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苔生
墨北道:“既然你又不爱他,那干嘛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呢,往周边看看,难道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就没有了吗?况且你干嘛用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的长处比呢?”
冯望南有些沮丧:“我初中就辍学了,人家是法兰克福大学毕业的,我当锅炉工挖煤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在谈几百万、几亿的生意了。我怎么跟人家比。”
墨北惊讶:“你初中都没毕业的人,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学了财会、管理,要是让你有他那样的生活条件和背景,法兰克福算什么?你拿着铁锹铲煤的时候,难道想到过会有一天自己管理着一个业务遍及两百多个大中城市的物流公司吗?你和楠哥在云边吃狗肉喝啤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和跨国大公司的总监一起坐下来喝茶谈生意吗?他有现在的成就,固然是因为他本身的优秀,但是他的基石也比别人垫得高啊,而你呢,是从一无所有的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换个位置的话,他未必就能比你更出色。汪汪哥,别轻视自己付出过的努力。”
墨北说着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冯望南的脸色又好了些。墨北的手指顺势划到他手臂,在刀疤上面摸了摸,说:“还记得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冯望南有些恍惚地回忆着,那时刚到深圳不久,他和龚小楠没有丝毫根基,身边只有十几个从云边带来的弟兄。他们要在深圳闯出一片天地,有太多东西不懂,要怎么找客户怎么拉业务,怎么对付工商税务公安,怎么应付地痞流氓,怎么应对抢生意的同行……虽然有龚小柏可以讨教主意,又有滕济民当靠山,可这两个人一个远在东北一个远在北京,再怎么帮忙也不可能即时即刻。更何况两个人心气儿又高,总想着凭自己的力量来奋斗。
起初资金太少,十几个人挤在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每天闹闹哄哄的,连上厕所排队都没排不起,要跑到外面找公厕。每天回到家能撑得住的就挤在一个花洒下冲个澡,累摊了的就带着一身汗臭去赴周公的约会,他和龚小楠连互撸一把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每天早上一睁眼,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带着这十几个弟兄活出个人样来,别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东北,想着要怎么把业务做大做强,怎么把手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怎么开疆扩土,怎么疏通各种关系……
冯望南觉得自己是把前十几年没动过的脑筋全都积攒到深圳来动了,天天脑子里万马奔腾,头痛欲裂。
有好长一段时间,大家伙一起去大排档喝酒放松,谈天说地豪情万丈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冯望南为了省那一点点钱,每次都只喝一瓶啤酒,到结帐的时候酒瓶子都攥得热乎了,瓶底还能剩上一小口。他觉得没人注意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可有一回龚小楠喝多了抱着他哭,指天咒地地发誓等有了钱要买上一车啤酒给他喝,喝不完的用来洗澡,听得他又好笑又心酸。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也没有多么苦,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那些往事都被大脑自动修饰美化过,很多记忆碎片甚至显得特别温馨特别滑稽特别轻松。
他记得趁大家都睡着了,龚小楠偷偷吻他的嘴。开车去送货,大中午的车厢里闷成个蒸笼,两个人恨不得连裤子都不穿,龚小楠说是停车去上厕所,回来手里举着支大雪糕给他吃。他心里高兴,可嘴上又埋怨龚小楠乱花钱,当时龚小楠是怎么说的?
对了,他说:“老婆,开源节流是对的,但省这些小钱除了让你过得特别辛苦,对我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帮助。我们现在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开源上,把业务做起来,多租几个房子当宿舍,把那群臭小子都赶出去,妈的,老子都快憋成处男了。这就是我赚钱的动力啊!”
