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宋微看皇帝气得彻底失态,也觉得拿死了二十多年的生母做筹码,有点太狠了。
爬起来,道:“爹,儿子先告退。等爹气消了,再来请安。”
“你、你给我站住!咳!咳……”皇帝被一口痰噎着,内侍宫女们慌忙抚胸摸背伺候。
宋微等皇帝不咳了,才道:“爹,身体要紧,你老多保重自个儿罢。”语气间很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一边喘气,一边瞪他。宋微看他一时没话说,转身就走。皇帝终究也没再强留。
走到寝宫院门口,跟来的随从都在门外等着。宋微停下脚步,作势想了想,满面苦恼,冲冬桑道:“我爹叫我把一堆女人画像拿回去看,非不肯拿,他定要接着折腾,不如先糊弄糊弄。我懒得再进去,你去替我拿出来吧。”
冬桑应一声,便往里走。寝宫侍卫都认得他,无人阻拦。
六殿下这模样,一看就是又跟皇帝陛下别扭上了。本来最适合替他回头取画像的人,该是蓝管家。但蓝靛本属皇帝身边人,这时候进去,多半要被主子盘问,一个答不好,还得准备承受两头迁怒。故而蓝管家略微犹豫,便没作声。冬桑算客人,又是小辈,更是修道者,帮六皇子拿一趟未来王妃画像,勉强说得过去。何况他进宫看师傅,本也该先给皇帝请安。皇帝更不至于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过得一阵,冬桑怀里抱着大卷纸轴出来,蓝靛赶紧接下。
宋微道:“你去瞧你师傅,我先回府,留两个人在宫门口等你。”
傍晚,宋微坐在院子里,架起烧烤架烤肉串吃。他穿了件最凉快的无袖苎麻衫,肩膀上搭条长汗巾,一手往肉串上撒香料,一手抽出卷美女画轴,塞到架子底下点着了当柴禾。嘴里哼着欢快的波斯小调,时不时抬起胳膊擦一把汗。
没错,蓝管家捧回来的大堆候选王妃画像,都叫休王殿下烧来烤肉了。
蓝靛愁眉苦脸站在几步开外,诱人垂涎的烧烤异香扑鼻而来,六皇子亲自送串烤肉到他手里,也丝毫改善不了悲摧的心情。画像全叫殿下当柴烧了,回头陛下问起,如何回复是好。唉…… 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告退回避。
宋微正烤得高兴,冬桑回来了。哥俩并几个亲近要好的侍卫,一齐动手,吃吃喝喝,甚是快意。宋微手艺不错,烤出来的肉串很是地道。一边吃,一边现场传授技艺,氛围融洽至极。冬桑守戒守得挺严,一帮人吃肉,偏他坚持吃素。宋微特地叫人准备了若干菜蔬面点,刷上香油调料,烤出来味道丁点不差。
吃饱喝足,自有人收拾打扫,宋微拉冬桑到林中亭子里乘凉。
休王殿下问:“怎样?我爹没气吐血吧?”
冬桑摇摇头:“青云总管领我进去,叫我在外间等一会儿。我趁他们不注意,稍稍靠近些,果然听见里边说话。大概是陛下把药碗打了,正差人收拾。总管说再煎一碗,陛下说……” 冬桑顿了顿,“陛下说反正是补药,少喝一碗能如何?早就喝腻歪了。”
“啪!”宋微右拳击上左掌,咬牙,“我就知道!果然是装的!”
冬桑一脸同情瞅着他。
“你去拿画像,我爹还说什么没有?”
“陛下问怎么是我拿。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说一定是蓝管家故意差遣我,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宋微乐了。冬桑跟着笑起来:“陛下还问你最近做些什么,我都照实说了。陛下叹了好几口气,然后就叫我去瞧师傅。”
宋微拍拍栏杆:“你信不信,我爹装病装得这么像,肯定有你师傅的功劳。”
冬桑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我没问师傅。”
“那你师傅没问你,在我这儿住得怎样?”
