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因为儿子交好,而良妃又不甚得宠的缘故,近一年来,良妃与宜妃倒是愈发亲厚了些,宜妃时常带了绣品与新出的话本去储秀宫小坐。良妃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身子不适也不肯开口,这次良妃身子不妥的消息,还是宜妃透出来的,胤禩这才惊觉这些日子周旋于几个兄弟之间,尽然好几日都不曾入宫问安。
良妃早年在浣衣局时,落下了病根儿。后来生下胤禩,却因身份低微,连这个十月怀胎的儿子一面儿都没见着,便母子分离,其中凄苦自不必说。连阿哥都过得看人脸色,何况是个小小的贵人?
这几年来,良妃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到底是伤了底子。今年夏末尤其炎热,晚间一时贪凉,结果第二日便病倒了,幸亏发现的早。
胤禩后怕之余,免不了日日作陪,连差事也有些懈怠了。
“八阿哥,这几日总见你在额娘这里呆到这个时辰,若是耽搁了差事,可如何是好?”良妃看着远处玩耍的弘时,自是难得的欢喜,但掩饰不住眼中的忧心。
“额娘趁热用些秋梨膏,可好?”胤禩笑意融融地递上一只翡翠小碗,才道:“额娘说得晚了,皇阿玛已经训斥过儿子,还免了儿子差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来陪额娘散心不是更美?”
良妃先是一怔,继而眼中略过忧郁,随即释然而笑,对着远处玩耍的弘时与大格格招手:“快来玛嬷这里来吃梨膏糖。”
心宽了,病自然去得也快。不过旬余,良妃已能下底四处走动了。
……
三日之后,胤禟使人传话,府里小格格满月,请八爷十爷十四爷过府一聚。
太子再次被废后,康熙越发喜爱这个小儿子,仿若看见了早年意气风发的大阿哥一般。胤禵比起大阿哥,更多了一分聪慧爽朗。也许是康熙年纪渐渐大了,愈发不愿正视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而心中又始终存着对十三阿哥,那个被自己半圈着的儿子,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些年来,康熙越发喜爱将十四阿哥带在身边。
满月宴过得热闹,胤禟娇妻美眷在侧,膝下子女承欢,眉眼间都是得意,不停地拉着众人喝酒。
席后,九贝子以醉酒不便夜行的名义留了廉郡王夜宿兄弟同眠,私下对胤禩道:“八哥,那安三以被弟弟打发去了西北做盐铁瓷器的营生,有生之年回不了京城。”言下之意,江南采买那件事不用担心,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
胤禩笑叹一句:“你如今行事也稳重多了,八哥也就放宽心了。”
胤禟挥退了侍候洗漱的下人,忽然正了神色,目色中再无半点惺忪醉意:“八哥,你可知道隆科多升任九门提督一职,是何人保举的?”
胤禩一怔,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看向胤禟。
胤禟肆意一笑,伸手扯松了亵衣的领子,抱着紫砂茶壶合衣躺在软榻上歪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嘴里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儿:“隆科多出任步军统领多年,如今忽然升迁,乾清宫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八爷保举的,由佟国维牵的线。”
果然如此么。
胤禩面色没怎么变,只是冷哼一声,周遭气氛冷凝下来。
胤禟爬起来,手里抓了自己的辫梢揉搓着,笑嘻嘻得看着自家哥哥:“八哥你说是谁在背后搞的鬼?隆科多这个小人自不必说了,只是那佟国维?”
胤禩沉吟道:“佟国维怕是知情的,只是不知道隆科多在老爷子面前说的是否是真话,保不定他把自家阿玛也卖了做踏脚石,亦未可知。”
“他隆科多倒是借此一跃成了皇上的忠臣,坐稳了九门提督的位置。”胤禟眯了眯眼,一甩辫子,道:“要不要找佟国维对质?”
胤禩摇头:“眼下不可。隆科多这一闹,只怕皇上对你我都有所怀疑,此时去找佟国维,岂非此地无银。还是以静制动的好。”说罢微微叹了口气,偏过头去看那纸糊的窗花。
胤禟又道:“八哥你看这背后的是谁?三哥?还是十四?”
