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灯
吃过饭以后我陪他在湖边散步了一会儿,回了房他很明显地露出了疲态,我在一旁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就依着沙发睡着了,药量加重只会让他嗜睡,我轻轻给他盖上毯子,看他睡沉后,才出来到了前厅,萧维琳的爷爷,萧仪的异母弟弟萧仞已在那儿等着我。
萧仞比萧仪小许多,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身在高位,不怒自威,看到我就皱起眉头,哼了声:“年轻人,太沉不住气了。”
我笑了下,坐了下来,他看我不问好,眉毛又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萧恪从前,和我这边关系也很不错的,也拿了我不少消息,现在你要同室操戈,引狼入室,也要看看对象,不要瞎牵扯,小心引火烧身。”
我淡淡道:“那你就给我提供些可以不烧到你的法子不就好了?我就不信,你对令兄毫无怨言,这些年来,他只知索取,你倒是一向有个清正的好形象,本来还可以往上走一走,不是白白被他拖累了?还有令弟,还在南边镀金呢,想要干干净净在任上丝毫把柄不留,自有萧恪从前支持着你们,才能如此两袖清风一毫不取,萧维恭的事情,不信你们没听说,当时你们没插手,萧仪已经老了,本来就好好退居二线了,一向收敛的他不甘心,才这般大胆起来,你们自己不早做决断,到时候缠夹不清,才是舍本求末了,萧仪这一支,原本不就因为萧恪才会让你们如此倚重么?你们觉得萧恪病了,就该放弃了?”萧恪这两个叔叔,全都在萧恪公司领着干股,股份落在隐晦的心腹身上,每年理所当然地分着红,却在萧恪出事后,以利益为先的束手旁观,真令人不齿。
萧仞脸色不变,淡淡道:“到底是年轻人,你考虑问题太简单了,意气用事,萧恪一贯护着你,你好歹也该多学会他几点,他为什么不翻脸,打断骨头连着筋,血缘关系,是这么容易洗得脱的?”
我笑了:“萧仪算计逼疯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看他可没手软,亲儿子都这样,你们倒觉得你们比他更亲?现在是你们还在高位,x老还三起三落呢,你们就没想过如果萧恪的钱在他这样涸泽而渔目光短浅的他手里,会毫无怨言地一直支持你们?”
萧仞脸色变了变,我心里知道,上次刘熙源隐晦地和我提过,因为萧仪这次的事,上边显然有所不喜,萧家一系如今正受打击,如今正小心谨慎地低调做人,我不信他们辛苦这么多年,就没一点怨言。
萧仞还要说什么,忽然一愣喊了声:“小恪。”
我转头,看到萧恪身上还穿着和我去散步穿的休闲服,身后跟着个看护,看护看着我,脸上满是为难,毕竟我也没有限制过萧恪的行动,只是让他尽量少见人多静养,想是萧恪坚持着要往前来,他们也不怎么敢拦。萧恪淡淡道:“二叔是来看我的么?”
我站了起来,心里有些紧张,让看护先下去,萧仞看萧恪说话如常,脸色也变了变,他大概以为萧恪真的变疯了,好在他一贯大场面见惯了,也还算处变不惊道:“是啊,不过刚才小芜说你如今需要静养,所以正和他聊聊你的情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萧恪过来坐下:“还好,二叔那边呢?情形还好么?我病着,公司那边我让小芜收缩,一切守成为主,恐怕二叔那边的分红会收些影响。”
萧仞笑道:“应该的,你病着么,倒是小芜一个人会不会太辛苦了,不如让维远帮帮他,都是兄弟,也有个支持么。”
萧恪淡淡道:“维远这人肯吃苦,也心细,但是差在缺长远眼光,做项目的时候太容易被一些表面的东西遮住眼睛,人云亦云,当然也是阅历使然,不过这样就很容易错过很多有潜力的项目,要掌控大局,也还缺些魄力,这一点上,他倒不如萧芜,凡事不看小利。生意场上,没点和人同甘共苦的义气,没点愿意吃亏让利的大智若愚,太过精明,斤斤计较,一点亏都不肯吃,谁和你来往?谁信得过你?依我看,维远倒是比较适合走二叔的路子,趋利避害,紧盯着风向走,怎么也能保个几十年仕途坦荡。”
萧恪这一席话指桑骂槐,说得萧仞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抖动起来,他笑了下,和萧恪又说了几句话,才试探道:“小恪你如今既已恢复得差不多,想必也快回公司主持大局了吧?”
