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宋微满脸哀怨:“想当初,爱卿不幸染疾,朕亲自护送爱卿如厕,守候在茅房之外……”
欧阳敏忠眼皮直跳,张着嘴说不出话。
“山洪暴发之夜,宪侯一心救援爱卿,若非朕福大命大……”
欧阳敏忠一脑门子冷汗,扑通跪倒:“陛下不要说了……微臣为陛下肝脑涂地,不敢退缩。此事,微臣尽力……”
承兴元年四月,宪侯嫡长子独孤莅正式拜英侯徐世晓为师,学习兵法战术。
随即英侯被皇帝加封太保,成为名义上的帝师之一。宋微把安王端王以及几个关系亲近的郡王府里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召集起来,定期入宫,由太保指点武艺,传授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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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番外五:丙戌
承兴元年五月,皇长子出生。
新皇登基大半年,日渐深入人心,一举得男,自是普天同庆。百姓们掐着手指一算,哟,才七个月就生了。根据官方解释,道是皇后年轻,初胎早产。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当然免不了有那爱八卦的,推测帝后伉俪情深,婚前珠胎暗结之类,议论起来唾沫四溅,眉飞色舞。
青霞观内,当初宪侯带着身份尚未暴露的六皇子返京住过的院子,空间足够大,位置又僻静,皇后就在此处养胎生子。
宋微瞅着襁褓中露出的肉嘟嘟的小脸,伸手指戳下,倏地收回。
好软,简直像装了水的气球,叫人担心稍微多用点力气就会戳破,然后淌一床的水。可是又好滑溜,才戳这么一下,指尖便似抹了层凝脂一般,忍不住就要多捻一会儿。宋微轻轻拨弄着婴儿鼓囊囊的腮帮子,舍不得停手。软软嫩嫩的小脸蛋跟一团果冻似的,随着他的动作,弹性十足地颤啊颤。
皇帝陛下玩得开心,每拨弄一下,嘴里还不由自主随之配音:“啵嘤……”余音绕梁,诡异又形象。
香槿被他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才回过神,慌忙制止:“陛下不可!”她是知情人,顿了顿,看宋微那副眉开眼笑模样,才毕恭毕敬接着道,“皇子……年岁太小,如此逗弄,恐受惊吓。”
宋微悻悻收手,道:“惊什么吓,这么逗也不醒,睡得可真死。”
香槿听他口无遮拦,动不动就是死字,想起自家苦命的小姐,还有眼前苦命的孩子,差点没能忍住眼泪。转念又想,自己直称皇子,皇帝居然并无不悦之色,也许,未来的日子不见得如预想般难过。
敛敛心神,道:“李御医说,小皇子先天不足,不如普通婴孩活泼。待得大些,自然能调养好。”
宋微点点头。他来看小孩之前,就先见了李易,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实际上,一个半月前孩子刚出生时,密报便由牟平亲自送入了宫中。消息封锁到这时候,才宣布早产。身为惦记妻儿的新任父亲,自当急不可耐亲自前来探视。据李易汇报,小孩在娘胎里受了损伤,即使后来补救,发育也相对迟缓。明明足月出生,仍旧比正常婴儿瘦小。倒是正好做假成真,不必担心满月酒公开亮相的时候露馅。
宋微见小孩一直不醒,预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捏住婴儿耳朵,里外搓搓,果然是对“如意金钩”。嗯,好歹确实是宋家的种,不算对不住老爹。谁知就是这一下,把孩子弄醒了,尚未睁眼,扁嘴要哭。宋微赶忙撤手,但见小家伙哼唧哼唧,努力睁开眼睛眨巴几下,猛然“哇!”地一声,嚎啕起来。小细脖子小圆脑袋,嗓门竟是出奇地大,把宋微吓一跳。条件反射般将手指送过去,企图堵住小孩的嘴,一边忙不迭哄道:“哎,别哭,别哭,小祖宗……”
小家伙一口叼住他指尖,不哭了。嘬来嘬去发现嘬不出奶,怒极,狠狠使劲,愣是用光秃秃的牙床咬出了小狼狗的气势。
“哎哟!”宋微抽出手指,惨叫。把满腹感伤的香槿逗得忍俊不禁。
“陛下小心!小皇子想必是饿了,奴婢这就送去娘娘那里。陛下……”香槿望着宋微,欲言又止。
宋微挥挥手:“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孩子出生后,并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只是每天固定喂奶。因为事情隐秘,怕奶娘靠不住,独孤萦听从李易安排,积极配合,自己喂孩子。然而除去喂奶时抱一抱,其余时候,都是香槿在照顾,做母亲的不曾多看一眼。生产之前,她就曾私下问李易讨要绝育药物。李易不敢做主答应,密报给宋微,明言以皇后如今体质,生完这一胎再难受孕,而绝育药物于身体伤害极大,只怕损及寿命。
独孤萦也许是做给自己看,也许是真正对男女之事心灰意冷,宋微觉得无所谓。冲行礼告退的香槿淡淡道:“转告你家小姐,该做什么就做好什么,不要成天胡思乱想。把身体搞垮了,还怎么帮我干活?她若是不顶用,我还得费劲另找顶用的人。”
香槿唯唯诺诺应了。宋微等她出去,才转道去见玄青上人。
玄青陪他在观中闲走。时值五月初,刚过完浴兰节,山中气候不冷不热,花木繁盛艳丽,景致极佳。
他二人在前边溜达,秦显带几个亲信远远缀着。
除去老皇帝下葬那一趟,宋微在城里拘了快一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与玄青东拉西扯说着闲话,一面不忘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简直当自己在春游。
玄青看他这副样子,暗中叹气。走到一处开阔无人之所,打断宋微的好兴致,道:“陛下,玄青有几句谏言,欲冒昧请陛下听一听。”
宋微手里捏着朵野花,转过头:“哦?上人直言无妨。”
“陛下娶亲,皇后生子,事已至此,玄青虽不赞同,唯有尽力为陛下分忧。如今皇子顺利出生,陛下心中想来必有计较。有些事,防范于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恕玄青直言,人心难测,陛下……不可不警惕。”
“多谢上人提醒。”宋微顺手将野花别在自己耳边,笑笑,“玄门不是最讲因果?此事好歹是个善因,上人何以担忧,将来必然结成恶果?”
