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归
姜越听言,似早有所料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忧心。”
“怎能不忧心?”张三敛眉看向裴钧,直眼薄唇道,“如今他是为何被皇上扣在宫中,师父难道不知么?他既能让您背着忤逆之罪舍身救他,又怎知他日不会任由皇上借此发落您?师父,他可以为了皇上冒您的战功、夺您的虎符,可以替皇上算计您这许多年,您怎就知道他眼下不是——”
“见一。”姜越音色忽沉,告诫地望向他。
张三立时收声,可看向裴钧的目光却不改不善,过了会儿,才垂头道了句:“学生逾矩了,师父恕罪。”说完,他忽而起身来,想了想道:“眼下师父该还有事要同裴大人商议,学生就不打扰了。学生还是先告辞罢。”
姜越跟着站起来:“见一,我不是——”
“今日之事,我会依约守口如瓶。”张三蓦地回头看向裴钧,面上虽冷然,眼底神色却颇为复杂,“可裴大人,师父,我绝不信此事只是为救人出宫和斗败蔡氏那般简单。”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待寻思一二,又叹息再道:“罢了,此事我更不该再知晓更多。师父,我……先回了。”
说完他便别过姜越走出院去,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姜越望向他背影,一声轻叹,凝起眉来久久不言,直到被身后一双手臂环住,才回过神来,不由低声责怪裴钧道:“你为何非要带他过来?”
裴钧将下巴搁在他后肩上,偏头亲了口他侧颈:“你该看看他揍我的时候,人都哭成个傻子了,你就忍心一直骗着他?”
姜越挣开他,转身与他对视道:“可你也知道见一从来不会撒谎,知晓此事,于他绝无益处。”
“可眼下形势已逼到这地步,他迟早有一日得选一边站。”裴钧上前半步揽住他,偏头认真道,“你不能永远护着他,也不能永远替他拿主意。此时若不推他一把,难道你期望养大了这学生,却还是由他跟着他爹闹?”
他说完,见姜越垂眸久久不语,就明白此事当是姜越心结,不由叹了一声,先捧起姜越的脸来啄了口道:“罢了,不说了。这回是我不对。往后他的事儿我不插手了,都听你的就是,你别生我气。”说完,他深深看入姜越眼中,是这时才又觉出心胸起伏,不由闭目抵住姜越的额头,长舒口气道:“万幸万幸,万幸你没事儿,不然我这辈子……”
他这话说到一半儿颤颤息声,叫姜越没能听清后面几字。可这时看向他深锁的眉头、紧闭的眼,姜越却也不忍再问他许多了,只抬手拂过他眉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下刻指尖又抚过他脸颊被张三揍下的淤青,乌眉微蹙间,勉强笑了笑:“那孩子手劲倒渐长。”
“敢情这还是你教他的?”裴钧登时放开他,“他那手劲何止是渐长,那简直是要把我往死里——”
一个轻软的触碰落在他颊边淤青上,忽而便止了他所有言语。
行完这一吻的姜越退回身来,一时眼神微闪地看向别处,嘴里只道:“你别乱说话。”
可裴钧却是已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立即搂住姜越摇了摇:“你刚才亲我?”
姜越被他看得脸发烫,低头推开他:“碰一下罢了。”
“那你再碰一下。”裴钧赶紧追上半步再环住他,侧过另脸道,“这回碰这边儿。”
可他怀里的人却又迟迟没动静了。
就在裴钧以为姜越要再度推开他时,一双覆着厚茧的手却忽而掰过他脑袋,下刻这双手又扣住他后颈往前一带,霎时间,他的嘴便同姜越碰在了一处,睁眼便见姜越半阖的双眼正在咫尺间微颤。
可这短暂的触碰刚起,姜越却即刻又要抽身退去。谁知他刚一退后,裴钧却忽而一把勾住他脖颈,几步将他抵去身后树干上亲吻起来,直吻到姜越气息微乱地抬手抵在他胸前,他才稍稍停下,啄着姜越唇瓣渐渐同他分开,抵着鼻尖看进姜越眼里,一时有些情难自抑的絮絮起来:“你亲我了。姜越,你亲我了……”
“知道了。”姜越微喘地与他对视着,说出这句却还听裴钧在他耳边念叨,此时饶是颊上绯色未散,语气也终于带了些恼:“你别再说了。”
裴钧这才住口。
然裴钧这嘴上虽不提了,心里却又将这话念了个百八十遍,待凑上去又呷了姜越一口,才终于按捺下一身躁动,捧着他脸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可姜越这时却忽地瞥见他手背的伤,眉头不免又拧起来,捉住他手腕就道:“宫里弄的?”