胤禩没回答,只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说不是他们。
许久之后,胤禟才低声说道:“八哥……你就没怀疑过四哥,他?隆科多可是佟皇后的弟弟。”
胤禩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未必是老四。佟氏一门与索额图太子党有仇,佟国维在立储时将宝押在了你我身上,如今眼看成空,为了给佟氏一门留个后路,让隆科多踩着他们往上爬也是于情于理。”如今眼看廉郡王与大宝无缘,把他抛出去做饵,博取康熙的信任,也算是一步险棋。
“八哥你还怀疑过、嗯、老四?”胤禟睁大了眼睛去查看自家哥哥的神色,他虽这么问,但连他自家都不知道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胤禩回头笑着看他:“怎么?你觉着你八哥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么?就这么对八哥没信心?”
胤禟低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泛着酒意的脸更红了几分,诺诺道:“那你还……嗯,不说这个了,八哥你心头有数就好。”
胤禩眼中笑意大盛,从来不知道这个游戏花丛阅尽美色的弟弟,竟然如此害羞。他这个当事人尚且能够自持,倒是他这个旁观者脸红个什么劲儿:“放心,这事儿八哥晓得了,自然有所应对。如今我们又不真盯着那个位置,收买隆科多去做什么,想来皇上也未必尽信。还是那句话,你我只要以静制动便可。”
胤禟点点头,有些迟疑,仍然开了口:“八哥,你看十四弟他……”
胤禩掐了烛火,挪过来拉了胤禟一道拥着锦被躺了:“快歇着吧,操这些心,天塌下来,也有八哥顶着呢。那些个牛鬼蛇神,总会耐不住的。”
九爷闻言立时露出一个放了十二万分心的表情来。他家哥哥的手腕他是放心的,只担心他心软罢了。就像他家八哥说的,若是只想做个富贵王爷,以静制动是为上策。
“只一件事儿得让你去办,把江苏盐商的账册细细过一遍,有什么把柄都要捏在自己手里。必要的时候,丢卒保帅!”胤禩一双点漆眸子在夜色里灼灼有光。
“八哥!”胤禟惊得一蹭而起:“那可是我们的半壁江山!”盐商富,盐商贪,即贪又富便容易被人拿住把柄,每年盐商们进贡上来疏通关节用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胤禩在暗处笑了笑,安抚住胤禟,道:“饵下得重,才钓得到大鱼。这些人和账册留着只怕终究是个祸患,此时主动抛出来,即便是真的被一网打尽,也只是自断一臂,但至少留得青山在。”胤禩一顿,接着道:“若是果真被捅了出去,至少知道明面儿上的人是谁;反之……”
“……也能知道谁是内鬼。”胤禟接着说完胤禩未尽的意思。
果真是一点就透,胤禩深感欣慰。胤禟手里握着江南盐商,日后雍正登基国库吃紧之时,必然会那他的小九开刀祭旗,还不如眼下自断一臂。
若是这账册为胤祉或是胤禛所得,必然上达天听,在江苏掀起腥风血雨;但若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是胤禵……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瞒下,再示恩与胤禟,让这股势力为他所用。
无论如何,保下小九才是他唯一在意的。只要小九与他无事,胤俄也不至于受累。至于其他人,廉郡王可不会去管。
……
又过了几日,康熙从南苑行围回来之后略感不适,传召了太医,有连续数日召见廉郡王同十四贝子伴驾,却只字不提让廉郡王复职。
廉郡王一反长袖善舞的作风,在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并不多说一句话,时常沉默着;倒是十四贝子时常承欢帝王膝下。胤禵年轻而略显冲动,身上所有的正是帝王身上渐渐逝去的东西,皇帝年纪也大了,时常絮絮叨叨得招来二人说起当初诛鳌拜、平三番的故事来。
胤禩多半是笑着聆听,很少插嘴。一来是他在康熙面前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二来是老爷子将他带在身边,无非是要监视一二,所谓多说多错,他前世挣得太苦,也该学学老四,以静制动。
也许是日里见得久了,他与胤禵倒是时常同进同出,一道伴驾,一道去给德妃与良妃请安。
这一日,两人请完安,一道相携出宫时,胤禵忽然道:“八哥可听说过任伯安?”
胤禩脚步不停,微微侧头看过去,目露疑惑道:“有些耳熟,那刑部人鸭案的主使人似乎是个叫做任继安的,这任伯安?”
胤禵笑道:“八哥好记性,这任伯安正是任继安的的兄弟,曾任职吏部笔帖式。”
胤禩做了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他——他不是老九的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