看到冯望南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墨北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说:“你和楠哥一起拼搏过的日子,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总监再怎么优秀,他能替楠哥挡刀吗?他能让楠哥替他挡刀吗?汪汪哥,楠哥是什么人品你比我清楚,你跟楠哥是能同生死共患难的,任何人也没资格插到你们中间去。”
冯望南出了一会儿神,抬眼看向在卧室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龚小楠,眼眶有些发红。龚小楠眼神深邃地看着冯望南,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老婆我困了,睡觉吧。”
墨北笑道:“这就要少儿不宜了?楠哥你也太性急了。”
说着轻碰冯望南手肘一下,冯望南已经笑出声了。龚小楠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冯望南打横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很不要脸地丢下一句:“药箱里有棉球,把耳朵堵上,别听到不该听的动静。”
看着龚小楠急不可耐地用脚跟反踢上卧室的门,接着门内传来冯望南一声轻呼,和床垫被重物压到的声音。墨北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洗漱,回到客房找出随身听的耳机戴上,一边听着轻柔的钢琴曲一边等待睡意侵袭。
刚才他在劝解冯望南时,每当冯望南的情绪向好的方向有转变的时候,他就会轻碰一下冯望南的手肘,让他将这个动作和快乐的情绪形成联系。然后又引导冯望南回顾温馨往事,趁着他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刻,墨北再碰一下手肘,冯望南也就自然而然地从自我设障的迷雾中走了出来。
龚小楠和冯望南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虽然感情一直很深,但相处间难免会出现疲态,甚至会有“左手摸右手”的感慨。这种时候,帅哥总监的出现,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丢下去一块大石头,让“老夫老妻”的生活骤然感到了冲击。
不过,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只要两个人能调整好心态,这样的小醋吃上一吃也是有益健康的。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冯望南满面春风,被墨北好一番嘲笑都没有抹去那一脸笑容。
对龚小楠,墨北就没那么客气了,趁着冯望南去公司不在家,墨北冷嘲热讽连损带骂了足有半小时,把龚小楠数落得满头大汗。
“生意场上都是人精,有几个看不出来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再装着端着,兴许就有人把汪汪哥当成是被你包养的,就算当着你面一片太平,可背着你挤兑他都是难免的。自个儿媳妇受气,你不心疼啊?护不住媳妇还算什么男人。那个总监当着他的面对你动手动脚,你敢说不是因为你态度暧昧给纵容出来的?别跟我说什么不能得罪客户,离了他们公司你再难还能难到打回原形一穷二白?就算真那样你没胆气东山再起吗?更何况还不至于此呢,顶多是少挣几个钱,在别处努努力就捞回来了。你就算想当李嘉诚第二,也得先想想清楚能陪你爬到山顶上的那个人是谁。”
龚小楠苦着脸说:“小北,我敢挖出心来给你看,我是真没想过对不起汪汪。我就是觉得苏航人不错,可以交个朋友,再说,他始终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我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不然让别人还以为我们真有什么事呢。”
墨北冷笑:“你还好意思说,你没想对不起他都害他难过成这样了!你觉得总监——哦,他叫苏航啊?你觉得苏航没做过份的事,那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动作的破坏力可比当众强吻表白要强得多?”
龚小楠先是笑,笑完了又沉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墨北叹气:“你知道情侣之间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
龚小楠脱口而出:“不让操。”
墨北给了他一脚,翻了个白眼,说:“是你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后,反过来责备他不懂事,然后说一句‘我累了’就撒手不管。就像把一个本来裹着棉衣的孩子突然扒光了扔进冰天雪地里,还指指点点地嘲笑他居然不穿衣服。”
在《小王子》中,狐狸说:“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狐狸还说:“要对你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你要对你的玫瑰负责……”
于是小王子去找他的玫瑰了,留下了已经被他驯服的小狐狸。
墨北出了一会儿神,又踢了龚小楠一脚,让他也回过神来,说:“总而言之,里子比面子重要,老婆比外人重要,别拎不清楚。懂?”
龚小楠还撑着最后一点面子:“谁是哥?”
