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恂郡王御前行凶的恶行被压下了,他本人也得了皇帝恩旨,日日在太后病榻前侍候汤药、昼夜不懈。自然一同侍疾的还有皇帝的嫡长子弘晖,已经弘历、弘昼等。
只是太后的病情仍是恶化下去,每日清醒时渐渐口不能言,半面僵硬。唯一能做的,便是对着幼子流泪,渐渐连眼睛都浑浊了起来。
朝堂上,皇帝再次破格加封恂郡王为亲王。是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皇帝在给太后最后的恩典,毕竟冲喜加恩的意图是如此明显。
或许这位包衣出身的太后是受不住这天大的福分。不过经历了先前对于皇帝的总总留言,如今大家都学会了闭目塞听。
只怕胤祯这亲王,做得是大清朝最憋屈的亲王之一。
他不是没想过和皇帝闹一场,撕破脸皮鱼死网破也罢。但宫里宫外对皇帝顾念亲缘、对恂亲王侍母至孝的行为的交口称赞,让胤祯明白,如今朝中风向已被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他若是豁出性命去,只怕不但无法得到好处,反倒会送了太后性命。
何况太后从病倒到如今不起,每一环都做的天衣无缝。太后刚刚病倒时,他曾疑心是皇帝察觉了他们私下所为,但那时皇帝发作并且流放了三哥,才使得他心存侥幸。
如今时过境迁,他们母子二人已经错过反击的最好时机。此时旧事重提,只能让人觉得他是疯狗乱咬人罢了。
说到底,他手中既无证据,又无人手。被日日半软禁在这寿康宫中,又能如何如今他才知道,那个皇位太过遥远,或许从来就不是自己的。是他被猪油蒙了心智,或许只是因为被先帝偏宠过心有不甘罢了。只是如今却进退两难。
没了皇位,他还有额娘,可是如今若是连额娘也没了,他一个人难道还指望皇帝能记挂兄弟之情重用与他?
……
寿康宫的情形日日都呈到皇帝与王爷面前。就在恂亲王一日憔悴过一日地侍奉太后近两个月后,在冬至那一日的清晨,昏迷多日水米不进的太后却终于睁开了眼睛。
恂亲王第一想到的是回光返照,心神大乱地一番咆哮将太医赶至太后榻前。
接着皇帝自然也出现在寿康宫,跟着的是太后养子怡亲王。
恂亲王已经顾不得君臣之礼,死死守着太后跟前一步不离。胤禛心中虽有不快,但做戏已经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次半次。
太医在一番沉吟之后,却跪倒在皇帝面前道:“皇上、王爷,太后身子已然大安。只是……只是太后身子虚弱,本是脉络空虚之时,又有风邪入中经络,以至脏腑失调、已现阴阳偏胜之象。”
皇帝还未说话,那边恂亲王已经抢先一步领着太医的衣领子道:“我问你,太后可真是大安了?”
那太医声音颤抖回道:“王爷,太后数日未进水米,身子虚弱,但已无大碍。只是这薄厥之症难去,只怕日后……”
“日后如何?”
太医咬牙直言道:“只怕日后言行皆有不便”。
胤祯愣住了,这是说太后活着,但却起身不便口齿不清?
沉默的内殿无人说话,这时怡亲王忽然闷咳几声。皇帝终于开口了:“许顾三,刘声芳,你二人皆是太医院院魁,太后薄厥之症可有方可引?”
许刘二人对视一眼,磕头道:“臣等当尽力而为。只是卒中痰厥之症素为医家疑症难症,针石药灸收效难以断言,许要经年累月方能得见好转。”
胤祯听罢心头紧紧缠绕的弦终于松开几许,只要还有指望,他便能等、也愿意等。如今的他,别的或许没有,但大把的时间却是取之不尽的。
皇帝没有错过胤祯面色神色转换,见状有紧几步将太医敲打一番,限了时日,必须让太后好转。
刘声芳心中毫无压力地应了。其实太后好坏,全凭皇帝一句话罢了。也行十四爷心中也明白些,用太后一条命换他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孰胜孰负?
……
皇帝自然在太后跟前侍奉一番,一直到军情处有了急件才出了寿康宫。
只是养心殿里并没有张廷玉或是军情处的急件,而皇帝更是径直入了西暖阁里。
胤禩窝在榻上看折子,并没有下榻相迎,看见皇帝面色不虞不由疑惑道:“可是太医院出了岔子?”
胤禛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揉揉鼻梁骨又一头歪在迎枕上,才道:“母子情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
胤禛对太后到底有多少母子亲情尚难定论。太后生了他却没养过他一日,还曾当面拒绝抚养年幼失了养母的胤禛。这一次更是躲在后宫散步他其位不正的流言,可谓是丝毫不将他视作亲子。
他在最初激怒之时曾想过太后就此因思念先帝过度病逝,但胤禩却认为不妥。
决定皇太后‘大安’之后,皇帝心头一块压抑多年的巨石终于落地,这也许是皇帝心底对生母存下的最后一线情。
生不如死,爱恨难论。
太后也许宁愿今日死去,可谁又会知道呢?毕竟她口舌中风僵硬,只怕终其此生也再说不出一句能让人听懂的憎怨之言。
今日局面,又是谁种下的因果?
胤禩见皇帝面色疲惫憔悴,知道他心头难受又不肯吐口,也默默不作声。
胤禛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当皇帝的不近人情,我早已看到了的,只是没想到却是这样天伦难再。”
胤禩不接腔,只递过随手的暖炉放进胤禛手里:“刚从外面回来,仔细冻着。”
胤禛默默一刻,忽然一笑:“当年在你府上赏月,还做过诗来着——‘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如今你看着这一摊子,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休想适志逍遥的了。”
这样的话胤禩前一世也听过,那时先帝国丧过后,雍正第一次在养心殿同众兄弟们‘谈心’——皇帝一人端坐御台,余者跪听的‘谈心’。那时他与胤禟几个都觉得老四这是虚情假意到了极致,更是明着炫耀暗中威胁。
如今再听着同样的话,却是心有戚戚焉。
幸好弟弟们各个好好儿的。
老九在广州活得越发恣意了。原先不过只当半个流放,谁知到了那里才知是如鱼得水。几个兄弟们恰恰是老九洋文最通,先前老爱往西安门内蚕池口的教堂跑。如今广州多得是舶来洋文著,内容包罗万象。老九得空还译了几本风土人情的册子,委托商队稍给自己,甚至还搞了两把火枪。
老十如今闷在府里快要发霉,他似乎比自己更放得下懂得安于现状,只是想念同老九一同斗鸡走狗的日子紧些。
说起老九来,胤禩便忍不住又提起了组建广州水师的折子,并一道上来的还有两广福建呈上来的洋务海事折子、广州十三行递上来的通商折子。
胤禛翻翻看看,他对两广增收出的税银之巨有些诧异,但对于组建水师的建议却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何况国库有限,如今几乎月月都有灾情报上来,本就是一文钱掰做两半儿花的年景,哪里又有余银在偏远海角组个海军。不说旁的,光养这样一批人难道不要粮食不要银子?
他与胤禩在这个问题上多有争论,但除了军费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横在当前。
满人素以骑射见长,水战却如旱鸭子一般。光是想想千里奔波将八旗子弟迁往两广海上戍边便是困难重重,水土不惯不利军心。训练水师又该汉人为帅,只是八旗又哪里忍得了对汉人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