玄青语塞。
宋微背起双手,仰头望天:“来日方长,凡事皆有可能。今朝苦短,但求无愧于心。”
自觉成日跟国公尚书们忽悠,文采大有长进,停下来回味一阵,接着道:“上人说得对,人心难测,不可不警惕。不过我不觉得,需要警惕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只要他喊我一声爹,我就拿他当儿子,好好养着。我自己也不是靠亲爹亲娘养大的,对这事不执着。无论如何,不会断送了祖宗基业就是。”
说到这,回头嘻嘻一笑:“上人也说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为朕分忧。往后怕是常有仰仗之处,还须有劳上人……”眨眨眼,“多多替朕分忧。”
玄青被那张鬓边别着花朵的俊脸晃得眼晕,一时反驳不及。只觉宋微一派从容豁达,成竹在胸,竟然感染力十足,叫人无端生出信任与期待来。不得不承认,曾经的六皇子,实实在在有了皇帝的样子。
六月初九,皇长子满月庆典。因先皇孝期未过,故没有大肆操办,但依礼节规矩,该有的也一样不少。
按辈份新生皇子属水,浑天监呈上来一堆带水旁的字供皇帝备选。宋微还没看,脑子里忽冒出宋江二字,不觉囧然。周围人以为皇帝喜当爹高兴到失控,傻傻陪笑。
国公们意见统一,都认为“治”字最合适。宋微再没文化,也明白这个字代表什么意思。最后借玄青的口,说是皇子身体单薄,名字太重恐有伤福泽,否定了。礼貌性地问问孩儿他娘,独孤萦倾向于“涤”字。宋微想想,没同意。最后在“济”与“潜”之间犹豫一番,选定了后者。
潜者,涉水也,深藏也,进可攻,退可守,且暗合身世。再说了,宋潜,送钱,口彩多好。宋微念叨两遍,满意得不得了。玄青上人为此专门卜了一卦,上上大吉。于是各方面都认可了。因为皇长子命中属木缺土,皇帝金口玉言,赐了个小名曰“泥蛋”。别人不敢叫,皇帝自己跟孩子他大舅叫得最欢。
早在五月皇子刚出生时,各地贺礼就已纷纷上路,力争赶在满月前送到京师。驻守东南的孩子外公,宪侯独孤铣,当然另有一份重礼。
专程回来送礼的是独孤铣得力心腹之一蔡攸。宋微听说宪侯忙于督造兵船,探查近海航线,点头表示知道。
独孤铣自抵达东南之日起,每个月皆有专项奏折上呈御览。不仅如此,隔上十天半月,还有一封飞鸽传书。只不过奏折也好,书信也好,来来去去都是公事,外加正规正矩的问候。殷勤关切有之,私情暧昧全无,哪怕拿去叫秘书朗读,都没什么不妥。
宋微开始是很失望的,失望到连亲笔回复都懒得写,与国公们商讨之后,拟定意见,叫秘书代笔,自己盖个章了事。后来跑了几趟重明山,不可自抑地一遍遍回忆起辞行之夜两人在山顶说过的话,忽然意识到,该说的,其实早已说尽。从此往后,尽在不言中。
每当凌晨日出,独自站在山顶眺望,看见未来缥缈、现实沉重,唯有心中承诺,与日月争辉,共江山长在,驱散永夜孤寂,前路阴霾。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深刻地理解到独孤铣每一封奏折书信背后,沉甸甸的情意。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怕。
四月的时候,在皇帝一力坚持,英侯默认的情况下,三公同意了宪侯关于拓展东南海防,开辟远洋航路的计划。至于国库不足的那部分资金,则用若干未来海航贸易优惠政策,换得了几个商业大家族的投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咸锡朝民间造船航海业已然十分发达,用于军事的经验却嫌不足。皇帝一封圣旨,新增一百个太学生名额,加上许多实物赏赐,从交趾国王手里交换到了最熟练的高级工匠。这批工匠带着本国最新的造船及航海技术,走水路自交州沿海而上,直奔大夏东南最大最繁华的海港广陵,直接归入宪侯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