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苔生
上辈子的墨北只活了三十三岁,并不漫长的人生时而风起云涌得如同香港黑帮片,时而清新文艺得如同台湾校园片,时而狗血糟乱得如同大陆伦理片,时不时的还要穿插进去黑暗诡异的日本心理片,活得那叫一个累!
简单来说,墨北的人生可以分成两个阶段——
十岁之前,十岁之后。
十岁之前,他是个有爸爸的小孩,身体健康,心理也健康。虽然常常会因为淘气挨打,但仍然活泼、快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那时候他的梦想是长大了当海盗,戴着黑色眼罩,威风凛凛地挥舞着骷髅旗。
十岁之后,爸爸死了,他的人生也突然失控了。
孙丽华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她希望她的丈夫、小孩都比别人优秀,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在一般人水准之上。丈夫的突然去世没有让她崩溃,但却让她对于“优质生活”变得更为执着,这直接反映在她对孩子的教育上。
过去,墨向阳采取的是随着孩子天性自由发展的教育方式,他鼓励孩子们有好奇心、爱冒险,他用安徒生、斯蒂文森、张天翼等等给孩子们描述出一个多层次的、生机勃勃的、充满乐趣的世界。当小墨北用蜡笔在雪白的墙壁上乱涂乱画的时候,墨向阳会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给儿子买图画本和新蜡笔。他会教小墨洁唱:“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顺便再教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而孙丽华则是要求孩子每次考试必须九十分以上,否则丢一分打一下屁股,扒了裤子打。后来学校开设各种“兴趣班”,她就送孩子去学,学不好还是打。小墨洁听话,学习也好,受惩罚的次数不多;而墨北常因为上课淘气被老师骂,学习成绩也是忽高忽低没个准儿,挨打就成了家常便饭。
在墨向阳去世后,有段时间墨北挨打特别频繁。有一次他忘记是什么事把孙丽华给惹毛了,孙丽华顺手抄起炉钩子抽了墨北一顿,墨洁在旁边看着都吓得哭抽了过去。等长大后,墨北想起这段经历,觉得大概是孙丽华的压力太大了,在对他的家暴中得到了渲泻和释放。但是,这样严重的家暴却让墨北觉得妈妈不爱自己,继父冷眼旁观,姐姐无能为力,他对这个家庭十分失望,所以墨北在十四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那段日子,年少叛逆的墨北拼命堕落,他偷东西、打架、抢劫、厚着脸皮调戏女孩儿,什么坏事都干,后来还跟了一个叫楠哥的老大。楠哥对他很好,一直好到了床上。也就是这段日子,墨北知道了,原来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两年后,楠哥在一次严打中被捕,死刑。墨北又洗心革面回了家,他发了疯似的读书,跌碎一地眼镜地直接参加了高考并考上了大学。
那是墨北和母亲短暂的和解时期,可惜好景不长,大二的时候,墨北爱上了学长赵文诚,并为他出了柜。
墨北知道母亲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但他不想让自己的爱人见不得光,他事先做了各种计划,准备和母亲展开长期抗战,他甚至做好会被打残的准备。
可事情的结果仍然出乎墨北的意料,孙丽华发现打不服他,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孙丽华理解不了同性恋,她觉得这就是病,不是生理有问题就是精神有问题。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墨北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生不如死。
等他终于离开精神病院后,孙丽华发现墨北并没有如她所愿变成一个“正常人”,失望之下不再认这个儿子。后来是在墨洁和小姨孙丽萍的帮助下,墨北去了英国念书,如果没有这两个亲人,墨北可能就彻底毁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墨北真的不会相信生养自己的母亲能比仇人更可怕,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无法控制自杀的念头。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使自己终于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的样子,才终于走在人群中不会怕得发抖,才终于减少药量、在无人监护的情况下不会去寻死。墨北不知道,他被毁了的那段时间,母亲有没有后悔过,或者,她是不是一直在期待着听到他的死讯,在痛哭一场后终于松了口气……
墨北钻进了厚厚的棉被里,把自己闷得半死后才伸出脑袋来喘气,他真真切切地死过一次了,现在重新来过,他是不是有资格可以拥有一个不那么凄惨的人生了?
从现在开始,他是不是可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痛痛快快地过日子?
哎呀,说到报恩,墨北想起来了,还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呢。
第3章 姥姥我想你
“你说那个卫叔叔啊,”墨向阳皱了皱眉,弯下腰抱起儿子,掂了掂他的重量,觉得好像比前几天又轻了。明明家里翻着花样在喂他,怎么还是不长肉?难道那次中暑把身体底子给毁掉了?不过小孩子恢复起来快,养一养就该好了吧。要不,晚上再买斤排骨?
看着老爸神游物外,墨北只好用手指戳戳他,把注意力拉回来:“那个卫叔叔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里?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他说谢谢?”
