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凔溟
街道上很快就架起了锅炉,这些东西近日常有用到,所以并不难找。
很快整条街道就有米面的香味飘散出来,原先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看热闹的人也一个个被这阵香味吸引出来了。
殷旭从角落里走出来,毫不避讳地走到滕誉身边坐下。
认识他的人不多,但大家看他穿的富贵,面容清俊,气质卓然,三皇子又对他亲热有加,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把人拦在外面。
“去哪儿了?”滕誉摸着他冰凉的手问。
他紧了紧殷旭身上的狐裘,当众将他的手塞进怀里捂着。
殷旭半靠在他身上,低声回答:“进去看看有没有偷粮的小老鼠可抓。”
“结果呢?”
“真老鼠倒是看到不少,一个个肥头大耳,吃的肚皮滚滚,想抓的老鼠却是一直也没见着。”
“这也正常,他们断不会在粮仓里动手的。”
“那你说他们这药是从哪里下的?总不会是每个煮饭的人都被收买了,一起往锅里下药吧?”
“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只要在路上换一批浸过药水的粮食,数量不用太多,够灾民吃一顿的就好,那些粮食恐怕都进了灾民的肚子了。”
“让人查过那些锅了吗?”
“自然,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时候粮食都不够吃,大家连锅底都舔干净了,根本没有残渣剩下来。”
殷旭想想也是,坏笑道:“看来对方办事挺严谨,你这回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既然粮食没事,就继续这么着,等下回他们出手再见招拆招。”
殷旭并不信他的话,滕誉什么人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一些的,怎么可能不主动出击反而被动挨打。
不过他既然不说那就说明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自己也乐的清闲。
“殿下,于大人,粥熬好了。”有衙役快步跑过来汇报。
“给几位大人各盛一碗,喝点热粥解解乏。”滕誉话一出,徽州府的官员也不敢反驳,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他们可不比那些贱民,万一喝出问题来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们想推脱的时候,一碗碗热粥被送到他们面前,那些缺了口子的瓷碗看着就令人倒胃口,可这一次滕誉并不容他们拒绝,务必要看着他们喝下才甘心。
滕誉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如于学中之流,只是稍微犹豫了下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而也有个别官员苦着一张脸,久久不愿意下口。
滕誉把碗端到殷旭嘴边,问他:“要不要尝一口?”
殷旭哼哼笑了两下,端起碗三两口就喝完了,喝完后砸吧砸吧嘴角,“太稀了,我喜欢喝稠一点的粥。”
“我只给你尝尝味道,又没让你全部喝光。”滕誉嘀咕了一声,看着见底的碗,耸了耸肩。
殷旭眼珠子一转,靠在他身上温温柔柔地说:“万一有毒,我一个人喝了也就是了,怎么舍得让你涉险?”
滕誉浑身一僵,搂在殷旭腰上的手紧了紧,“若是如此,才更应该一起喝才对。”
殷旭对这样的答案很满意,拍了拍他僵硬的手,“好,下次换你来。”
滕誉这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他起身冲大家说:“既然证明这里的粮食没问题,那大家就安安心心地养身体,都回去歇着吧,别耽误了白天的工事。”
殷旭打了个哈欠,和滕誉一起钻进知府衙门的马车里,听着他吩咐韩青说:“把那姓张的粮官换了,其余人先不要动,这批粮食务必看好了。”
“是,那之前带头闹事的那个…”
滕誉往墙壁上一靠,腿上盖着一床被子,淡淡地说:“一个小人物而已,处置了吧,明天把尸首挂到城门口,让那些暗地里的人瞧瞧。”
“是。”
殷旭蓦地睁开眼睛,“我总觉得这件事没完,而且恐怕会比较复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事的。”滕誉将他整个人都塞进被子里,拍了拍:“甭管发生什么事,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睡一觉。”
说起睡觉,殷旭自然就想到了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不过两人忙活了这大半夜,也没心思想那些了。
只是等到第二天一早,韩青再一次急匆匆地拍响房门的时候,殷旭才知道自己乌鸦嘴了一回。
“这次是出了什么事?死人了还是又闹灾了?”
韩青看着霍七少那发黑的脸色,很知趣地回答:“死人了,还死了不少。”
“进来说。”滕誉在房中喊道,此时才天刚亮,他们也才刚睡下不久,眼下还挂着黑眼圈。
而一夜没睡又来回奔波的韩青更是一脸菜色,他进门后先喝了一口热茶才说:“殿下,七少爷,徽州下属的几个县镇昨夜又下雪了,好几个临时安置点又塌了,据说死伤惨重。”
“下很大?难道当地的县令没有将灾民转移吗?”
“不,不是很大,据说只是一点小雪,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县镇搭的棚子都塌了,有人传谣说是因为此行的钦差大人恶贯满盈,得罪了上天。”
殷旭用手指指了指滕誉,幸灾乐祸地笑道:“看来这回人家把老天爷都搬出来了。”这可比在粮食上动手脚有效果多了。
越是贫困的老百姓,越是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而且下属县镇的灾民没有见过滕誉,也未必知道滕誉这次来徽州做了什么事,要被人煽动简直太容易了。
而且他们分散在各处县镇上,滕誉即使想抓人爷鞭长莫及,等一个个地方收拾过去,那些人早被洗脑了。
殷旭钻进被窝,留滕誉主仆俩商议事情,小声嘀咕道:“真是,实在不行只能由本座装神弄鬼了。”
论起这些神神道道,这些凡人哪是他的对手?
