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书白
看到这人过来,拿着少年宝剑的人挡在他面前,“别多管闲事!”
被挡住的人微讶地挑眉,半晌,叹了口气,把腰间挂着的东西解下来,拆掉上面裹着的一层布条,露出里面雪亮流畅的剑身。此时烈日当头,阳光流泻过处,剑身上隐隐有云纹闪过。
那人不敢置信地盯着这把剑,目光一寸寸移到对方脸上,“流,流云剑……你是流云剑!”
持剑的人面色不改,温和答道:“然也。”
“我,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少年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喂,我的剑——”
接住被丢回来的宝剑,少年满意地点点头,冲身旁的人笑笑,“谢谢了。”
这时茶寮的老板出声:“这位小兄弟,你的茶钱……”
少年闻言,脸上刚挂起的笑容顿时凝注,视线转到手中镶满宝石的剑上,看那样子是在想要不要抠下来一颗抵债……
他身边的人递过去几个铜板,少年挠挠头,一点都不见方才骄傲的样子,反倒像是丧气的小花猫,“啊,我欠你一碗茶钱。”
“不用了,反正……”清润的声音透出几分笑意,“……反正我也看了一场戏,不是么。”
想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喊出的话,少年涨红了一张脸。
那人把自己的剑又用布条缠了回去,少年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把剑包起来?”
那人包好了剑,重挂回腰间,“麻烦。”
忆起刚才那群人的反应,少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甚是同意地附和道:“嗯,名气大了是麻烦。你叫流云剑?”
对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我叫方息,流云剑是这把剑的名字。”
“真奇怪,江湖人怎么都喜欢用剑来代指人呢?”少年锁着眉头很是困惑。
青年看了眼腰间,淡淡笑道:“或许是因为剑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吧。”
少年执意要与方息结伴而行,说自己初入江湖要向他取经,方息的婉拒无果,只好带着“拖油瓶”上路。
途中经过一户人家,两人被屋主拉住,说是自家妻子产了对双胞胎,按照习俗要邀请第一个路过的人为孩子取名,孩子的一生才会平顺安稳。
“双胞胎……”到了晚上,听少年还在念叨这句话,方息伸出手指轻弹他的额头,温润的眼底透出几分好笑和无奈,“至于么,你之前没见过双胞胎?”
“也,也不是。”少年说得吞吞吐吐,眼神也有些闪烁。
“双胞胎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只除了……”青年垂下眼,神色被敛去,“……皇族。”
少年桌下的手忽然握紧,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为什么皇族……”
“为什么皇族中没有双生子?”青年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知道现在的皇族为什么被称为‘神之子’吗?”
“因为传说他们是受到神明眷顾的一族,神赋予这一族力量,他们顺从神的旨意掌管世间。”少年回答得很快。
“那你可知道,‘神之子’在最开始的时候一共有四支,分掌四国。百年前其中两国覆灭,只留下北黎和南溟,”方息顿了一下,“而二十年前,南溟也不在了,只剩下北黎一国独掌大陆。”
“这百年间,皇族从未再有双生子降生,就连人丁也逐渐凋零……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青年勾起唇角,这个笑却与平时有些不同,像是透着些嘲讽,“或许是因为平衡被打破了吧。”
“平衡被……打破?”
“独木难支,没听过么。”说完青年提起一个酒坛,向外走去。
“方息你干什么去?”
青年回头,脸上的笑意温和优雅,手中的动作却很豪迈,拍了拍手中足有成人半臂高的酒坛,答得理所当然:“喝酒啊,你来吗?”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当然!”
皎白的明月挂在天际,洒下满地清辉。青色的瓦沿被月光拂过,仿若泛起一层白霜,两个人坐在屋顶,他们手边是一个大酒坛。
少年喝了酒,白玉似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看,嗝,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啊。”
青年但笑不语。
“方息……唔,我的名字里也有个‘曦’字。”少年转过头去看身旁的青年,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哦?”青年同样把声音压低,“为什么要跑出来?”
少年皱眉,“那样的生活很无聊啊,他们一直管着我,每天都是‘你应该这样这样,不能那样那样’,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听说江湖的生活惊险又刺激,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呵,”青年笑了,“江湖的生活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方息你不喜欢江湖的生活么,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少年一只手拄着下巴,眨着眼睛问身边的人。
“我想要的生活……”青年喝了一口酒,接下来就没了声息。
“说说。”少年很感兴趣地拉扯他的衣袖。
似乎有谁叹息一声,青年在屋顶躺下来,少年想了想,也跟着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从这个地方看过去,天上的月亮显得格外大。
“一方园地,一间茅屋,窗前有河,河边有树,夏天树下乘凉,秋天可以吃它结的果子,冬天了围着暖炉看书画画,春天就守着河上的冰层一点点解冻,看大地渐渐变成绿色……”青年闭着眼,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就这样?”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青年还是没有睁开眼,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就这样。”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过想要的生活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少年把脸凑过去,细细打量着方息,不明白既然他想要的生活如此简单为什么不去实现。
青年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少年的视线,“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在那之前,我不能。”少年遮住了月光,看不清方息的神情,只有他的声音淡淡地响在夜里。
少年咬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就算是不喜欢的事,也一定要完成么?”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青年后半句话说得仿若呢喃,一出口便飘散在空气里。
“是么。”少年重新躺回去,对天上的月亮伸出手,“今天的月亮很圆。”
月光再次笼上青年温和的面容,他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月,半晌,应道:“嗯,很圆。”
冷夜,长天,明月圆。
第五十三章虚妄中
这日走在路上,忽然看到前面好像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少年好奇地快走了几步,却蓦地顿住了。
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不可抑制地睁大,满是惊讶和愤怒,“他们……在干什么?!”