墨向阳回过神,说:“卫叔叔住得离咱家不远,不过他现在不在家,等他回来爸爸再带你去道谢。”说完又很欣慰地亲了儿子一口,“乖儿子哎,知恩图报,好样儿的。”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墨北和墨洁坐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这是孙丽华要求的,她觉得要从小培养孩子对国家大事的敏感度,孙丽华和墨向阳在厨房洗碗,两个人的对话声从敞开的门传出来。
“你自己去就行了,别带孩子去。”
“不管怎么说,卫屿轩救了咱儿子,让小北亲口跟他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
“那也得看姓卫的是什么人!一个二刈子,还叫小北跟他接触,恶不恶心啊。”
“瞧你说的,我看卫屿轩挺正常的嘛。”
“正常?正常的男人还能跟男人睡觉啊?提起来都脏了我的嘴。我看他就是有病。”
“也不能这么说……他跟谁睡,又没碍着咱们。再说这事谁知道是真是假,没准儿是谣传呢。我看那小伙子真挺好的,要不是他,小北就真让魏春花给带山西去了,咱可上哪儿找去?”
“你呀,你这人就是心软,也不怕跟他走近了让人说闲话。”
“谁人背后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管别人说什么呢。怕这些,就别过日子了。”
“人是社会动物,离开这个社会能活吗?人言可畏,阮玲玉还因为这个死了呢。得了得了,改天你多买点东西给送去,心意够诚了吧?小北就别去了,那种人对孩子影响不好。我也不去,恶心。”
新闻播报结束,墨洁扭头问坐在身边发呆的弟弟:“我该写作业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写?”
墨北低着头,跟着墨洁去她的房间。小姑娘拿出作业本,认真地在书桌上摆好,又拿出用得还剩下几页的田子格本和一支铅笔给弟弟,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就从一写到一百吧,一会儿姐姐检查哦。”
说完墨洁就开始埋头写作业,一笔一划地很端正,偶尔有一笔写得不满意了,就打开铁铅笔盒,拿出白色的橡皮擦掉,铅笔盒盒盖内侧贴着她自制的课程表和一休小和尚的不干胶。
墨北用铅笔画了一只小小的鸽子,一只被挖出了心脏的小小的鸽子。
没有人为墨北的画而惊讶,因为他后来又用铅笔把那只鸽子给彻底涂成了黑块儿。他也没有写从一到一百的数字,做为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人,他懒得装幼稚。
没过几天墨洁放暑假了,现在没有人帮着看孩子,又不能总往单位领,墨向阳和孙丽华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俩孩子送到云边市的岳母家,等开学的时候再接回来。
现在高速路还没修起来,公路上坑坑洼洼的,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把墨北颠得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墨洁也是蔫蔫的没精神。到了市里的汽运站,一下车,强烈的汽车尾气和汽油味熏得墨北又吐了一回,墨向阳赶紧买了两罐健力宝安慰俩孩子。
墨北姥姥家在市区东边,住的那条街就叫东街。
东街在云边市挺有名,直到二十多年以后还是很有名,因为东街出混子,还总出大混子。文革十年代严打期间,被抓进去的、枪毙的有不少是出身东街。
东街的人都彪悍,彪悍到什么程度呢?
上辈子墨北也是这一年到姥姥家来过暑假,附近的小孩看着他姐俩儿新鲜,都想跟他们玩,特别是小姑娘们,玩过家家的时候让小墨北扮爸爸,她们抢着扮妈妈。有一次,两个小姑娘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推了个跟头,摔倒的那个手蹭破了皮也没哭,到墙根下寻了半块砖头,扭身就拍推她的那个小姑娘脑门上了。
这件事给墨北的记忆极其深刻,长大后他还向小姨打听过这俩小姑娘。小姨说,推人的那个嫁了个外交官,打人的那个混进影视圈当了明星,发展得都挺好的。
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基础,孙丽华性格中的强势和暴力因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孙家经济条件不错,单是那两扇黑漆大门就挺气派的,门边残存的上马石,仔细看还能数得清上面雕刻的富贵牡丹有多少瓣。姥姥早就踮着脚站在门口等了,远远看到墨北一家人,老太太高兴得迎上几步,将俩孩子搂在怀里,亲亲热热地摩挲着小脸,一叠声地叫:“姥姥的宝贝外孙儿可算来啦,想死姥姥喽。”
墨洁墨北赶紧跟着一起腻歪:“姥姥我们想死你啦,姥姥你想不想我们哪?”
一大两小就站在大门口把这个“我想你,你想不想我”翻过来掉过去念叨了十多遍,老太太这才算缓过了这个稀罕劲儿,笑眯眯地和女儿女婿打了招呼,把他们让进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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