
待秦将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凌霄平稳的喘息正落在自己的唇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以一种强硬而霸道的姿态将这人整个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搂着他的腰。
自己正俯着身,与对方的嘴唇近在咫尺。
秦将离的心顿时疯狂跳动了起来,在他的胸腔之中横冲直撞。他嘴唇颤抖起来,试探着、坚定地,想要再前进一寸,在这卑劣的愉悦中,偷偷颉取对方唇上的柔软。
但是他却做不到。他的身体顿在原地,一寸都未曾再上前去。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是在和谁较劲,一双眼都泛起了红。
他想要得到对方,得到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毫不吝惜地将光明给予自己的人。
但片刻之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猛然直起上身,一把紧紧地将对方按进自己怀里,以一种几乎要将他按进自己胸腔、融入自己血骨的力气,将他紧紧按在怀里。
他抬起头,窗外清冷的月色正好照进他眼里。他眼里的情绪炽热汹涌,在方寸瞳仁之中沸腾着。
月色让那沸腾的情绪结了一层霜。
虔诚的信徒,仍旧不敢在黑暗之中玷污自己的神灵。
就算神看不到。
——
第二天清晨,凌霄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凌霄愣了愣,才看到窗外日头已然很高了。他反应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昨日看书,竟径自看得睡了过去,沉沉睡了一夜,一夜无梦。
凌霄很少有这样的经历。
他揉了揉眼,站起身来,便见秦将离已然将洗漱用的清水替他准备好了。
但凡修士,从不需要洗漱。只需一个轻飘飘的去尘诀,便可去除身上所有的尘土。
但是凌霄现在不行,他不能运转灵力。
他出身于修仙世家,自幼便学得是修道之人饮食起居那一套。他的长辈,便像是民间父母教导自己孩子净面洗手一般,将除尘诀教与他——
于是,从来没洗过脸的凌霄尊主木着脸坐在铜盆前,笨拙地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清水,刚洗第一下,便将两侧的鬓发打得透湿,显得有几分狼狈。
秦将离正站在一侧,在凌霄抬眼的那一瞬间,便精确地捕捉到了对方尴尬的情绪。
秦将离想来最是细致,在照顾师尊方面,也最是面面俱到。
下一刻,就在凌霄又要掬起一捧水的时候,一道除尘诀轻飘飘地从他弟子的那个方向飞出来,落在他的身上。
宛如清风掠过,又像是有一只有些违和、却极尽轻柔的手,划过自己的面颊。
凌霄的鬓发都干了。
他抬起头,便见秦将离正若无其事的在一侧收拾东西,见他看过来,便端正地点头行了个礼。
也不知怎的,凌霄的耳根像是被清晨的太阳光晒透了一般,有一点点发烫。
待秦将离收拾妥当,凌霄便带着他又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此时正值初冬。南方的气温高,纵是到了冬天也觉察不到冷,更何况是道家修士。但是越向北边,气温便越低。
修士是不怕冷的,毕竟体内有灵力运转,肉身又受到了洗练,早就不是肉体凡胎,来自外在的寒气无法侵袭他们的身体。
但凌霄虽洗练了肉身,但灵力被他自行封锁住了。
几日后,到达北邙山那日,周遭的严寒便更加严峻起来。
北邙山海拔极高,又在极寒的最北方,因此四季都被大雪覆盖着,温度极低。此时到了冬日,北邙山到了山风最大的季节,更是把刻骨的严寒往人骨头里吹。
纵是凌霄,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但是他从未依靠过外物御寒,咬牙忍一忍,便打算这么挨过去。结果到达北邙山的当天,他喝个热茶的功夫,秦将离便替凌霄买来了一套千年灵狐皮毛所制成的狐毛大氅。
那大氅虽并没有多厚,薄薄的一层,但却雍容极了,摸在手里尤其顺滑,落在指尖的触感柔软又有光泽,竟让人觉得有些爱不释手。
凌霄便就是一个推拒的动作,手落在那大氅上,都生出了一瞬的迟疑,就连拒绝的话都顿了顿。
下一刻,秦将离便体贴地将那大氅拿了起来,小心又不失分寸地替他披在了肩上。
“师尊,北地严寒,便靠这个抵御一二吧。”秦将离说道。
“……多此一举了。”凌霄嘴硬。
秦将离并未多言,接着道:“师尊教训的是。”
但凌霄话虽这么说,却就这么一直披着这大氅,再没有说过拒绝的话。
他这一日一到北邙山,便已同人打听清楚了。他之前所要寻的那解药的方向,恰就是从北邙镇的那条路向山中行数十里边可到达。而就在他们到达北邙山这两天,北邙镇中的拍卖会恰好就要开始了。
凌霄还记得自己要给凌以筠买几颗九转培元丹回去。虽说凌以筠送给他的符箓又鸡肋又没用,但好歹也算些心意。
凌霄没多做犹豫,便打算这两日先去拍卖会上替凌以筠将那培元丹买回来,再进山寻找解药。
他这般告诉秦将离以后,秦将离便答应了下来。他们二人在客栈之中休整了一夜,便径直去了北邙镇的拍卖会。
这拍卖会是北方千余里内最大的拍卖会,甚至里头卖的许多东西在其他地方都买不着。就像是凌以筠想要的那九转培元丹,便就是在南方千金难求的丹药。
但是在北邙镇,凌霄让秦将离去稍作打听,便知道这拍卖会上不仅有这培元丹,并且数量好不少。
凌霄这一日傍晚,便带着秦将离来到了拍卖会的门口。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足半个时辰,此时门口已然是人头攒动。凌霄在门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便自有人恭敬地给他奉上号牌,请他去会场里上座。
凌霄接过号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