“问了。我说挺好,他就没再问,专门考察功课,又讲了几个新方子。讲完我就出宫了。”
宋微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冬桑啊,当初你师傅同意你住到我这来,有什么特别交待没有?”
“嗯,师傅交待了两件事。第一件,功课不许落下;第二件,不该做的事不许做。”
宋微扬眉:“啥是不该做的事?”
“师傅说,我自己看着办。”
宋微无语:“……嘿!”
转转眼珠,跟冬桑打商量:“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你掂量掂量,要是觉得不该做,便罢了。要是能做,兄弟感激不尽。”
“什么事,你说说看。”
宋微长叹一声:“我爹千方百计想要我成亲,我不愿意。至于原因,你也清楚。我不想下半辈子都在憋屈里度过,也不想平白害了别人家的无辜女子。今日进宫,一时没忍住,无奈之下,把死去的娘亲抬出来,说是要守孝三年,结果把我爹惹急了。”
冬桑嘴张成圆形:“啊……怪不得摔了药碗。”
宋微颓然道:“不是迫不得已,我怎么会使这招,挺对爹娘不住的。皇子守孝,也不是小事,还须折腾一大串人。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吓唬吓唬我爹。”
根据咸锡朝律法,父在母丧,为母齐衰三年。除却披麻戴孝,各种娱乐交际活动均在禁止之列,饮食起居方面的规矩也很多。宋微图一时痛快,在老爹面前放了狠话,当真闹大,势必惹来各方关注,没法越雷池一步。开玩笑,三年不喝酒不唱歌不击鞠不上床,还不得憋死?
待多过几日,皇帝未必反应不过来。一旦皇帝想通,豁出儿媳妇暂时不要,真拿守孝的枷锁收拾儿子,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宋微对这一世的生母固然感念佩服,要说感情有多深厚,完全谈不上。守孝三年什么的,实在强人所难。欲图抢占道德制高点,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挖坑埋自己。
挥挥手,叫近处的侍卫去远些。把胳膊搭在冬桑肩膀上,低声耳语,推心置腹。
“我爹等独孤铣去了北郊,才闹腾选妃的事。我想着,不管我打算怎么应付,都得先跟他当面好好商量才行。”
冬桑自然明白这个“他”是谁。问:“要我帮你送信,叫宪侯大人回来一趟?”
宋微摇头:“他回来顶什么用?还不是我爹一句话,就得乖乖滚蛋?得我去才行。否则一直圈在王府里,只要我爹不高兴,我就是那砧板上的肉,横条竖片,清蒸烧烤,任老头子下手。”
冬桑质疑:“秦大哥肯定不答应,你怎么去啊?”
宋微诡笑一阵,四顾瞅瞅,侍卫们都在十余丈开外。独孤铣临走前,从奕侯魏观那里要来一队廷卫军精英,放在秦显手底下,以便加强休王府安全。但这些人只在前院帮忙,至于内宅后院,用的都是自己人。其中几名身手最好的,派在宋微身边。他在哪里,这些人就在哪里。
这会儿宋微坐在碧桃林八角亭中,几人自然散立周围。碧桃林有一面直延伸到王府后墙,秦显为人精细,又额外安排了人轮班驻守。
六皇子跟这帮侍卫都是老交情,经常没上没下地一块儿胡闹,关系好得很。当然,叫他们违背原则是不可能的,毕竟都吃过大教训,怕跟皇帝宪侯没法交代。但若要使点儿伎俩,哄人上当受骗,于宋微而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趴在冬桑耳边,嘀嘀咕咕一番,说到紧要隐秘处,干脆闭口不言,拿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面上比划。
两人来来去去交流半天,最后宋微小声道:“你就说能不能帮吧。能帮,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不能帮,也没什么,我另外想办法。至于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成了固然好,不成,我也绝不会怪你,只怪自己运气不佳。”
冬桑有些为难,想了想,道:“我当然愿意帮你,再说这又不算坏事,只不过……”
“你怕秦大哥他们受责罚?不用担心,我爹再生气,也不至于亲自来跟几个侍卫过不去,肯定交给独孤铣处理。到时候我求求情,不会真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