萧恪看了我一眼:“也该让萧芜锻炼一下,也顺便看看患难中还有多少知交在,繁花似锦的时候,朋友大多是趋炎附势而来,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那些雪中送炭的。”
萧仞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一副十分赞同的样子,一边又宽慰道:“不过到底是一家人,以和为贵,你爸那边,他应该也知道错了,之前听说还要把那孩子改姓的,现在也没下文了,和你妈现在感情好着呢,你稍微教训教训,出了这口气就好,你一贯孝顺老实,也不好让他太难堪吧。”
我心里一跳,看了眼萧恪,萧恪脸上仍然平静无波:“所谓父慈子孝,父母不慈,就不好讲什么孝不孝的话了。”
萧仞脸色又有了微妙的改变,看了我一眼,站起来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好好休养,我下次让维远和维琳来看看你。”
萧恪脸上淡淡:“等过些日子吧,我现在不太想见外人。”一边也站了起来送他。
萧仞一边打着哈哈道:“怎么叫外人呢,我是把萧芜当成自己孙辈看待的,他们小辈玩得也好,维琳还和我说了,说当时她觉得不对,打了电话给萧芜,可不是把你给截回来了,现在看来这孩子做得不错,你现在恢复得很好,萧芜照顾得不错……”
萧恪一边送他,一边眼光从我脸上扫过,仿佛一阵寒凉的阴风,我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萧恪听到了多少,从这里头知道了多少信息,送走了萧仞,萧恪一路往里走一路对我道:“你和我上楼,叫他们都别上来。”
我看他眼里满是严厉,嘴唇紧抿,额上却有些汗,心里更是打鼓得厉害,又怕他发病,又怕他和我算账,一时竟紧张起来。
第85章
我跟着萧恪回了他的房间,他关了门,脸上表情凛冽,向沙发上抬了抬下巴:“坐吧。”
我坐了下来,萧恪淡淡道:“说吧,瞒了我多少事?”
我偷覷他的脸,心里忐忑不安,我不敢说,他的状态不太好,万一知道他一贯信任的父亲因为财产谋害了他,会不会导致他的精神状况恶化,我不敢赌,可是他刚才对萧仞说的话,该不会他已经想起一些了吧?
他也不催我,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就已压迫得我呼吸不了。
过了一会儿看我一直不开口,他才缓缓开口:“是你和我父亲对上了?”
我沉默,他又问:“因为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让我看不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问他:“你想起什么了?”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我:“没想起,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你一向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要和我父亲闹翻,只能是因为我,和我生病有关?你因为有我留给你的财产,所以和他斗起来了,萧仞是来做说客的?”
我红了眼圈,萧恪本来是那样坚不可摧,却被自己的亲人从背后暗算,我每想起这个,就恨不得把萧仪千刀万剐了,萧恪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可是,你的理想,不是想要做老师么?”