墨北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成功地挑起了龚小楠的火,扑上来把墨北按住一顿呵痒,直让墨北快笑尿了才住手。墨北气喘吁吁地从地上往沙发上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龚小楠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得了,哥大人大量,饶你这一回。咱们说正事。”
第98章
郑东案结束后,墨北就请托龚小楠调查罗驿。不过,看着龚小楠对着两块钱一本的软皮抄(封面还被扯破了,有几张内页像是被酒液浸湿过)念念有词,作为一个对记录文字的承载体都有点清爽强迫症的人,墨北真想把夏多做的那份调查报告拿来给他借鉴一下。
罗驿,三十一岁,祖籍浙江,出身医学世家。
祖父是上海某医院的外科医生,年轻时出过国留过学,当年上海解放后,陈毅市长为稳定人心和不少知识分子座谈,罗老爷子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在文革时,老爷子早年的留学经历,还有他曾为国民党军官治过病的历史,全成了他的罪状,被红卫兵文斗武斗折腾个没完,老爷子实在受不了,就在牛棚里拿鞋带把自己给吊死了。
罗驿的父亲也是外科医生,在罗驿八岁的时候,吊死在医院的男厕里,原因不明。罗驿的母亲是那家医院的护士长,一直独立抚养儿子长大,但和儿子的关系却十分恶劣,现在罗驿除了每个月给母亲寄生活费,跟她几乎就再无任何往来。
罗驿从小就聪明,学习成绩很好,再加上家中保留下来不少医学方面的书籍和资料,这使得他在医学院的时候一直成绩遥遥领先,是很多教授的心爱弟子。以他的成绩和人脉,在毕业后进大医院工作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让人迷惑不解的是,他拿了三年手术刀后,就放弃大好前程,主动调去了安定医院,从此成了精神科大夫。这让罗驿的导师扼腕叹息。
不过,在那三年中罗驿在京城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其中不乏夏湾商清华这样的高干子弟。通过这些关系,罗驿虽然没有直接经营生意,但却在几个公司里入了股分红,据说他在这些公司里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没有白拿钱。
这样一个在各方面看来都很优秀的男人,年过三十却依然单身。据他的同学们说,在大学时曾有个女同学和他走得很近,但可惜的是这个女孩在大二的时候失踪了,当时警方对她的室友和罗驿都作了调查,但最终也没能查出失踪的原因,更没能找到她。从那以后,罗驿再没交过女朋友,如果有人想给他介绍,他只要露出一些哀伤、无奈又充满怀念的神情,对方也就只能同情地叹息一声了。
除了这些情况之外,龚小楠还发现罗驿的母亲和刘正扬的母亲是表姐妹,罗驿虽然和母亲关系冷淡,但和刘正扬一家的关系却非常好。刘仁波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对自己儿子一直是恨铁不成钢,但对两个表外甥:罗驿和董垣,却简直巴不得他们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或许正是因为来自父亲的这份不公平待遇,虽然董垣一直为刘正扬的公司而兢兢业业,但刘正扬却对这个表哥十分看不上眼。但相对的,刘正扬对罗驿却是信任到了依赖的程度,大事小事都爱找他拿个主意,有时候罗驿的话在他那里比佛旨纶音还管用。
说到这里,龚小楠把软皮抄甩得啪啪直响,皱眉道:“这个罗驿跟姓刘的神经病关系这么好,那以前姓刘的想搞我哥,他有没有也跟着插一腿?”
没听到墨北回答,龚小楠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顿时吃了一惊:“你脸怎么白成这样了?还冒虚汗!”
墨北摇摇头,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说:“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阖上双眼,在安静下来的卧室里,墨北觉得身边的环境好像显得太空旷了。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间客卧,衣柜、桌椅、大床,墙上的风景画、桌上造型别致的台灯、床头按照他的习惯准备的大大的泰迪熊和抱枕,整洁而舒适。
但是,还是太空了。
墨北把抱枕塞到背后倚着,怀里抱住泰迪熊,再用被子把自己和前后的填充都裹紧,再闭上眼睛。
上一篇:还童
下一篇:每天致力于让师尊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