裴钧哑然应了声,旋即因此想想起姜煊来,又垂头放下手,看向他涩然道:“煊儿还是被姜湛留下了。是我没保住他。”
姜越沉沉一叹,执起他袖摆,引他往内院走去:“你出宫已千难万险了,煊儿就更不必说。姜湛若存了心纳煊儿为嗣,往后怕都要拿他在宫里作饵、作质了,自然不可能由你带走他。”说着他步履稍停,也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回头看向裴钧散乱的鬓发与一身不整的衣衫,一时似乎要问什么,可张开口却又仿若失语,下一刻,又再度回身领裴钧往里走去。
裴钧这时却停下拉住他,落手紧握他指尖,极清楚道:“我没有。”
姜越一愣,倏地抽出手又回身往前:“罢了,你不必——”
“我真的没有。”裴钧一把将他拽回来,紧紧握住他手,“姜越,你信我。我昨夜是同煊儿睡的。”
掌心温厚的热度传到姜越指尖,合着这话,反叫姜越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裴钧偏头看他这不好意思的模样,揶揄道:“不信?那你这是要带我去验验货?”
姜越当即甩开他手道:“我是要给你上药。”
说完,姜越头也不回就往院子深处走去,霎时便拐入一方幽径,消失在竹影中了。
裴钧连忙跟着他进了竹林,待七万八绕追上了他时,才发觉他们已行至又一处青砖碧瓦的院落了。
“那屋中有我的衣物,你先去换一身罢。”姜越嘱咐他,“我去拿药来。”
于是裴钧便先行进了这院落的厢房换衣,可待换好了衣裳,姜越取药却还没回来。
他立在廊前看了会儿庭中池塘里艳红的锦鲤,又望了望不远外青葱的竹林,不由顺着庭前的石板路往外走了走,不多时就走到个跨院前。
就在他心下犹疑是否不该在姜越府上乱逛时,不留神间,跨院侧旁的一条小道上竟忽而蹿出个人影撞在他身上,下刻只闻“当啷”一声,一个青白垂穗的物件儿便落在他脚边上——定睛一瞧,竟是个暗纹雕琢的玉铃铛。
裴钧一时只觉这玉铃铛叫他眼熟,待仔细一寻思,他才想起姜煊正有个一模一样的玉铃铛——那铃铛还是姜越从前送给各个皇孙的,究其名字……似乎叫作“魂铃”。
这厢裴钧正愣着神,那撞他的人影却已然扑爬起来,捡起那铃铛就要跑。
他当即一把拽住那人手臂,此时细看,才见眼前是个编着满头长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摸七八岁大,身上穿的衣裳根本不似中原式样,那只被裴钧捏着的胳膊还露出片青红的纹身来,瞧着竟像某种图腾。
此时她看向裴钧的目光是怯而又怯的,一身只拼命挣脱着,根本不敢说一句话。
裴钧将她胳膊拉起来,冷脸问道:“你是谁?你怎会有这铃铛?”
小姑娘顿时都快哭了,望向裴钧的目光似乎更加惧怕起来,口中竟念念有词起来,叫裴钧单是听了一句,脑袋已钻心般痛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而响起:“阿莲!”
顿时那小姑娘同裴钧都扭头望去——只见那小姑娘方才跑来的小道上,此时正立了个神容威严的白发老者。老者一身镶边宽褂、腰环银索,衣饰同那小姑娘相仿,皆不似中原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