我张了张嘴,想打点些甜言蜜语来轻松气氛,但是看到他有些憔悴的面容,却说不出话来,他那样落寞地站着,仿佛只是思想,都让他费尽全力,我站起来搂住他,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我大骇,连忙过去按叫人铃,他低低道:“我父亲,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卷进这泥沼里头,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你要小心……”
我抱紧他,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焦虑伤心和急躁不安,我轻声道:“我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别胡思乱想,他闭上眼睛,我看到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心急如焚,萧恪在清醒的状态下,几乎都能很好地克制情绪,哭泣这种脆弱的举动,是不会出现的,我伸手抚慰他:“一切都好好的呢,你不要听萧仞说了乱想,我是你最好的学生,你要相信我都能控制好,不会两败俱伤的,我只是要给他点教训,他待你太过分了,你放心。”
我不敢哄骗他,他不是那么容易骗的,但是这样流于表面的安慰,似乎也安慰不了他,他陷入了抑郁失落状态中,一直控制不住的流泪,看护替他打了镇定,然后通知了医生。
他的情形忽然急转直下的恶化,也不再和外界交流,一看到我就明显感觉到烦躁不安,我只好减少了他醒着的时候看他的时间,根据看护说,他开始有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以及长期陷入悲观抑郁的状态,甚至有自残自杀的倾向,医生给他加了抗抑郁的药,安慰我有反弹是很正常的,亲属需要极大耐心,不可操之过急。
我心里难以言表地失落,一个星期后,他的情况没有好转,军里却来了调查员,给我出示了证件,要求要见萧恪了解一些事,我给他们看了医生的诊断书表示他无法接受问讯,他们带了军医过来,态度比较强硬地见了萧恪。然而萧恪的状态的确很差,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对话,调查专员只好和我了解了一些情况,态度虽然很隐晦,我却能从问的问题上感觉到他们在调查萧仪,当日有关部门派了审计员到了天阳公司进行审计,十分突然。后来听宁寅说萧佑那边也受到了审计,好在萧恪做事一贯极谨慎,账面极其干净,关临风和我保证,什么都查不出,实际上萧恪对萧仪的孝顺,只是在现金上,而且并没有数额巨大,并没有利益往来,大概这也是萧仪铤而走险要谋夺萧恪的财产的原因,他想要的不是儿子的供养,而是儿子的财产。在萧家人的股份上,所占份额也非常低且并不在明面上……更关键的是这次的审查显然只针对萧仪,其他方面并没有深查,无论是他的政敌还是他的同伙,都开始有意识的打击和撇清。
山雨欲来,刘熙源的会所建了起来,他隐晦地给我提过这事,叫我这个时候不要再自作主张画蛇添足,只管静待结果。我将大部分公司事务都交给了相应的负责人,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长期在家里陪着萧恪,每天耐心地和他说话,抚慰他。
在我持之以恒地坚持下,他的状况终于再次好转,清醒状态多起来,虽然仍有着抑郁的状态,有时候会对我发脾气,发完以后又莫名陷入情绪低潮。有一天他十分悲观地和我说话:“我还能好么?”
我十分肯定地答复他:“当然会好,你已经在恢复了。”
他漆黑的眼珠紧盯着我:“你还是离开我吧,这样才安全。”
我去亲他:“绝不会,你也不许放弃自己。”
治疗过程非常痛苦,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我,常常前一天似乎明明好转了,第二天他却忽然又失控,他再次清醒后就会生自己的气,我只有反复和他解释他已经恢复很多了,给他信心,让他静下心来慢慢疗养,而不是将情绪集中在为什么还没有好上,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他有时候会问我:“你怎么每天都在,不用去公司么?”
我笑着对他解释:“每天有电话联系的,一切都运转良好。”
他却被害妄想症发:“不出去也好,不安全,别墅里也要排查,每个人都要知根知底。车子的油缸、房屋的煤气,这些都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我一本正经按他的嘱咐去做,当着他的面让人检查,然后回报一切都查过了没问题,打消他的疑心。
结果有一天宁寅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有个负责调查的军队高官被刺杀,油缸爆炸,司机死亡,警卫受伤,好在高官无恙。我才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虽然我已经极尽小心,聘请了相当专业的保全公司,但是我真没想到萧仪丧心病狂如此。
所以萧恪是真的太了解他的父亲,才这么不安焦躁?他是真的在害怕我的安全,担心我被他的父亲伤害?我忽然了解到萧恪内心那巨大的恐慌,他这些天的病情如此反复,多半是因为这事。
我开始日夜都陪着萧恪,晚上也陪着他睡觉,兴许只有我始终在他视线范围内,才能让他确信我是安全的。
这的确很有效,他的情绪明显得到了抚慰,半夜有时候我感觉到他在摸我的心跳,然后抱着我才能继续睡着。不知道从前我没有和他睡的时候,他是怎么在幻想和恐慌中度过漫漫长夜的,他即使知道是假的,也没办法克制这种害怕,更何况他对他的父亲知之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