第128章 藏得最深的人往往才是赢家
于学中急的头发都快白了,这都叫什么事啊,徽州也不是第一次遭遇雪灾,可哪一次也不像这次这样多灾多难,困难重重。
他很不喜欢参与朝廷上的派系之争,一直保持中立,一方面是觉得这些人为了个人利益不顾百姓死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被人利用了。
这一次,他也发现徽州成了某些人博弈的棋盘,有人用他这块小小的地盘和三皇子打擂台呢。
一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于学中的脑门就一抽一抽地疼,那可都是他拼尽全力保下来的百姓啊。
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
“啪!”于学中拍案而起,朝外吼了一句:“来人!”
很快就有当差的衙役跑进来,“大人,您有何吩咐?”
于学中深深吸了口气,顺了顺思维,语气平稳地说:“去看看三殿下起了没,如果起了,请他来衙门一趟。”
原本有事应该是他亲自上门拜访,可这会儿实在顾不上礼节不礼节的了,他只想着尽快把这些麻烦事解决。
于学中在书房里等消息,不用多久那衙役就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封信。
“大人,小的没见着三皇子,不过殿下让人给您转交了一封信。”
“信?…快拿来本官看看。”于学中不明白这个档口三皇子不在府里会去哪儿,而且还特意给他写了信,总不能是临阵脱逃了吧?呵呵…信不长,也就一页纸上几行字,于学中看完第一遍不可置信地再读了一遍,脑子一激灵,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这三皇子是什么意思?为何叫自己不用管地方上的事呢?难道他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于学中想想又觉得不太现实,那一个个地方冒出来的灾情,甚至都把矛头对准三皇子,换成是他,一时也想不出个好对策来。
“你去的时候殿下不在府中吗?”于学中问传信的衙役。
“小的不知,不过并未见到三殿下。”
“那可曾看到七少爷?”
“也不曾。”
于学中点点头,挥手让他先出去,自己坐在案桌后盯着那几行字沉思了半天,到底没拿定主意自己该不该管。
毕竟他才是一州知府,才是这徽州的主事者,如果什么都不管,将来上头严查起来,一顶“渎职怠职”的帽子扣下来,他这三年的业绩都白费了。
就在于知府愁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滕誉正带着人悄悄离开了徽州,前往最近的一处溧水县。
殷旭没有随行,而是坐镇府中,身边带着一个替身,营造出滕誉未离府的假象。
殷旭已经习惯了自己住的地方周围有人监视的日子,只要这些人不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他和滕誉一般懒得管。
所以这一次,那些监视者看到的就是三皇子和霍七少龟缩在府里闭门不出,即使于知府派人来请也没见他们出门。
徽州城郊的一处庄园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听到属下的汇报皱起了眉头。
“咱们特意帮了那幕后黑手一把,竟然没有把他们引出门吗?”
“首领,何必这么麻烦,他们住的那个地方周围的守卫并不严密,咱们半夜派人摸进去,准能把他们制住!”
“他们是官,我们是匪,哪有匪直接杀上官府的道理?这段时间朝廷明显对江湖上的事情关注起来了,你以为皇帝会任由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儿子?”
这段时间,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又掀起了一股“铲除魔教”的热潮。
这种事情名门正派每隔几年就要发动一次,倒也不是很稀罕,只是肖锋在这件事的背后看到了朝廷的影子,不得不重视。
自从上次袭击三皇子未成功反而败退之后,教主便勒令他们低调行事,拒接了所有的生意,躲在老巢里舔舐伤口。
可肖锋并不愿意如此,自从那次之后,他对霍七少最后施展的秘诀眼馋不已,还有三皇子手中的焰阳决,如果能把这两部功法弄到手,那这教主之位就该易主了。
所以一听三皇子和霍七少齐齐出发来了徽州,肖锋后脚也跟来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得到那两部功法,就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滕誉去了溧水县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他让人去查了那倒塌的棚户,确定有人为的痕迹后便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几个肇事者,反正都死这么多人了,多几个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们有的被雪压死,有的被冻死,有的跌落冰湖淹死,这种情况下要死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也太正常了。
没有了煽动者,原本情绪高昂的灾民也渐渐平息下来,在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们真的没有多少激情发泄在对天命的揣测上。
也就在这时候,滕誉大张旗鼓地让人送了十车粮食过来,又征用了当地富商的几座别院,让这些灾民吃好住好,待遇好的让灾民们惶恐不安,哪里还会质疑三皇子是灾星扫把星之类的?
滕誉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并且深刻的认识到了,百姓们对当权者是谁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给他们活路的当权者。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谋朝篡位的依然能流芳百世的原因。
有了这样深刻的认知,滕誉觉得自己的心硬了许多,他并没有每个受灾的县镇都走一遍,在他终于抓到一个有用的人证后,便上书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折,连带着那个人证一同送上京。
奏折中,滕誉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皇帝。
他说:父皇,儿臣第一次当差,终于知道执政者的不易,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说:父皇,儿臣这次见到了许多死人,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嶙,活活饿死的冻死都长什么样,他第一次知道,百姓们的命原来低贱至此。
他说:父皇,儿臣以往真是混账透顶,不知民间疾苦,此番徽州之行,所见所闻均让儿臣痛恨过去的自己。
滕誉在奏折中并没有告状的言语,也没有说粮食被下毒的幕后黑手是谁,可越是这样,皇帝在看到这份奏折时,心情越发感慨。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自己关在小黑屋长大的孩子乍然看到外面的光明,那种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以及向往的复杂感情。
“哒哒…”一匹快马疾驰在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