前方有一群人围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立着根铜柱,有人被绑在铜柱上,手脚都被挑开了,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浸润了柱子上繁复的花纹。台子上还有一个女人,她捂住自己的嘴,盯着被绑在柱子上早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不停流泪,偶尔有呜咽声传出。台子下面的人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胳膊被拉住,青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幕,说道:“祭天。”
他低下头对上少年睁圆的眼睛,神色淡淡,“他们在祭天。”
“百年前,四国共主大陆,如今只剩下北黎一国,仅靠一族的力量不足以维持下去,所以,要靠这种方式向神明换取维持大陆稳定的力量。”
“……不然呢?”
“会死。”
“……死?”
“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类,动物,包括这个世界本身,都会崩塌。”
“那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这样做么?!”少年忽然激动起来,“就因为这样,要把活生生的人命像物品一样换出去吗?!”
青年像刚才少年一样反问:“不然呢?”
少年愣住,“不然,不然……”
这时远处的那群人中有一人站了出来,他走上高台,察看被绑在铜柱上的男人之后,像是确认什么似的点了下头,接着走向一边哭到哽咽的女人。女人看着他靠近,惊恐地瞪大眼,不断摇头,脸上的泪水随着摇头的动作飞起来溅在台子上,淹没在尘土里。
“住手!”少年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挣脱了胳膊上的束缚向人群跑去,青年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抿紧唇角。
少年跑得很快,瞬间便来到高台上,看到那人仍抓着女人往柱子上绑,厉声喝道:“住手!”那双大眼因为情绪激烈转为赤红,看着他们的目光竟隐隐透着威严,那人被少年的气势摄住不敢妄动。
只见少年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猛然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坚定,他缓缓解下头上的额带,黑底缠金的额带滑落,忽然有风呼啸着吹来,把少年额前的发丝高高扬起——
光洁的眉心正中,一个玄色的图腾安静地覆在白皙的皮肤上,少年的声音清朗肃穆,“本殿,北黎曦,以北黎国皇储的身份宣布——自今日起,祭天仪式,”他看了一眼远处也在静静望着这边的青年,“……正式废除!”
“啊,那个图案……”
“是神,神之子……”
“神之子来了……”
人群“呼啦”一下全部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呼道:“神之子——”
“你是北黎曦?”青年忽然出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抑制不住的某种情绪。
此时已经只有他们两个,少年看到方息眼中的冷意,不由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不能再这样相处下去了。”
方息定定地看着少年的眉心,许久,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废除祭天?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忐忑的神色明显一愣,没想到方息会先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挠挠头,待确定对方没有生气之后说道:“那晚我们在屋顶喝酒,听到你说的那番话我当时还认为你固执,现在想来,却是再正确不过。”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少年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我是北黎的皇储,保护我的子民,守护这片大陆是我的职责,不管我喜不喜欢,这都是北黎曦必须要做的事。”
“祭天,用百姓的生命换取国家的延续,我无法接受,大陆的稳定使我们皇族要考虑的事情,与百姓无关,就算一定要祭天,第一个被绑上铜柱的也该是我——北黎曦。”
“方息,你看到刚才祭天时那些人的神色了吗?绝望到麻木,那不是活着!你看到了么,这种用人命换来的不是活着,他们的心已经死了!”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方息,”少年的神色严肃又坚毅,“我要回去,去做我该完成的事。”
“北黎曦。”良久,青年唤了一声。
少年看过去,“你……”青年指指他手上的额带,“你这个不带了?”
“啊?哦,不带了,本来带着它是为了防止那些人找我回去,这个一拿下来他们就知道我在哪儿了。既然我现在要回去,就没必要再带着。”
“还是带上吧。”青年又说道。
“嗯?不用了吧。”
方息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周围一直向这边张望的人,吐出两个字,“麻烦。”
少年的视线不由落在方息的腰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把额带重新系好。
“方息,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一起回去?”青年看起来有些惊讶。
少年笑笑,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是啊,几天来一直受你照顾,这次换你去我那儿做客吧。”
青年袖口下的拳蓦地收紧,然后,他露出温和的笑,“好。”